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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四十 .


傍晚时分,  篝火在帐篷前熊熊燃烧,将几人的脸庞映照在一片彤彤火光下,  四周吆喝声不绝于耳,汉子们爽朗的笑声传彻草原。

        苏雪禅一眼望去,  洁白的毡房犹如片片降落在大地上的云朵,  错落有致地分布在草原上,也不知有多少,  只觉得团团簇簇,  一时间竟是数不清楚。

        此刻,  除了那些狼骑,  周围更多了不少好奇的犭也狼族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围拢过来,好奇地冲着他们嘀嘀咕咕,  小声议论。

        郎卿结结巴巴道:“我以为……我以为你们会在蛇山,  我还想着要去蛇山……”

        老者一摆手,  沟壑道道的枯瘦脸庞在火光下无端多了几分沧桑,  但那双眼睛还是有神的,  他叹息道:“早就搬出蛇山了!神人在洪荒四处作乱,  哪都不安全,  索性举族迁到这里,  倒也图个清静自在!”

        “蛇山也有神人吗?”苏雪禅好奇道。

        老人嚼着烟叶,  目光慈爱地看了一眼正哼哧哈哧啃羊腿的两只毛狐狸,  “青丘这样的地方尚且不能幸免,更何况是区区一个蛇山呢?”

        想起现在为止还音信全无的苏寒波、苏星摇,被困青丘的父母族人,苏雪禅不由苦笑了一声,伸手揩了揩两只小狐狸嘴边的油渍,“您说得是。”

        “那蛇山……”郎卿茫然,“现在是什么状况?”

        老者沉默了一会,顺手往火堆里撂了两块干柴:“只要山不平,家就仍然在,族中还有这么多老幼,领不可能冒这个险去同那些神人相抗。”

        说着,他又转头看了一眼那些围在篝火旁大声谈笑的汉子们,疑惑道:“这么多都是你的手下,你们是从哪来的?”

        郎卿道:“空桑,我们从神人的城来。”

        老者的眉心猝然一跳。

        “空桑……”他缓缓咀嚼着这个词,似乎要将它完全拆碎在唇齿间,“你们是从空桑来的?”

        郎卿道:“是,我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但是我从小就在空桑生活,前两天才逃出来。”

        “明天随我去见老领,”老人道,“你们已经跑了好几天了,先休息吧。”

        苏雪禅急忙站起来:“多谢您的收留。”

        老人道:“你们要睡里面,帐篷管够;你们要乐意在外面睡,那也随你们。”

        郎卿便去询问狼骑军的意见,不料他们都愿意化作狼形睡在外面,于是他也回来一耸肩膀:“其实我也挺想睡在外面的。”

        苏雪禅:“?”

        “空桑可不会让我们随意变成妖形啊,”郎卿感叹道,“长时间靠两条腿走路,都快忘了变成狼是什么滋味了。”

        “那我们和哥哥睡帐子里,”苏惜惜舔舔小嘴巴,抱着吃得溜圆的肚子和苏纤纤窝在苏雪禅怀里,“终于能睡个好觉啦!”

        郎卿看胖狐狸的目光蓦然变得无比炽热,他温柔地笑道:“好啊,我就在外面守着你。”

        苏雪禅:“……”

        苏纤纤翻了个白眼。

        苏惜惜依旧无知无觉:“你守着我们干什么,哥哥可比你厉害多啦!”

        “嗯,好,哥哥守着你们,”苏雪禅抱住两只毛团往毡房里走,他掀起帘子,对郎卿笑道:“明天见,郎兄。”

        帘子毫不留情地哗啦摔下,身后路过的胡言策“啧啧啧”几声,化作瘦长胡狼一溜烟跑过。

        郎卿低咳,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毡房内整洁干净,身下铺着柔软的羊皮,两只小狐狸睡得直打呼噜,苏雪禅却久久不能入眠。

        他在想那张山图。

        神人的足迹几乎遍布了整个洪荒,那些基本用墨水涂黑的八十一条山脉就是见证,除了寥寥几条标红,只怕其余的都被他们以那种手段污染过了。

        他又想起那些鼓面上刻着蚩尤象征的黑鼓,以及黑鼓中被放出的无尽血怨之气……如果不是纤纤和惜惜在无意中撞破,他心血来潮,要去岐山中探查一番,只怕他到现在还窥看不出这阴谋的冰山一角。

        以不死国为的神人国究竟想做什么?还有山图上蜿蜒曲折的龙形,他们又想达成什么目的?

