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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以为这是我第一次见他


穗城的大马路十分拥堵,司机按了好几下喇叭,才找到机会把车开进一条小道。

        几分钟后汽车拐了个大弯驶到萝堂村,还没停好,薛惟就自行打开了车门。

        “喂!——”司机一句有病还没说出口,薛惟就一头猛扎路面,滚了下去。

        后座拼车的高中生吓了一跳,他把亮着屏的手机熄了塞进包里,心道:难道被发现了?

        司机慌张地把车刹好,人还没跑到薛惟跟前,薛惟已经就地滚了一圈,对天叹口大气,自个儿爬了起来。

        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边抽出一片纸巾擦拭着裸|露在外的肌肤,边想:傻逼呢薛惟,这种死法算是主动了吧,下了地狱能入得了轮回?

        除了擦破些皮,沾了点灰尘,你还得到了什么?

        你死成功了吗?

        司机怕被讹诈,他对高中生说:“小同志,你可都看见了啊,刚才可是他自己滚下去的!”

        高中生还没说话,薛惟就抢先一步,说:“放心,没讹你。”他踉跄几步走到后备箱,“开门。”

        司机狐疑地看了薛惟一眼,又看了看高中生,半晌才打开后备箱,谨慎地盯着薛惟的一举一动。

        等薛惟拖着两个行李箱进了萝堂村,高中生才舒出一口气,说:“麻烦司机大哥了,我也在这儿下。”

        司机已经把车门锁死了,“啊?你那地儿还没到啊。”

        薛惟脚步飞快,眨眼就消失在高中生的视线里。高中生急道:“我就在这儿下!”

        烈阳高挂在头顶,下了车后的高中生巡着踪迹一路追过去,找得满头大汗,却没见到薛惟的半个身影。

        薛惟正站在数不清栋数的自建房面前。

        这些房密集地挤在一起,里层阴瘆瘆的,只有外层才能看见些太阳光。

        住进这种地方,一时也就算了。倘若久了,肯定会得湿病。

        苍蝇围着几个瘫倒在地的垃圾桶乱舞,腥臭、腐烂的味道随风吹向四周。薛惟捂着鼻子,鞋底在混着臭水的泥沙路面上摩擦。他边走边看,街上的人不多,一路过去,几排商铺均拉下卷门,只余几家还敞开大门做生意。

        他叹了口气,这怎么看都是一副冷清的景象,租金自然不会高到哪里去,也难怪他的老板会来租这里的房子。

        脏、乱、差是他对萝堂的第一印象,让他生出不如折回去等死,起码环境能干净一点的想法。

        但鹤津那间房已经退租了,他只得拖着两个行李箱继续往前走。

        他要去的那间房位于了月巷的15号。因为是早上租的,钥匙还在房东手里。房东联系过他,让他十二点半到。

        现在离十二点半还有二十分钟。

        薛惟顺着导航往前走,可巷道内错综复杂,没多久他便迷了路。

        他兜了几个大圈,始终没搞明白路该怎么走。一气之下把行李箱丢在巷道中,用最后一片纸巾垫着屁股坐在地上。

        去他妈的破宿舍,找半天都没找见,不去了。

        今日穗城的气温高达三十五度,如果放只鸡蛋,得半熟了。这会儿地表透出的高温在不断地烤着他的屁股,但他就是不想起来。

        烫就烫吧,最好能把他给烫死了,这样就不用继续痛苦了。

        薛惟就着这个姿势发呆,打算等会儿再想办法走出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个世纪,姜欢愉打了通电话过来。

        薛惟按了好几下接听键才接通电话,他先发制人地说:“我已经到了。”

        姜欢愉不信薛惟这会儿真的到了宿舍。薛惟肯出门,是她几天前执意站在门口不吃不喝求来的。若不是她托人找了份工作,又苦苦劝说薛惟去上班,薛惟能把自己关到世界末日来临。

        一个活着没盼头的人在行动上能够积极到哪里去?

        只听她说:“你拍个照片给我看一下住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果不其然薛惟拒绝了,“我住的地方非常好,你就放心吧。”

        “我知道,但我想看一下你住的地方。”

        “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大豪宅。”

        “我看你就是在骗我,不然为什么不敢……”

        没等姜欢愉把话说完,薛惟就把电话给挂断了。

        他不想听见她的声音。

        虽然当初那一刀是他砍的,与姜欢愉无关,但他还是会忍不住把怒意牵扯到姜欢愉身上。

        也许他爸不该在他七岁的时候领养姜欢愉。

        没有姜欢愉,就不会有糟心事。他可能会如愿地考上心仪的大学,学自己心仪的专业,做自己心仪的工作。

        他爸也还是那个一直让人敬仰的好医生。

        可是……

        姜欢愉是个受害者,他怎么能把这种气撒在姜欢愉身上?

