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5章 宫宴

阿如可不管底下的大臣们怎么想，她只管低头用膳——平素里她可吃不到这么精致的吃食。

        身后的随从想要提醒一下他的小殿下且注意一点宫廷礼仪，但是在想起厨房每日为她留的吃食之后，满腹的话在嘴边转了个圈儿，又咽了回去。

        罢了，他不用多管闲事……况且再有一年，小殿下就要回自己父母那里，也不会有人克扣她的吃食了。

        ……

        所谓宫宴，其实就是皇帝叫朝臣到宫里吃顿饭，然后挨个赏些东西，最后再放几天假，这一年算是结束了。

        歌舞年年一层不变，皇帝早已厌倦，看着底下舞作一团的莺莺燕燕心下烦躁，目光穿过人群落到几位候选天女身上，眸光一闪，忍不住喜上眉梢。

        阿如填饱了肚子，正垂着头琢磨要不要找国师大人说一说自己的那个梦。国师大人曾经说过，她们是天女候选人，甚少做梦，但是做的梦一定是预示着什么，她不懂预示是什么意思，但是这个梦无端使得她有些心慌，或许还是需要告诉国师大人一下？

        想的太入神，连歌舞停了都不曾察觉，直到身后的随从悄悄推了自己一下方才回过神，茫然的抬起头，看着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跟前的眠春，疑惑的开口问：“怎么了？”

        眠春何曾受过如此轻视？但又顾忌国师大人还在场，压着满心的火气，硬生生挤出一个笑：“阿如妹妹，陛下许我们一起讲所习的术法表演一遍呢！”

        术法？

        阿如看着眠春眨了眨眼，又扫了一眼上国师大人的方向——国师大人不知何时离席了。

        周遭群臣的目光殷切，西楚皇帝与眠春的眼神不容拒绝，阿如张了张嘴，想要说自己什么术法都不会，却在感受到背后微沉的力道之后，到嘴边的话转了个圈儿，换了副模样：“回陛下，阿如年幼，术法不精，但是阿如最近在自行修习琴术，不若阿如奏曲一？”

        裹着繁重华裳的小人儿一板一眼的行礼，操着一口小奶音一本正经的答。上的西楚皇帝只觉得自己心下一软，不自觉的点了点头：“便依你吧。”

        一旁伺候着的下人忙去寻琴。

        宫中宴会，最不缺的就是乐器，阿如看着下人呈上来的琴，暗暗的叹了口气。

        其实她自己有一把七弦琴，是攒了两年的年俸，托御厨那边采买的宫人带回来的。

        琴是最普通的七弦琴，市面上随便一家琴行，花极少数的银子就能买到的那种，琴座上只堪堪上了一层清漆，琴弦涩手，出的声音也不曾清亮。

        饶是这样，她仍然很是喜欢这把琴。

        她记得七岁那年过生日，她想要吃一碗长寿面，寻去厨房却被仗势欺人的宫女推进了雪地里，指着鼻子说她不懂宫廷规矩，她气恼的红了眼眶，折身回宫却不曾想无意中闯进了国师大人的渡月轩，国师大人问她：可曾受了委屈？见她不答，兀自弹起了琴。

        她至今记得国师大人弹琴的模样，清风明月、拂晓星辰都不曾比拟的风华。

        自此，她便暗下决心，要好生学琴。

        如果她有这么一把好琴该多好啊……

        指间拂过琴弦，琴弦‘铮’的一声轻响，驱散了满场的杂音。阿如收起心思，双手放于琴弦之上，闭眼屏息。

        一旁的眠春被抢了风头，心里怒火正盛，这会儿又见着她这副模样，一声嗤笑：“不会术法就是不会，还搞出那么多幺蛾子，神神道道……”

        场中的阿如好似没有听见这么一声嘲笑，顿了片刻之后，玉腕轻抬，指间或急或缓的拂过琴弦，刹那间，乐声如流水般从她指下流淌而出，宛若空谷溪流叮咚响，密林黄莺声声啼，直把场中之人心中的杂念都驱了去，好似置身桃花源境，与世隔绝。

        琴声骤急，桃花源境猛地换了景色，小溪的水流恍然化作一条怒吼着的蛟龙，挣扎着向下奔腾，像是要挣脱束缚、飞向高空一般，密林中再没了悦耳鸟鸣，只剩下呼号着的狂风穿过树梢的尖锐声响，空中阴云密布，乌压压的要压在人的头顶一般。

        毕竟西楚会巫术的只有极少数的人而已。场中人齐齐变了脸色，不少心性不定的都是一副马上就要晕倒的模样。阿如却好似没有察觉一般，指下琴声越加的急促，琴弦上的玉手几乎出现了虚影，原本就白皙的面色越加的苍白。

        风云变色，林中光线越加黯淡，眼看着大雨将至，天地之间忽然多了一丝光亮。一道清越的笛声混着丝丝微光，飘飘忽忽的从天边传了过来，宛若神迹一般，悄无声息的抚平了天地间的躁动。

        片刻间，乌云褪去，溪流也不再奔腾，除却林中偶尔呼啸的风声，天地间再无异色。

        笛声缠着琴音，缠绵终了。

        曲罢，场中人犹如大梦初醒，恍然不知身在何处，缓过神来时，原应在场中的阿如却不见了踪影。

        ……

        渡月轩，阿如揪着自己的衣袖，红着眼眶跪在地上。

        她不懂，她只是弹个琴而已，为何国师大人要把她单独带回来训话。

        她没有私自找师傅，怎么弹都是自己平时去晚了修习课、私下里琢磨的，今日拿出来，不过是真的不会术法，又怕被旁人知晓了她的无用，把她赶出宫去而已……那样，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国师大人了。

        阿如睁着眼睛，大滴大滴的泪水从圆溜溜的眼睛里涌了出来。

        这是她被受封备选天女之后第一次哭。

        她哭的无声无息，眼泪一滴滴的直往下掉，浸湿了绣着银色云纹的衣袖，打湿了缩在衣袖下的手背。

        她自小就知道，江山是皇帝的依靠，皇帝是宫妃的依靠，预言是天女们的依靠，在这个宫里，所有人都有依靠，独独她没有。

        冷宫里的嬷嬷说，在这个宫里生活，要笑着。

        她一直都有乖乖听话啊，可是现在她真的忍不住呀，眼泪它不听话，自己掉下来，她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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