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傍晚时分，元家东厢率先掌灯。

“大少爷，你回来了。”

“嗯。”

从外归来的元文有些疲倦，点点头。这几日，因为觉灵的事，他既要忙着打理外面的生意，又要抽空冥想，已有些心力不继了。

管家跟在后面，亦步亦趋，边走边禀告道：“大少爷，北厢的闻悟少爷过来找你，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商量。”

元文皱皱眉：“谁？”

“闻悟……”管家提醒他，“他祖母是老太爷的表妹，也就是你的表祖婆。”

“噢，是他呀，我表姨娘的儿子。”

“对，对，就是他。”

“不见了，你帮我对他说，我今天有些不舒服，改天再登门拜访吧。”元文摇摇头拒绝了。至于最后一句，也只是敷衍。

管家欲言又止，“这……”

“怎么了？”

“闻悟少爷已经从未时等到现在了。”

“喔？”

元文本打算直接去书房的，闻言一顿。他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下，最终还是摇摇头有些无奈地摆摆手，“走吧，去看看。”

“是。”

“他一个人吗？有说什么事吗？”

“是一个人。”管家如实说：“倒是没说什么，只是一再叮嘱老奴，说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喔，这样呀。”

元文觉得有些奇怪。自打16岁起跟着父亲涉足家里的生意，到现在22岁，期间6年，他白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很少在家，所以对闻悟并没有什么印象。在他的记忆中，也就每年的重大节日偶尔会碰见一两回，记忆中就是一个对表姨娘唯唯诺诺的比较沉默内向的人。突然一个人找上门来，还等了一个下午，能是什么事呢？元文感到疑惑。

客厅的灯敞亮，悬空的朱木吊灯格外显眼。

闻悟已经坐了两个时辰，茶水换了几盏，又凉了。下人还要帮他换一盏茶，但是被他婉拒了，想着再等两刻钟就走。

“闻悟！”

这时，元文已经到了门外，亲切地喊了一声。

闻悟一怔，抬头一看。却见一个穿着银丝白衫、头束银色纶巾的青年疾步而来，面带微笑，表情亲切，人未至而声先到。闻悟看他隔着老远就表露出来的热情的样子，霎时间有些愕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忆了，忘了跟他有什么交情。

元文大步进来，好像很熟络一般，径自先赔不是，“抱歉抱歉，我刚送完一批货上泰明府，才从外面回来，让你等久了。”

“没，没事。”闻悟一时有些无所适从。他脑子里转来转去，思来想去，产生了一种‘难道我们真的很熟’的自我怀疑。

“嘿，你看你，才多久没见，长高了这么多，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元文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又问：“哦对了，姨娘呢？她还好吗？”

“嗯，好，在家呢。”

“哦，那就好，那就好，诶，坐呀，坐……”元文示意坐，然后目光扫过茶几上的茶水，顿时眉头一皱，转向跟在后面的管家，不悦地训斥：“今天是谁当值的？茶水凉了也不知道换？怎么做事的？让他自己去库房领罚半个月工钱！”

“是……”

“别，别，元文，哥，是我让她不用换的，不怪她。”闻悟连忙解释。

“你这，唉，好吧，怪我回来的晚了，让你等了这么久。”元文又是一脸歉意，而后摆手示意管家，“快去，换一盏热茶。”

“是！”

“不用。”闻悟想叫住管家，然而对方充耳未闻，直接出去了。

“好了好了，都是一家人，在我这里就不必客气了，来，坐，坐下说。”元文拍拍他的手臂，笑道，“我们好久没聊过了，今天就好好聊聊。”

闻悟的眉梢挑了挑，不置可否。

元文察觉到他的表情，会错了意，又随和地笑道，“那么紧张做什么？我……”

“元文哥。”

闻悟打断了他，问：“听说你觉灵了，进展怎么样？”

嗯？元文一怔。他看闻悟表现出来的淡静，心里有些讶异，但却面不改色，只是点了点头，“还算顺利吧，怎么了？”

“我听说你在收集灵药，是吗？”

“嗯，实话跟你说，我觉灵的状态还不稳定，需要一些灵药来巩固境界。”元文又是点头，心里已经将闻悟的来意猜到了。

果然，闻悟从怀里拿出了一个药盒。

元文装作不解：“这是……”

闻悟将药盒打开，“这是我无意间得到的晶参。”

“喔，这样啊，不过你这是……”元文依然装糊涂，只是心里有些不屑。晶参这种普通药材，本就不算多珍贵，再看这盒里的晶参，小小的一根，他着实看不上眼。

“我听说你需要灵药，所以特意拿来给你。”

“给我？这怎么可以？不行，不行，我怎么可以要你的东西呢？绝对不行！”元文连连摇头。灵药？但凡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晶参不过是普通药材。这家伙要不是真傻，那就是装疯卖傻。元文的眼神有些烦了，已经有点不想再聊下去。

闻悟却继续自顾自说：“如果不是你，我就拿去卖了，毕竟是百年晶参，还值几个钱，只是想到元文哥你正好需要，我才拿过来。”

“呵，那还是拿去……啊？”元文说到一半就打住了，抬起头来，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没，没什么，你刚才说，这是……”元文指指盒里的晶参。

“晶参。”

“不是，多少年？”

“百年，正确来说是一百五十年。”闻悟一本正经地回答。

“你，呵，闻悟，这玩笑可开不得。”元文不惊不喜反而有些恼，皱眉说：“你知道百年晶参的价值吗？”

“知道”闻悟淡淡地回应。

“知道？”

元文本来想说重话了，但是一见他的样子，下意识的又忍住了。他瞟一眼药盒，眉头皱起来，“你是听谁说这是百年晶参的？”

“万药堂说的。”