        线索太少了,他也无能为力。

        如果这时候有长辈在身边就好了……或者有那个人在……

        他心口骤然涌上一阵闷痛,逼得他不得不中断思绪,在黑暗里端详曾经剜过自己胸口的双手。

        越是疼,就越是在意,越是想念,越是百般牵挂,难以放下。

        黎为众生百象,渊为瀚海深邃。

        神明口吐沧海桑田的箴言,而他将一树菩提根植心间,从此再也不肯将悲喜展露人前。

        腹部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他只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了,正当他想起身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时,忽然感到脚下传来一阵奇异的震撼。

        那震动遥远而有力,似乎是从地心深处一路颠簸而来的,他皱起眉头,见苏纤纤和苏惜惜还睡着,不由伸手就要掀帘子,出去看个究竟。

        ——猛然传来的巨震翻覆天地!

        整个草原似乎都在这突如其来的强震下瑟瑟抖,苏雪禅一个脚下不稳,险些跌倒在地,毡房外隐约哗然,明亮火光紧急挨个亮起,犹如一片被突然点亮的星河,狼嚎似层层传递的烽烟,在寂静中撞成一片波荡的涟漪。

        苏雪禅冲出去,抬头一看天空,只见本应是漆黑无光的夜晚,此时却自北方燃起一片红黑色的云霞,最亮处有一颗赤芒凌厉的大星耀耀,犹如半干未干的浓郁血色,从遥远的天边一路拖沓晕染到头顶的星空,将整个天幕笼罩之下的大地映照出不祥的红。

        震荡还在继续,苏雪禅甚至能感受出脚下大地出的不堪承受的哀鸣声,群狼骚动不已,郎卿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了?!”

        苏雪禅摇摇头,忧虑地纂住流照君的剑柄,苏纤纤和苏惜惜也从睡梦中惊醒,跑出来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地动了!”

        ——一声恒古龙吟紧接着传彻整片洪荒大地!

        它穿越了无数河流溪水,大江海泽;波荡过不尽的山川6地,城池密林,随着那漫天流窜的血云声闻四方,在这个默默无闻的夜晚,飞遍了万万个洪荒生灵的耳畔!

        苏雪禅在此之前也近距离听过应龙的怒啸声,但这个声音比应龙的声音还要古朴威严,犹如亿万年前响彻碧落和黄泉的号角。它沉寂时便是永眠,响起时便是不尽纷乱和战争的开端!

        “是龙!”苏纤纤大叫起来,“是那位应龙神吗?”

        苏雪禅面色煞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先前的老者已经带领犭也狼族人纷纷围了上来,他神情严肃道:“能传出这样动静的,恐怕只能是那位传说中的应帝了。”

        “不,”苏雪禅手指颤抖,“不是他……”

        “什么?”老者意外道。

        “不是他!”苏雪禅难掩内心的恐惧,“这条龙……这条龙比他还要强大!”

        他浑身抖,从芥子袋里翻出神人的山图,在漫天红如血光的云霞下匆匆摊开,将他一直看不出是何处的龙正对那颗赤色星子。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这是烛龙!”

        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绝望的觳觫:“他们……放出了钟山烛神!”

        ——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是烛九阴,是烛龙。

        黎渊从纠缠不清的梦境中猛地脱身而出,他体内的龙血沸腾不休,神魂识海亦了疯一样的翻搅剧痛,璨金龙瞳此刻几乎能滴出血来,他骤然化作蜿蜒如万里江海的龙身,一跃飞至九霄之上,冲北方流淌的血色霞云出一声愤怒的震天咆哮!

        深海狂澜滔天拍空,与倾斜了整片苍穹的血云呈分庭抗礼之势,好似要旋转着吞没整个世界!

        青丘王宫,苏斓姬和苏晟逝如流光,凌空立在狂风之上,变幻出九尾煌煌的真身,冲北方天空出一声连绵不绝的狐啸!

        舍脂急拨琉璃琴,罗梵戟击欲界天,毗摩智多罗王手握权杖,命无数天人吟唱刀兵奏响的仙乐,诸界修罗披挂出征的战甲。

        昆仑玉山钟磬声声,四海巨兽仰天长嗥,九霄天宫震响战鼓,扶桑巨木火凤厉啼,洪荒大地上所有生灵于一夜之间惊醒,冲那蔓延过整片太虚的不祥云光和古老龙吟出不屈的回应!

