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雪山下来了个青衫客 （二）

无颜看了一眼那个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女人，心里很是奇怪。

笛飞声道：“你给她一点银两，让她走吧。”

“我不走!”  女子突然尖叫起来！

她从驴车上滚落在地。

但她立刻便爬了起来，跪在那砂石路面上，冲车上的笛飞声连连磕头：“您别让我走。  您就让我在您身边做个粗使的丫头吧。  我无处可去，我想报答您。”

笛飞声冷冷地道：“我不需要丫头。我也不方便带女人。  你随便去哪里都行。”

女子还想说什么，无颜忙道：“姑娘，你赶紧走吧，为你好。”

那女子抬头看着他，坚决地摇头：“不，好心的大侠，你们就带着我走吧。  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无颜有些为难，但他说得极真诚：“姑娘，你跟着我们，也不是什么好事。尊上说不能带你，那便不能带。”

女人几乎要哭出来了，但她紧紧地拽着缰绳，死活不肯撒手。

笛飞声瞪了无颜一眼。

无颜接收到了他的指示，走过去，一个手刀砍在她脖颈，女子闷哼一声，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笛飞声道：“你给她放点银子在身上。拖到那里去吧。”

他朝路边一个凉亭努了努嘴。

无颜将那女人扛到了凉亭放在椅子上，又从怀里掏了十两银子，打算塞她怀里。又觉得不妥，便将她两手手掌打开，将银子放到她手心里。

做完这些，无颜来到面无表情的笛飞声面前，身手矫健一跃而上。

只听到一声鞭子清脆的声响，车轮滚滚，带起一阵飞扬的尘土，很快便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怎么停下了？”  笛飞声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之际，感觉马车突然停下了。

他掀开帷幔，发现无颜将马车停在了一家客栈外。

“尊上，有家客栈，您要不要好好洗个澡，歇一歇？”无颜下了马车，来到窗前。

“没有这个必要。”笛飞声道。

无颜面露担忧：“尊上，您气息不稳，我觉得，您的伤还是不能大意。我们还有两日左右的车程才能到常州。马车颠簸，不如在客栈歇息一晚，我来护法，您好好运功养伤。”

笛飞声将头靠在车厢壁上，沉默片刻，道：“好吧。就依你。”

无颜面露喜色，从怀里掏出一个面具戴上，又将一个面具从窗户口递进来：“尊上，毕竟已经到了中原。您也戴上吧，中原认识咱们的人不少。”

笛飞声哼了一声，没有伸手。

无颜有些尴尬地将手缩了回去。

笛飞声幽幽地道：“看来，你是觉得我保护不了你了。”

无颜慌忙道：“无颜不敢。如果有事，无颜当誓死保护尊上。那，您如果不想戴，那就不戴吧。”

他没有上车，而是拽着缰绳将马车牵着往客栈走去。

笛飞声的声音从车厢内传来：“我只是腿瘸了，手还能动。再说，不是还有你吗？”

无颜愣了一下，一抹难以觉察的笑意浮上眼角。

客栈很小。

笛飞声身上有伤，不能沐浴，只能用热水擦拭。无颜用随身带的接骨膏给他细细地涂抹，再包扎好。

笛飞声随身携带的干净衣服早已经没有了，无颜的衣服他穿不下，幸好客栈掌柜给他找了一套合适的衣服。只是那种衣服一般是过路客商采购，穿在笛飞声身上，整个人显得不伦不类，看得无颜直想笑。

“你的眼睛还想不想要？”笛飞声清冷的声音传来。

无颜不笑了。

虽然他知道笛飞声不会真挖了他的眼，但他已经习惯了，尊上说不许笑，那便不笑。

笛飞声盘腿坐在床上，道：“我要运功调息，你出去吧。”

无颜说好：“尊上，我就在门外。您有事叫我。”

笛飞声道：“不用。你也回房去休息。明日还要赶车，路上便不歇了，直奔常州。”

