54.秋月楼 一

夜色深沉，一辆马车行进在石板路上，车轮声格外清脆。马车穿过一条长长的巷子，巷子两旁一串串的大红灯笼，摇晃着漾出一层层旖旎的光影，男男女女的欢笑声充盈双耳，鼻子里满是脂粉的香气。马车停在秋月楼前，黑黑壮壮的二牛下了车，回过身来，一手掀起帘子，一手递给我，叫道：“娘子！”

        我左手拎起裙子，右手扶住二牛的手，慢慢下了车，裙子边啰里啰嗦的，差点拌我一个跟头，二牛伸手扶住我，说道：“娘子，小心脚下。”我心里一阵恶寒，叫得这么亲热作甚？一定是故意恶心我的。

        脚甫一落地，便觉一阵生疼，那双绣花鞋也太小了点，挤得我不敢迈步，我不敢呼痛，只在心里暗骂二牛缺德，居然想出这个男扮女装的馊主意。是的，眼下我是一个女人，梳着女人才梳的高高的髻，穿着女子的衣服，走路一摇三摆，说话要捏着嗓子，真是难受得要死，苍天啊，为什么把我生得这么白净，让我受这个罪。

        二牛上前敲门，一个尖嘴猴腮的家伙出来，看到我，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眼，看得我浑身不自在，二牛说道：“看什么看！没看过这么美的美人吗？快找你们管事的说话！”

        那人领着我们俩，一直走进去，院子里一派灯红酒绿、欢声笑语，我从来没进过这种地方，一时有点心慌，忙低了头，紧紧跟在二牛身边，二牛说道：“别怕，有我呢！”虽然我听出他的声音也有点虚，但是有个信得过的朋友在身边，总感觉多了分依靠。

        楼上是三五成群的妓女，倚在栏杆上闲聊，我们穿过天井，正从她们眼皮子底下走过，有人尖声叫道：“哎，那个新来的姑娘，抬头让姐姐看看，盘儿亮不亮？”

        又有人说道：“兰姐，你还是别看了，人家那脸蛋，嫩得能掐出水来，您老看过了还敢出来混吗？”那女子怒道：“老娘出道的时候，你们还穿开裆裤呢！如今嫌我老了。你跟我比有什么劲，有本事找五儿比去！”“哟，那我可比不了，人家可是头牌！”我们急急地走过去，上了楼，那人将我们领到一间僻静的屋子，便带上门出去了。

        屋里坐着个老鸨，不知多大年纪，脸上搽着厚厚的粉，却掩不住一脸老态。她站起来，仔细打量起我来，看完脸又转到背后，在我屁股上拍了一下，那个眼神，那个动作，像极了我爹出去买牛时看牛的眼神，正当我想着她是不是也要像爹爹一样，掰开牛嘴看看牙齿，她的手已经捏住我的两腮，我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她伸头看了看，便坐了回去，问我道：“是不是雏儿？”

        我不知道怎么答，二牛接过了话：“这是我老婆！”老鸨眨眨眼，问道：“自己老婆怎么卖了？你也舍得？”二牛说道：“再过两个月我要出门，这一走怎么也得三年五载，我寻思着，把老婆搁在家里也不放心，她再把野汉子偷家里来，等我回来，除了个把野种我啥也落不下，还不如卖了省心，多少赚几个钱去赌几把。”

        老鸨笑了，说道：“你们这些男人最是狠心，有钱了去嫖去赌，没钱了就卖老婆。”二牛嘻嘻笑道：“我老婆也这么说，可我有什么办法？我倒是想赢来大把的银子，让她过上好日子，谁知道我他妈的逢赌必输，这手气都背到家了！”

        这时我应该上演哭戏的，可是却怎么也哭不出来，二牛在桌子底下踩了我好几脚了，我低下头来，双手捂住脸，暗暗地用两只手指，狠狠地捏住自己的鼻子，我对自己太狠了，这一下子差点把鼻子捏掉，顿时眼泪刷刷地往下淌，二牛连忙用手搂住我肩膀，低头说道：“乖，宝贝、心肝，快别哭了，你一哭我这心都要碎了，你放心，这次我一定听你的话。”叫得我浑身一哆嗦，用力推了他一个趔趄，又低头抹起了眼泪。

        老鸨笑了，说道：“哎哟，这小两口恩爱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大凡到了这里的女子，都是没了别的路走，你这倒是奇了，两个人既是这般恩爱，何不好好回家过日子？”二牛道：“不过了，我要走了，老婆又带不走！妈妈，你就说要不要吧！”老鸨笑道：“要啊，虽不是雏儿，这货色也还说得过去，这位狠心的官人，你开个价吧。”

        二牛摇摇头道：“没价，不要钱。”老鸨楞了，脸上一冷，说道：“你这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拿我消遣吗？”二牛举起袖子，往眼睛上抹了几抹，说道：“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我们这两年的夫妻，不说似海深，怎么也比大明湖深吧！我舍不得她，她舍不得我，我们说好了，最后这俩月要一起好好地过，过了这俩月，随我到哪儿去，她也不管我了。”

        老鸨说道：“那你们不在家好好过日子，到我这儿来干什么？”她拍拍手，门口立刻出现两个彪形大汉，老鸨说道：“把他们给我轰出去，这个小子不能让他竖着出去。”

        二牛笑道：“别急啊，你听我说完，我们到你这儿，就是想在这儿好好过俩月，然后我老婆就归你了，不要钱，白送！”

        老鸨止住两个大汉，翘起二郎腿，喝了口茶，问道：“赶情你这意思，要让我管你们两个月的吃住，算作你老婆的卖身钱？”二牛说道：“你怎么还不明白，不是卖钱，是送！只要你管我们两个月吃住，我老婆就送给你了，不过我可先说好了，我们要单间，要好吃好住！”

        老鸨笑了，笑声尖利又欢快，她大叫道：“拿笔来，立字据！”

        二牛在我脸蛋上捏了一把，嘻皮笑脸地道：“老婆，我的主意好吧！我就说过，永远不会卖你的，看我给你安排得多好，好好享受吧！”我一把打掉了他的手，这小子他妈的恶心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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