“万，你在万药堂买的？”元文瞪大眼。

“不是。”

“那……”

“在万药堂鉴定的。”闻悟好整以暇地接着说。

接连被打断，元文原本有些恼怒，可是一听又怔住了。他一脸狐疑，却见闻悟一副淡然的样子，有些捉摸不定了。不过，他到底是在外历练过数年的人，比普通小年青要老练的多，很快就冷静了下来，说：“闻悟，不是我不相信你，只是这，唉，实话实说吧，我担心你被人骗了，明白不？这样，我去叫于先生来，让他过来看看，是真是假就一目了然了。”

觉灵之后不是就可以感应到灵气了吗？闻悟觉得奇怪，但也不好说破，只是装作接受了他的好意。恰好这时管家让下人端着茶水和点心回来了，于是元文就吩咐他去叫于先生，自己则招呼闻悟坐下来。闻悟有意将药盒推到他面前，他就越加热情了，又问起晶参的来处，闻悟就随便找个来路搪塞了过去，只说运气好，至于花了多少钱一概不提。

元文倒是会事，问了两句见他不太想回答，立刻就转移了话题。虽然心里有些躁动，时不时瞥一眼药盒，但是元文还是装作很淡定，叉开话题后开始谈笑风生，说些外面做生意的事情，偶尔对闻卿一家子嘘寒问暖，丝毫没有架子。

闻悟大多数时候就听着，有点佩服他。这换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俩人关系多好呢……说真的，连闻悟自己都有点信了。

不过，俩人也没聊多久。那管家离去不到一刻钟，就带着于先生回来了。

“大少爷，于先生到了。”

“哎，于先生。”

元文连忙中断了闲聊，站起来上前两步亲自迎接。

闻悟也礼貌性地起立了，扫了两眼随着管家进来的老人。这于先生年约六十，穿着灰色的袍子，短发长须，面容温和。

同一时间，于先生见到了他，眼里有些惊讶。而对于元文的热情，他似是习惯了，客套两句，于是双方又寒暄了一会儿。

闻悟站在一边，除了刚开始打了个招呼，却是没有说话。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且不说元文了，他对这位于先生也不了解，只知道他是元家聘请的从万药堂退休下来的二级药士，为元家服务了十多年，为人和睦，颇受元家上下敬重。

但话说起来，二级药士可以鉴药吗？

闻悟记得只有三级药士才有鉴药的能力，所以鉴药费才会那么昂贵。

“闻悟？闻悟！”

“啊？”

闻悟从思索着惊醒，抬眼一看，却见元文和于先生都在看着自己，不由得一愣。他完全不知道俩者说了什么鬼，应付地点了一下头，“嗯。”

谁知，却是歪打正着了，元文和于先生完全没有觉察到他的心不在焉。元文一边指向桌上的药盒一边说道：“于先生，请看，这就是那株百年晶参。我和闻悟都不懂得怎么辨别，所以特意请了您老过来，帮我们看个眼，免得我们受骗。”

于先生笑了笑，“大少爷客气了，老朽一个二级药士，本来也没资格鉴别药材，只是，如果真的像你和闻悟少爷说的，这是百年晶参，老朽倒是可以试一试。不过，老朽还是得先将丑话说在前头，也不怕两位笑话，老朽虽然知道一些鉴药方法，但是只懂些皮毛，所以只能辨别个大概，如果想要知道精确的药龄，恐怕还得去找真正的鉴药师傅。”

“自然，自然。”元文手一扬，客气地请道：“那就有劳于先生了。”

老人笑笑点头，这才拿起药盒开始鉴别。

闻悟倒是有些好奇，想看看他要怎么分辨。闻悟记得，万药堂的那几个药士，除了望、闻、摸之外，还会用上一些小道具。比如说，他们会从药材上面取下很小的一块素材，用不知名的药液浸泡，然后观察药液的颜色变化……然而，并没有。老人只是仔细看了一会，然后闻了闻，接着就放下了，前后不到半盏茶的时间，让闻悟在错愕之余大失所望。

元文在一旁，看起来很淡定，时不时还喝口茶。

“嗯，可惜，可惜……”

老人忽然叹息，连连摇头。

元文端杯子的动作一顿，神色稍稍一沉。

老人将药盒放下，还是摇头叹息，“唉——”

元文瞥了闻悟一眼，表情已不如之前那么期待，‘咳’一声，不留情面地单刀直入，问：“于先生，这晶参难道有假？”

老人又是摇头，“真，倒是真的。”

“喔？真，咳，咳——”元文凑不及防，茶水呛到了肺。

老人看他一眼，又看着药盒里的晶参，捋须接着说：“以老朽的经验，这确实是一株百年以上药龄的晶参，只是，恐怕是一株残参。”

闻悟眼眉一挑，有些意外。

元文捂捂胸口，擦擦嘴掩饰失态，“残参？什么意思？”

老人摇摇头，解释道：“根据老朽观察，这株晶参，恐怕之前是遭受过外力破坏的，所以只剩下半截，价钱大打折扣了。”

元文面色又一沉：“那，于先生的意思是，这晶参没用了？”

“倒也不是，毕竟这价钱会打折扣，药效是不会的。”

“什么意思？”

“简而言之，就是分量少了一些，不影响药效。”于先生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晶参入药，需要的药量本就不多，通常每次只取三两片，所以这残参虽小，当做配药却已经足够了。另外，还得恭喜大少爷，晶参最是固本培元，对于初入觉灵境的人来说，可以说是最合适不过了，尤其是这晶参有百年药龄，多少含有灵气，对你有莫大裨益。”

元文张着嘴，却有点反应不过来了。这心情，大起大落，起了又落，落了又起，以至于让他一时之间都有点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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