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周国

周国都城名为京都，亦是前朝靖朝的都城，千年以来一直是中原最为繁华的城市，与连通西域的越国华城不相上下。

        尽管论及贸易之繁荣，京都略逊色于华城，但其千年来一脉相承的文化底蕴，却是华城所不能及的。

        周国慕氏，溯及根源亦与靖朝皇族密不可分，因此建都于京都后，便保留了许多原有的风光。

        是以京都之内处处皆可寻到数百年乃至上千年的建筑，它们长久地伫立在此，仿佛对着每一个来往的人述说着它们曾经目睹过的故事篇章。

        车队一路前行至午门外，瑞王慕羲钰已经带着王妃和众宗亲等候他们了，男女老少并排开来，真真是十分热闹。

        云夕月远远地便看见了这份过于浩大的排场，心想周帝为了争回当年的一口气，竟然也如此舍得抬举她。

        车队停住，凉王慕羲辰先行现身，与瑞王互相寒暄了几句，看上去倒也是一副兄弟和睦的模样。

        随后便该是云夕月出场了，早在入城前，她便换上了周国规制的礼服，点上淡妆，长发半挽成髻，配饰也是按着公主的规格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不过尽管如此，她的容貌依然十分晃眼，走下车辇后一路上看清她模样的人都不禁在心底暗自惊叹。

        其实在场的人此前大都在心底略略有些瞧不上云夕月，因她虽是嫡公主，但生母主动辞去后位，且自幼生长于他国，还自甘在越国做了郡主。

        然而此时却有不少人琢磨着，云夕月身份上哪怕再有种种不堪，但的确有着惊人的风华，细数京都贵女竟无一人能与之匹敌。

        而且再一细想，越帝对云夕月这个外甥女的疼爱也是无可置疑的，当初她的及笄礼之豪奢盛大，莫说诸国的公主，只怕是许多皇子也是比不上的。

        可见在越国，云夕月的地位也堪比公主，甚至胜过越国公主，想来她有如此靠山，即便不受周帝宠爱，也并不在何处差人一截。

        如此作想之下，许多人在态度上便暗自对云夕月添了些殷勤，想着说不准与她搭上了关系，将来还能在越国这般繁盛之地多一条路好走。

        而云夕月并未在意旁人是如何看她的，按着周国的礼数与瑞王见了礼，屈膝福身道：“见过皇长兄，皇兄安好。”

        瑞王亦弯腰拱手，回了礼，并温和地笑着开口道：“真是多年未见二皇妹了，如今也出落成大姑娘了，真是好。”

        对于云夕月来说，瑞王亦是周宫为数不多的，再好相处不过的人之一。

        虽然他出生便封王，万般荣宠在身，但瑞王慕羲钰却是出了名的好性子。

        其实云夕月与他年岁相近，不过一个因为生下来是女子，生母又不得宠，便始终被冷落，另一个被赞为祥瑞之兆，颇得周帝欢欣。

        但云夕月从来不曾将自己的不幸怨怪在他人身上，尤其是长大后她发觉，其实当初嘉和长公主生下的是她这个公主倒也并非是坏事。

        虽然因为未能诞下嫡子，嘉和长公主当年的处境更为艰难，但若是真的被她诞下了嫡子，只怕周帝便不知道会如何对待她和她的孩子了。

        是以一直以来，云夕月和瑞王的关系都很是不错，她不讨厌瑞王，而瑞王也对她很是友善。

        她还记得，当初在周宫愿意与她平和地交流的兄弟姐妹，便只有瑞王和魏王，不过魏王生母身份低，与她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而瑞王便与众兄弟姐妹相处得多，他甚至有时还会帮她阻拦慕羲瑶和慕羲辰姐弟的嘲弄，而且因为他出生封王，姐弟俩倒也能被管教得住。

        是以现下见到瑞王，云夕月倒是当真有几分发自内心的欢喜，浅笑着对瑞王回道：

        “皇兄如今亦是一表人才，皇嫂亦是秀丽温婉，与皇兄很是登对呢，只可惜你们的大婚我未曾赶上，如今也只能略备薄礼以示祝贺了。”

        闻言，瑞王显得有些羞涩，瞧了瞧一旁的瑞王妃，见到她也是有些脸红的模样，便干咳了一声，说：“咱们还是先入宫吧，免得皇祖母和父皇等急了。”

        于是云夕月也不再调侃这对新婚夫妇，点了点头，说：“是该如此。”

        此时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慕羲辰也插话道：“这些年皇祖母很是挂念皇姐呢，一会儿见到了保不齐还会伤心，你可得劝着些。”

        闻言，云夕月心下有些意外，不过面上不显，只微微颔首道：“我知晓了。”

