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幸与不幸

，

        轰焦冻并非对恩奇都流泪的模样毫无动容。

        他只是无法动弹而已。

        那种状态的恩奇都轰焦冻相当熟悉，甚至在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  轰焦冻隐隐怀念着这样的恩奇都。

        那种莫名其妙的病症降临到曾经只是好友的少女身上,  而由此引发的一系列故事,  彻底改变了恩奇都与轰焦冻的关系。

        这个改变最终没有以喜剧收尾，但轰焦冻无法否认：与恩奇都关系最为亲密的那段时间，是自己最为快乐的日子——他很怀念。

        怀念一段快乐的过去并不是错误的,  但当怀念的过去、正是好友受苦的过去时,  事情就不太简单了。

        简直就像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而自己是那个趁虚而入、表演得体贴入微、夺走对方恋心还暗自得意的小偷。

        罪恶感——这是阻止轰焦冻行动的东西。

        大概是因为无数次偷偷地怀念过,  所以,  当哭泣着的绿发少女印入眼帘时，一瞬间的窃喜竟然盖过担忧。

        觉察到内心的动向后,  随之而来的罪恶感让轰焦冻动弹不得。

        他旁观了恩奇都被学院都市的知情人士照料得很好，不受控制地猜测着两人的关系。曾经属于自己的位置被另一个人占据了，可此时的轰焦冻没有理由嫉妒。

        从男友变为前男友后,  连好友这个最初的身份也不存在了。一直缺乏真实感的轰焦冻，不得不正面迎击这个事实。

        尽管非常不想承认，轰焦冻确实为此动摇了。

        以至于,  当前往召唤的恩奇都发生危险时,  看到有人先一步前去救助的轰焦冻居然迟疑地停在了原地。

        不是不担心,  也不是忘记了英雄的职业道德,  只是,  突然怀疑自己是否有前往她身边的资格。

        因为这种事情而动摇,  错过了最佳救助时间——

        （我果然还是不够成熟。）

        顶着英雄之名的少年暗暗叹了口气。

        没有再犹豫,  也不需要指引，只要逆着工作人员逃离的路线，就能奔向正确的方位。一路上所见惨状让职业英雄有些紧张，步伐不停，直到利用能力加速时，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帘。轰焦冻猛地刹住车，他诧异地看向同样逆着人流奔跑的黄濑凉太：

        “你怎么还没有逃难？”

        “小恩还在那边……”

        黄发少年头顶有汗珠滑落，表情有些心虚地回复。

        “这不是你能够处理的事情。”

        轰焦冻语气还是温和，眼神不容拒绝，

        “请尽快离开，这里交给我们处理，事后主办方定会给你们满意的答复。”

        “可是，我想保护小恩啊。”

        被拒绝了的黄发少年语气急躁了起来，

        “我是小恩的……朋友，总有资格去找她吧？”

        “你确实有资格，但作为职业英雄，我也有义务保护普通民众逃离危险。”

        眸中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轰焦冻面色不改地回复道，

        “在没有成功召唤英灵前，你没有任何自保能力。并非我的比赛对手，仅仅是我的保护对象。”

        “如果你执意要前往，那我也只好放弃先去援救恩奇都，转而停下来保护你的生命安全。”

        “这是你想要的吗，黄濑凉太？”

        他站在原地偏头看向黄濑，身体无意识的小动作显示这位专业的英雄已然不耐烦与黄濑扯皮，可少年的措辞依然彬彬有礼。轰焦冻的年龄比之黄濑大不了多少，周身游刃有余的成熟气质却将他与幼稚、爱炫、冲动的同龄男性区分开来。这种介于成熟与稚气、世故与天真间的特殊魅力，正是轰焦冻成为受欢迎英雄的原因。

        面对面体验这种独特魅力的黄濑凉太却高兴不起来。

        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再一次被冲垮，热血少年漫里“不管多弱为了同伴就要上”的理念在现实面前显得格外天真，甚至有害无益，只会让想保护的人陷入危险。想不出辩驳之词的黄濑凉太垂下脑袋，只听轰焦冻的声音再次响起：

        “决定好了吗？是留在后方让最适合的人前去，还是一定要让她感受到你无益的决心？”

