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09章0

正义有很多种形式,  人类的、恶魔的、上帝的。[1]

        木柴被火点燃，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几个教徒准备将外来者们绑在火刑架上进行净化仪式,  动作比以往快得多。

        观看者占满一楼二楼的位置，他们在半小时前还哭丧着脸慌于逃脱黑暗的侵蚀,  现在目光灼灼、满是欢欣地期待又一次审判女巫的集会，仿佛坐在电影院里欣赏精彩的表演，而不是围观对陌生人的私刑。

        无人注意的阴影处,  有粘稠状的物质在流动,  浓郁的黑雾承载着诅咒和灾厄,  开始弥散。

        瑞恩眼中的教堂已被黑雾替代，周围的声音和人变得影影绰绰随即消失,  平原上的黑泥犹如海浪奔腾而来，黑夜中闪着银币光泽的月亮染上不详的猩红，仿若地府的冥月，引动黑色的潮汐。黑雾疯狂地扩散，漫溢到天空和大地。

        嘉莉一直注意同伴的情况,  发现瑞恩的眼睛光泽渐渐黯淡似乎处于出神状态,  她嘴唇微动,  焦急地想说些什么，却被突如其来的冲击一震,  有蜂针似的刺痛感和狂躁感在大脑里、血脉深处迸溅。

        克里斯贝拉牵起一抹得意的微笑，下令道：“烧死他们！”

        突兀的质问从垂着头的男孩口中冒出：“你为何不能正视自己的罪孽？”

        克里斯贝拉冷哼一声：“你刚刚施用巫术害死了博曼,  我不会忘记他从墙壁上掉下的悲惨状况。”

        她朝周围的教徒说：“看，这就是恶魔的仆从，他在用乖巧的外表迷惑普通人！”

        金发的男孩对角落里的乞丐女人用指使的语气喊道：“达利亚，来向其他人揭穿你姐姐的真面目——为了你的女儿阿蕾莎。”

        头发乱蓬蓬、衣服脏污的乞丐一听到熟悉的名字,  立刻挤出人群奔跑过来。

        “你知道的，你一开始就知道的，姐姐！”

        乞丐达利亚扑向紫袍主教，却被手下拦住，“阿蕾莎出生没多久，你就来探望过她。我和你说过，之所以孩子没有父亲，是因为——我不可能和认识只有几个月的男人结婚。虽然女儿是意外，但我决定抚养她长大。”

        镇子保守的气氛不会接受父亲不明的单亲家庭，传出许多闲言碎语。

        “姐姐，你看着那个孩子从小长大，为什么放任大家污蔑她是孽种？为什么任由流言变得更恶毒？你当时是学校的校长！”

        克里斯贝拉——主教大人，是她的姐姐。在女儿被学生和教职工伤害后，姐姐说集会审判能还以阿蕾莎清白，她没有去抗争，懦弱地让教徒们带走女儿，之后，她痛不欲生的灾难就开始了。

        克里斯贝拉大义灭亲的姿态，使得所有教徒相信主教的判断，用火刑净化不洁之人是正确的选择。

        达利亚的眼睛肿得通红、饱含泪水：“你其实知道她是无辜的，在火刑之前她从未伤害过镇上的任何人，你让我永远失去了女儿。

        你们都是披着羊皮的狼。”

        克里斯贝拉的手下直接打开门把这个乞丐粗鲁地扔到外面，防止她又说出疯狂而乌糟的话语。

        紫袍主教只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跳动，她对眼前的金发男孩冷笑：“你在试图污蔑我，收起你那小把戏。谁会去相信疯女人的胡言乱语？”

        男孩嘴角翘起，笑意浓厚：“我只是普通地叙述你的所作所为。你利用镇上的集会传统——狩猎女巫来团结乡绅，维系教会的统治和权威，煽动教徒的狂热情绪一起烧死无辜之人。宣扬末日审判以此加深自己握有的权力。比起虚幻的上帝之名，现在教众更认可你的地位。”

        他的声音不大，却萦绕在每个人耳边，意味深长。

        克里斯贝拉不断喘气平息胸口起伏的怒火，气急败坏地咆哮：“邪恶的女巫同党，你休想迷惑神的信徒，必会受到烈火的涤荡，变为尘埃！”

        围观的众多信徒却心里打颤，如果他们几十年来经历的苦难不是末日审判，那又是什么？

        假如天启过后的美好新世界根本不存在——崩溃只在一瞬间。

        灰袍白发的老人站在旁边说：“我们已经持续多年没有年龄变化，就像身体的时间暂停了一样，这就是敬拜神所获得的恩赐。主教大人说的末日审判也是真的。”

        “你原本会平凡地老死，却已经在怪物的追杀下胆颤惊心地过了三十多年，还要继续痛苦的生活——几十年、几百年，永永远远无法停歇，见不到太阳。”男孩的眼角弯起，带着无法描述的恶意，“这是恩赐还是惩罚？”

        听见这番话的教徒眼球充血，不断发出急促的喘息声。对方直白的讽刺击碎了他们一直以来的妄想。

        有人恐惧地尖叫：“把他们扔到火堆里、扔到燃烧的地下煤矿里！我不想听见那些亵渎之言！”

        瑞恩的碧蓝双眸中倾泻着冷漠和嘲弄，清澈的声音如擂鼓在人们耳边激荡：“惟有胆怯的、不信的、可憎的、杀人的……和一切说谎话的，他们的份就在烧着硫磺的火湖里，这是第二次的死。”[2]

        克里斯贝拉的面孔失去往常的从容与冷静，她神色阴狠，抽出袖子里藏着的小刀狠狠掷向男孩。

        银色的刀随即反弹，擦过女人的脸庞，留出一道血痕。

        栖息在教堂外的群鸦惊起，在塔尖处盘旋。

        轰——防空警报声响彻整个小镇，一声又一声，震动人的心弦。

        黑暗途径的区域，血腥的锈迹蚕食着每一处破败的场所。

        绑着众人的绳索纷纷解开落下，瑞恩轻而易举除去桎梏，在教徒们的惊呼中打开教堂的大门。

        黑色的霉菌从外围的墙壁迅速延伸到门厅，不放过任何侵蚀空间的机会。

        有些教徒顾不得火刑仪式，立刻闭上眼睛祈祷。

        “救赎、荣耀、权能都属于我们的神！”

        “敬畏他，赞美他，一切都归于他！”

        响亮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回荡于宽阔的教堂内部，黑色霉菌张牙舞爪地攀到穹顶，覆盖玻璃彩窗、巨大的壁画、圣像。

        圣光没有出现，空荡荡的教堂里什么都没有。

        他们失去了依赖已久的庇护罩。

        紫衣黑发的小女孩出现在教堂中央，露出讽刺的笑容，大声说道：“炼狱里徘徊的灵魂，恬不知耻借用上帝名义妄图洗脱罪孽，你们已经腐烂得臭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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