笛飞声在屋内调息养伤，无颜仍然在门外守着，直到尊上房内熄了灯，才回自己房间。

笛飞声睡着了。

这一睡，是一天一晚。

他没想到，无颜更是没想到。

他那个精力旺盛的尊上，偶尔困了也就是打个盹的尊上，竟然睡了如此之久。

他不知道，笛飞声其实伤得很重。

他从那么高的悬崖坠落，靠着他绝顶的轻功踏雪而上，才不至于被几座房高的大雪压在了最底层。  最后一刻，靠他的大刀高举着才留了一丝缝隙呼吸不至于窒息。

他独自一人被深埋雪中四五个时辰才醒来，全身剧痛，又摔断了腿。

他砍断了一棵小的云杉树，做成了拐杖，一瘸一拐从崖底走出来，花了他整整一天的时间。走出大沙漠，又花了他三天时间。

后来，带着那个女子一起赶着驴车。驴车慢，半个月才到兰州。

他本来就睡眠极浅，从来不敢睡沉。何况受了伤，全身剧痛，想睡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加之，他不习惯身边有陌生人。

他已经睡过很久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现在，无颜在身边，他终于可以放心睡一觉了。

笛飞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午时。

无颜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他。

他下了床把门打开，不悦道：“你敲这么大声干什么！”

无颜看到他开门，脸上的表情才轻松了些许。

他有些歉然道：“尊上，您睡了一日了。属下担心......”

“一日？”笛飞声有些糊涂，“现在是什么时辰？”

无颜道：“午时。”

笛飞声哦了一声，颇为意外：“竟然睡了这么久。那收拾东西，出发吧！”

无颜道：“遵命。  只是，已到了午饭时间，我们是不是用过饭再走？”

笛飞声点头。

无颜恭恭敬敬递上了面具。

这一次，笛飞声伸手接过了。

客栈内人不多，小二迎上来，满脸堆笑。无颜让他们随便上几个招牌菜。

吃了几口，无颜压低嗓音道：“尊上，右侧有三个男人，似乎在盯着我们。”

笛飞声没有抬头，问道：“什么人？”

无颜道：“像是万人册排行榜第十三名，西北五狼，只是，好像只有三狼。”

笛飞声哦了一声，道：“吃饭，不用理他们。”

用过餐，笛飞声和无颜回到房间，各自去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笛飞声没有带几样东西，带了的也早就吃完用完了。

无颜从自己房里出来，看到了他的尊上立于隔壁房间的门口等他，皱着眉，脸色不好。

无颜快步走到他身边，却听到笛飞声说：“走吧。”

嘎吱一声，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嘴角有黑痣的男人从里面大步走了出来，边锁门边说：“老子先去吃饭。你这个臭  娘  们，乖乖待着，不然一会过来弄死你！”

他关上门的一瞬间，笛飞声和无颜从门缝中看到了一张脸，那是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的脸。

无颜赶紧扭过头去，正对着尊上那张铁青的脸。

黑痣男人看到他们站在门口，有些惊讶。

他没有认出笛飞声来。但是，见到有人站在他门口，很是不悦。

他目露凶光，正待发怒，却碍于笛飞声的气势，还是忍忍，下楼梯去了。

无颜低声道：“尊上，这个女人，”

笛飞声往前走了一步，又停下了。

“你进去，把她带出来。”

无颜迟疑了一下：“尊上，她，没穿衣服。”

“你让她穿上不就行了？”笛飞声淡淡地道。

无颜看了一眼他尊上，转身便去推门。

他知道，这事只能他干，总不能让尊上去吧。

无颜用力推了下门，门没开，想起刚才那个男人把门锁了才离开的。

他看了一眼尊上，后者不动声色地背过身去。

无颜毫不犹豫一脚踹了过去。

门猛地被踹开，发出巨响，里面的女人正在穿衣服，吓了一大跳，尖叫一声缩进了被子，只露出一张惊恐万状的脸。

那张脸，已经不似前两日肮脏，想来是清洁过了。这样看来，倒也是有几分姿色的。

无颜把这张脸和刚才看到的那副赤身露体的身子联系在一起后，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门外的笛飞声仍然背对着里面站着，一言不发。