        封北猎站在云端,身旁立着面色苍白的雨师,他看着脚下光景,终于疯狂地哈哈大笑起来。

        “洪荒,逐鹿!我们回来了!”

        狂浪的飓风怒号于青苍中,而他就站在这仿佛要推翻世界的巨变里张开双臂,拥抱一切灾难与不幸的祸患。

        “几千年了,兰桑!几千年了!”他张狂的笑意还未完全消散下去,眼里就已经凝固了无匹的熊熊恨意,他咬牙切齿,狂热的泪水喷涌而出,“几千年了……太久了啊,实在是太久了啊!我等这一刻等得太久了!”

        羽兰桑的脸上依旧带着重伤未愈的惨白,她的表现也不似封北猎那般动情忘我,可她瞳孔中凝聚跳跃的火光,比之封北猎也不遑多让:“是啊,我也没想到,原来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吾王的降生将践踏过万千黎民的鲜血,而他的王冠,将由白骨累成的高台盛放!”封北猎厉声怒啸,“蚩尤——!这天下,一直在等候你的归来!”

        云端雷鸣电闪,火光轰鸣!

        封北猎笑得声嘶力竭:“来啊!我就是大逆不道、罪孽深重,天劫,你来劈死我啊!”

        世界都陷在一片混沌不堪的朦胧中,苏雪禅头晕目眩,肚腹里面也犹如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下又一下,令他几欲作呕,只是勉力支着流照君。

        烛龙左目为日,右目为月,呼为夏,吸为冬,它和应龙是洪荒中为数不多的两个来历渊远,被人尊以神称的上古龙神,只是烛龙因为天生掌握四时,早于逐鹿之战以前就陷入了沉睡,将日月与四季都放回天道循环中,任由它们自行运转……可是现在,那些神人究竟是如何将它唤醒,还将其变得如此阴翳暴怒的?

        “哥哥!”苏纤纤和苏惜惜变回人形,扑上来扶住他,“你怎么样了!”

        “哥哥……”苏雪禅喉咙抽搐,一阵干呕,“哥哥没事……就是太晕了……”

        这倒是实话,此刻日月已经突破了时间的桎梏,一同出现在天空的两侧,太阳耀目,明月皎洁,左边是阳光明媚的白天,右边是星空绚烂的子夜。然而它们已经不复昔日那般无拘无束的感觉,叫人只觉得那是两颗硕大的眼球,正高悬于天际,目不转睛地观察着世上的一举一动。

        “也别管什么白天晚上了,”老者咬牙,“现在就随我去见老领吧!你们的问题,也许他能回答一二。”

        无可奈何,苏雪禅一行人唯有随着老者的指引,尽量不去看天上混乱的光彩,低头匆匆走进最中央的大帐。

        叫人意外的,里面竟然只有寥寥数人侍立在那个最中央的老人身旁,苏雪禅看得出来,他已经很老了,如果变成狼形,估计连羊肉都咬不动,可这种衰老是不正常的,他同样也是能吸收天地灵气的妖兽,无论如何都不该落到这种地步。

        老者的目光看向正中央的郎卿,终于亮起了一点堪称雪亮的光芒。

        “你们都出去吧,”他对那些侍女道,“你,你坐到我身边来!”

        郎卿虽然意外,但还是依言坐了过去。老者吃力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口中喃喃道:“好,真的回来了……好……”

        郎卿不明所以:“您说什么?”

        老领道:“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睛长得很像你妈妈?”

        郎卿一怔,他身后的几个人也愣住了。

        “你告诉我,”老领看着他问道,“你们说,你们是从空桑的传送阵逃到这里来的,那个传送阵,是否就刻在空桑城外的西边?”

        郎卿下意识地回头看了苏雪禅,点头道:“是,在西边。”

        老领又问:“那你的父亲是谁?”

        “是……厌火国的上一任城主。”郎卿虽然犹豫,但还是如实告知。

        “他死了吗?”

        “死了。”

        “那你的母亲呢?”老领声音颤抖,“她也……”

        郎卿道:“是,她也被神人处死了。”

        老领深深闭上眼睛,两颗混浊的泪珠从他深陷的眼眶中滚落下来,滴在他身上的华贵袍服上。

        “我的女儿……”他哀哀哭泣,“是阿爸对不起你啊!”

        郎卿面色骤变,从椅子上站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悲痛欲绝的老人。

        “你就是我的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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