        这话说得格外意味深长，让有心者听得憋屈。

        可黄濑凉太什么办法都没有。

        与恩奇都在综艺节目里玩耍的期待之意，被一开场就将强弱划分得比种族还要鲜明的现实彻底打散，黄濑凉太只能做回乖巧阳光的偶像：

        “我会等着小恩的。”

        “谢谢配合。”

        轰焦冻似是松了口气，折身前又加了一句，

        “我会将你的心情转达给她。”

        半边脸被烧伤的年轻英雄前往自己的领域，他并不是不能理解黄濑凉太的心情。

        毕竟强弱只是相对的，普通人眼中的强者，也只是另一个层次的入门者。

        顶着父亲扭曲的期待降生于世，为了追求那至高点、被剥夺了大半的童年的轰焦冻，最能理解弱小，最不喜欢毫无克制、没有信仰的强大。

        渴望成为保护者的黄濑凉太缺少相应的资质，然而看似拥有力量的轰焦冻，却连被保护者的真实都无法看清。

        轰焦冻想起那一天——少女面对她哭泣的、变形的后辈，语调温柔地安慰，毫不留恋地制裁。

        那一瞬间，已经身经百战的职业英雄，竟然感到了“恐惧”。

        ——就因为他长久喜欢的、那个温柔的少女，有着不符合他期待的一面，就产生了这样懦弱的、卑鄙的心情。

        轰焦冻有些恍惚地想道：

        羡慕着强大的黄濑君大概不清楚，他的天真无知，可能才是最有利的武器吧。

        -

        梳着与整体气质一点也不搭调的油头，长相平凡气质平凡的少年挺身而出，这一次上条当麻面对的敌人，是陌生体系中的强者。

        上条当麻迄今为止遇到的所有异能现象，都能通过右手破除。然而这无效化的能力是来自神明的恩赐亦或是恶魔的礼物，作用效果也仅限于右手，也并非所有攻击都能靠简单的接触一劳永逸地化解。

        比如说上条初接触另一种“魔法”时遇到的，名为「猎杀魔女之王」的必杀术式，通过符文召唤出的火焰巨人并非神秘的本质，不会因右手的接触而消失，唯有将召唤出异象的源头——符文全部毁去，才能彻底杀死“异象”。

        上条拼命思考着，意图从被恶劣理发师搞得乌七八糟的脑壳中找出一点有用信息，好应对眼前的战局。

        虽然没有接触过，但是毫无疑问，“英灵”比之猎杀魔女之王是更高等级的东西。赛前协定里的说明他看不太懂，但“召唤”“模拟圣杯”这个词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东西，很有可能——名为“英灵”的异象也无法单纯地用右手之力抹去，而是要找到源头。

        也就是说，如果像以往那样，冲上去给那张欠揍的脸一记下勾拳。上条当麻不仅无法摆脱危险，还会被他背后金光闪闪、源源不断的武器库彻底断了退路。

        少年因背负的压力流下冷汗，在对峙中他偷偷用余光检查身后，发现那两个人都已经不见了。

        太好了。

        上条当麻松了口气。

        刚才那名少女的提示声被爆破声压住，但上条当麻还是听到了。他原本还在担心属性完全被金闪闪的从者压制的恩奇都会不会冲上来救他——毕竟他以前没少经历过【被少女救与反救】的剧情。

        还好有一方通行在那边，性格大变样的最强还是很靠谱的嘛。

        （应该跑远了吧。）

        少年握紧拳头，乐观地想道，

        （我也要努力啊。）

        英灵俊美的面容上满是凛然杀意，上条毫无惧色地对视，思考要从哪里下手。

        （不试着揍一拳怎么知道不行。）

        上条当麻可是对着可不是那种学得会放弃的男人。

        -

        这个破落的战场显然并不符合王的期待。

        一路上所见的人形都是被过度贪婪的野心吞噬掉的残骸，不具备作为人类最基本的资质，多看一眼都是对英雄王那份期待的侮辱。

        这种战场……连让他的□□降临的资格都做不到。然而这帮恶心的臭虫，竟敢用那个人的气息蒙蔽自己的判断，让他破例去和那些东西扯皮，多费了点心力才将性能提升到最高。

        难得认真一次，结果却是让本体接触到这样毫无价值的肮脏之物，挚友的头发丝都没见着。

        吉尔伽美什理所当然地认定，勾引他出现的不过是赝品。若是恩奇都的话，一定不会避而不见。

        毫无疑问，欺骗王的都是死罪。

        无论模仿挚友的是什么东西，他都不会放任那种令人不快的东西继续存留于世。

        傲慢得连神也不放在眼里的王当然不会检讨自己，他现在就像看错春游时间的小学生一样，连夜准备了大包小包，结果到学校一看——大家都在上课，老师还点名批评你不带作业，让你罚站墙角。