无颜用力平复了下情绪，把面具摘了下来，给她看了看自己的脸，说道：“你别叫，是尊上让我来带你走。你赶紧穿好衣服。”

女人盯着他的脸看了一阵，又瞟了一眼那个站在门外的背影，伸手将床上的衣服拽进了被子，在里面细细簌簌地穿起来。

无颜踹门的声音，早已惊动了楼下。

第一个跑上楼来的，便是那个嘴角有黑痣的男人。

只是他刚跑到二楼楼梯口，便被笛飞声一拐杖给拍飞了，叮叮当当滚下楼去。

无颜从房里冲出来，呼道：“尊上，您别动内力，让我来。”

笛飞声面无表情地道：“打那样的蹩脚货，需要用内力？”

无颜还是护在了他身前，两人一前一后往楼下走去。

女人跌跌撞撞从房里出来，默默地跟在了笛飞声身后

西北五狼的功夫，单打独斗，都不是无颜的对手。

但是五个人若联手，无颜不是他们的对手。

所幸，一狼已在莲花客栈被笛飞声一掌击杀。

另一狼，刚也被他一拐棍拍成了重伤，此刻勉强爬起来坐在地上，却也无力上前帮忙了。

仅剩三狼。

三狼使的都是大刀，或大开大合，或疾趋疾退，彼此配合，取长补短，配合无间。

十几招下来，无颜开始招架不住。

笛飞声知道无颜不想让自己耗损内力，想独自收拾了那几个人，但无奈实力不允许。

眼见他不敌，他总不能看他被杀或者受伤。

他将手中那根拐棍大力掷了出去。  一狼被他狠狠砸中前胸，当场吐血而死。

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要人命。

另外两狼中一人便是那日的年长者。

怎么又来一个这么狠辣的男子，最近是走霉运吗？

他狠狠地盯着笛飞声那张面具下露出的眼睛，那双眼睛......

面前这个男人，那身形，那身手，尤其是那毫不留情，一招致命的打法，和前日那个瘸腿的青衫男子别无二致。

只是，他戴上了面具，换了衣服而已。

再看到那根摔在地上的拐杖，他恍然大悟。

这就是那个这个男人。

只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男人从他们手中抢走那个女人后，却又把她一个人扔在了路边。

但更没想到的是，他们居然又和这个男人住到了同一家客栈。

当然，西北荒凉，人少，客栈也少，沿途总共也就那么几家。只要是往同一个方向去的人，基本都会在同一家客栈碰面。

他们很清楚，尽管此人看上去不到万不得已并不想动手，但他一出手，必要人命。之前尚不敢和他殊死一搏，何况此时他身边还多了一个帮手呢？

不跑，那就只剩死了。

那两个男人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畏怯，他们取得了一致的看法。

不打了，女人，也不要了。

笛飞声见他们没有动静，也不多话，只是冷冷地瞟了他们一眼。

无颜把那根拐杖拾了起来，双手递到了笛飞声手里，回头招呼那个女人走。

无颜扶着笛飞声上了马车，回头喊那女人和自己一起坐在外面赶车。

他尊上断然不会同意这个女人和他一起坐在马车里。

那个女人和当日那黑瘦黑瘦的样子已经完全不同。可能是沐浴了一番，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整个人看上去虽然憔悴，确实清爽了许多。  加上她五官生得端正，居然，有几分漂亮女人的味道。

变化更大的是，她不像之前那次苦苦哀求他们带她走。

她面无表情，没有期待，没有感恩。

她站在距离马车几步远的地方，没有靠近，似乎也没有指望他们会带她走。

无颜一再招呼她上车，她才不急不慢地上了马车。

无颜很想问尊上，这个女人怎么办？

笛飞声说，带她回金鸳盟。

这个决定大大出乎无颜的意料。

他认识的尊上，不是那么容易动恻隐之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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