        她不知道的是，慕羲辰表面上也是寻常作态，但心里仍旧琢磨着些见不得人的心思。

        见到她换上周国服饰，显得格外娴静舒雅的模样，他心里竟也觉得十分喜欢。

        在她的身后，慕羲辰原本就扬起的眉毛更是要飞上日了一般，亦步亦趋地跟随着她。

        一路前行至周宫举行盛大宴礼的延年殿，正位端坐着的男子，便是周国皇帝了，看上去颇为威严。

        不过他的模样比云夕月记忆中的苍老了不少，而且许是饮食不加节制，看着身形也走形了许多。

        饶是如此，他那目光中令人厌烦的压力，倒是比她记忆中的有增无减，看来这些年周帝也是积威愈重。

        就她在越国所听闻的，自多年前废相后，这些年周国朝堂之上几乎无人敢忤逆周帝，朝堂大事几乎由周帝一人决断。

        只是周帝显然不是能永远作出英明决定的皇帝，正相反，他还是亲王之时便无甚美名，登基后周国也显而易见地开始走下坡路，只是无人敢在他面前明说这一点罢了。

        不过云夕月亦非彼时的懵懂娇弱的安平公主慕羲月，面对努力装作和蔼但依然颇有震慑力的周帝，她心中无甚波澜，面上亦是一片平静。

        “安平给父皇、皇祖母和皇后娘娘请安——”

        话音落下，殿内一片死寂，周帝努力撑起的嘴角也霎时耷拉了下去，也是多年来未曾有人如此直接落他的面子。

        他有心出言斥责，但云夕月说得确实也挑不出错，继后并非她的生母，而她身为嫡女，是否称呼继后为母后都是可以的。

        再则今日是云夕月多年后初次回京，他也有心要接机一扫当年之耻辱，现下若是发作起来，倒是得不偿失了。

        因此周帝只淡淡地应了一声，随后仿佛未曾发生过什么一般，与云夕月扯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寒暄，云夕月亦面色寻常地一一回应。

        而他身旁的顾氏继后在听到云夕月的话时脸色却不大好看，往日里柔美的笑容此刻也有些僵硬。

        不过跟周帝今日的目的比起来，她的那点面子，自然是算不得什么的。

        见周帝轻易将此事拂过，她自然也不能再作出难看的模样，因此她俯视着云夕月，咬紧了后槽牙，将心中的愤懑压了下去。

        只是再如何作表面功夫，下面的人也不可能真的以为周帝和继后毫不在意。

        其实莫说是周帝和继后，在场的所有人都未曾想到云夕月竟如此大胆，刚回周国根基□□，一张口便敢当众与皇后不对付。

        见到周帝没有什么表示，那些默默为她捏了一把汗的人这才纷纷松了口气。

        而周帝另一旁的周太后，这时也出声唤云夕月，面色慈祥，对她开口道：“羲月，快快，快过来让祖母好生瞧瞧。”

        周太后是周昭帝之妻，虽然没有通晓国事之能，但也是人人称道的贤妻良母，陪着周昭帝一路走到了最高之处。

        只是世事难料，她唯一的儿子周景帝英年早逝，如今的周帝身为庶子与她这个嫡母从来也不甚亲近。

        当初周景帝的皇后位置尴尬，周帝不可能尊嫂子为太后，因此便提出让其殉葬，如此荒唐且凉薄之举，便让她从此瞧明白了周帝是何等的冷硬心肠。

        她豁出一张老脸几番劝说，才让周帝勉强饶过周景帝之妻，同意让其出宫修行。

        只是自那以后周帝也是越来越听不得她的劝谏之言，在他看来，周太后与他便不是一条心的，原本便不甚亲近，此后更是颇有些提防。

        在周帝废相之时，周太后的一番劝解之言更是被周帝直接当众顶撞，弄得很是难看。

        而在嘉和长公主一事上，周太后也不是没有尽心规劝过，只是周帝铁了心要找由头降低嘉和长公主的位置，又怎会听她所言？

        最后还是逼得嘉和长公主忍无可忍，不顾世人的非议，抛下一切便带着云夕月回了越国。

        眼看着又一个皇后在周宫中受尽磋磨，周太后当初也想尽力维护丈夫当年立下的后宫平和，但始终是有心无力。

        嘉和长公主离开后，周太后便不再过问后宫之事，潜心修佛。

        眼下她将云夕月叫到跟前仔细打量，她岁数大了，眼睛也花了，瞧上许久才将云夕月如今的模样全都瞧了清楚。

        只是见到当年那般瘦小的孩子，一转眼就长大成人了，其间她是如何长大的竟分毫不知，周太后难免便有些伤怀，更有些她无法说出口的愧疚。

        周太后拉着云夕月的手，一边有些哽咽，一边不住地点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云夕月见到周太后如此模样，心肠亦软了起来，虽然年幼时周太后也并不十分亲近于她。

        但她此刻也有些明白了，或许当初周太后并非不在意她，只是碍于周帝不好过分维护她与嘉和长公主。

        慕羲辰也说过，周太后这些年很是挂念她，如今好不容易见到面了，更是顾不得许多，对着她表露出了许多压抑多年的情感。

        对此她也并非不动容，便对周太后温言宽慰道：“皇祖母别伤心了，孙女这些年过得很好，如今身子也比从前强许多了。”

        听到这话，周太后神情也和缓了些，破涕为笑，道：“是呢，瞧着你如今这个头，是再康健不过的，从前你瘦瘦小小的总是叫人揪心，祖母如今便放心了。”

        云夕月亦是点了点头，对周太后回以乖巧的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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