        呵。

        王会有错吗？当然没有。

        有错的只有这些贪求不属于自己的力量的、无趣又弱小的蝼蚁。

        于是，习惯了用科学技术怼天怼地怼一切人伦道德的学园都市研究员们，终于栽到了自己成果的手里。用科学技术取代魔法的古老传承，这一度令魔术师绝望的巅峰作品，最终也让创造者们尝到了苦果。

        超过系统承受上限的力量肆无忌惮地横行于破碎的基地，事先准备的数套方案被一个接一个地粉碎，配备有最尖端武器的安保人员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毫无抵抗力，只是让王者的怒火愈燃愈盛。

        空旷的走廊里惨叫声不绝，金属战靴所踏过之处，躲藏在“科技”保护皮下的柔弱人体被古老而强大的气息贯穿。

        若是这般发展下去，学园都市用来招揽人气、提升普通人支持率的最大招牌——圣杯之死，将彻底被粉碎。一直以来节目宣传的理念【科学技术能够战胜一切】会被冷冰冰的现实击垮，好不容易开始相信学园都市理念的普通人将害怕科技触碰神之领域招致的恶果。

        理想中的“超能力社会”还未完成，学园都市还没有强大到无视普通人的反扑。

        明面上的战力已经被撤下，一路上可以供王者泄怒的杂种越来越少，终于，出现了需要动用第二击的、不敬的杂种。

        王的宝库中无一件不是至宝，随便拿出一件放到现在逐渐衰落的神秘侧，大概都会让那群没见识的杂种们争得头破血流。

        用这样等级的宝物做染血的大扫除，本来就已经是会令穷酸魔术师痛哭流涕的浪费了。更何况，在同一只身上用了两次。

        现在是五次了。

        又一轮攻击过去，碍眼的东西依然没有扫干净。

        隔着建筑残渣倒塌后砸出的烟雾，吉尔伽美什眯起眼睛，打量着值得在其临死前多看一眼的杂种。

        肌肉孱弱无力，相貌平平无奇，也就眼神还有可以一品的价值。然而，光凭剑风就可以将人一削两半的宝具群，却被他闪开了五次。

        数十柄宝具险而又险地擦过上条当麻的皮肤，眨眼间走廊残余的现代科技感便被毁得一干二净，只余下承载针对上条攻击的、千疮百孔的地面。

        坠入大地的宝具化为金粉散尽，而黑发少年依然屹立不倒。

        有趣。

        虽说吉尔伽美什并未认真，可少年能够以人类之躯躲开五次极近距离的扫射，展现出来的素质与他杂鱼般的体魄并不相符。

        以王的眼力，自然能察觉到：若不是与英灵相比太过虚弱的肉体拖了后腿，恐怕少年连那点擦伤也不必受。

        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原本算是个值得研究的玩物，可那眼神教吉尔伽美什分外不快。

        明明处于弱势，少年的表情却十分坦荡。仿佛已经经历过了千百次极为不幸的必败战局、并每一次都能抓住蜘蛛丝般纤弱的“幸运”爬到岸上。

        这个不幸的人，脸上仿佛写着——虽然总是在丢三落四，但从未失去过真正重要的东西。

        这对于一生格外幸运，唯一一次不幸便输得惨烈、失去至宝的吉尔伽美什来说——

        ——是最大的挑衅。

        吉尔伽美什残忍地勾起唇，强大者无须冠冕堂皇，只要不留余地、不用借口地杀掉惹他不悦的生物便行。

        金色的王之宝库被展开到最大限度，危险而美丽的金色光芒将弱小的不幸者团团围住。

        没有任何生路。

        眼前一幕，理当是幸运的王对不幸的英雄，最后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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