        薛惟想到这里,看向自己搁在巷道中的两个箱子。那两个箱子很大,都是二十八寸的。推着走时沉甸甸的,万向轮在凹凸不平的道上滚动时,轰隆隆地响,就在刚才还引起几个过路人的注意。

        里面只有几件换洗的衣服,重是因为还装了很多本自己以前花钱买来的专业书。

        单是《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典》,就有三四块大砖拼在一起那么厚。

        可是他带着这些专业书又有什么用?他已经很久没翻开过这些书了。也许是三年?也许是五年?总之太久了,他不记得上一次翻书是在什么时候。

        薛惟啊薛惟,还带着这些干什么啊?睹物思从前?受虐吗?

        “哔哔哔——”,突然一段急促的鸣笛声响起,打断了他纷杂的思绪。

        薛惟扭头看,一辆奔驰正往他这边冲过来。

        他的眼皮适时地跳了。

        好机会,来之不易啊薛惟。现在,你只需要一个动作。

        只见他立刻从地上站起来,像根杆子似的,直愣愣地杵在原地。

        “躲开啊!!”

        开车的人很年轻,瞧上去是个大学生。他见薛惟立定在原地,当即吓得魂都飞了,猛打着方向盘,心想:这人怎么回事?车来了也不知道要躲一下!莫不是个傻子吧?

        “吱——”

        即将撞到薛惟的时候,奔驰拐了个大弯,轮胎摩擦路面,带起刺耳的声响。车身擦过薛惟的肩膀往前而去,将边上的泥水溅到薛惟身上。

        远远地听见那人骂道:“干什么你!你不要命我还要——!”

        哇,多棒!这么难得的机会,居然扑空了!

        傻叉!

        泥水顺着薛惟的肌肤往下淌,他觉得恶心,拖着行李往前头一家杂货店过去。走到半路才想起自己的裤兜比脸还干净。

        他叹了口气,微信里剩余的零钱都拿去叫了快车,银行卡里只有三个零蛋,他连今天的中午饭怎么解决都还没想好。

        不过无所谓了,因为饿死也是一种死法。

        但身上沾了脏东西,是他不能忍的。

        薛惟想到这里,自嘲地笑了一下——也就这一点,让他看上去还有些活人气息。

        这时薛惟突然想起背包里还有一张纸钱。三两下掏出来后,他把钱揉开,是一张五毛钱,皱得像老太太脸上的沟壑。

        这年头谁会卖五毛钱的纸巾?

        他揣着试一试的心态往前面一家杂货店过去。进去之后看见收银台上坐着一个初中生,他把脸埋在平板里,嘴巴正噼里啪啦地往外蹦字眼:“就是这家伙,围了!我靠还有这操作!后面!我他妈说的是后面!”

        薛惟把五毛钱递过去:“你好,可以买你一片纸吗?就一片。”

        游戏正到紧要关头,初中生瞥了他一眼,没回应。

        薛惟受不了粘在身上的泥水,正要再提。这时一道低沉有磁性的嗓音响起:“郝延,你错这么多题,赶紧过来改了别耽误我做事。”

        一个身穿运动装的男大学生闯进薛惟的视线里,手里正握着几沓试卷。

        见有人站在收银台前,郝延却还埋在平板里,男生当即朝他后脑勺招呼了一巴掌过去,呵斥道:“客人来了都不知道!”

        这巴掌害郝延输了游戏,“谁不知道啊!不就是纸吗?”他说着对薛惟黑了脸,说:“没有卖五毛钱的!赶紧滚。”

        薛惟心想跟小屁孩商量不如跟大学生商量,便将钱递过去,问:“抱歉,我只有这个了,能买你一片纸吗?”

        池越接过手,是一张水洗过变得皱巴巴的五毛钱。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郝延骂道:“都说了没有,最便宜也要一块钱。你他妈就没微信支付宝?五毛钱还想买包纸?”

        他刚输了游戏,正气头上,话说得不是一般的难听。

        池越推了郝延一把,“你怎么说话的,对客人客气点。”

        “我手机要是有钱用得着来你这破地?”薛惟好歹是个大男人,却被一个初中生骂,他翻了个白眼,从池越手中夺过那张五毛,“爱卖不卖,五毛钱买你们片纸我还亏了。我他妈说是一片!懂了吗小屁孩,语文及格了吗?你倒是告诉我一包和一片到底差在哪儿?”

        郝延叫薛惟这话骂得一愣,反应过来后破口大骂。薛惟懒得和他争辩,呿了一声,拖起行李往外走。

        池越并不住萝堂,他是今天有事才过来他姨妈家做客的。按理,姨妈家的生意不是他该理会的。可他这人是个小雷锋,乐于助人惯了。刚才薛惟问的时候他本要开口帮忙,没料到郝延抢先一步将人给气走。此刻,见人走出店门,他立刻喊道:“你等一下!”

        薛惟没搭理,径直地迈步往前走。

        “姨妈应该快回了,我出去办个事,晚点回。你把试卷的错题刷一遍,别老玩游戏。”

        池越说完抓起早上被自己放在桌面上的钥匙,又火速地从兜里掏出一块钱丢给郝延,然后拿走放在烟柜边上的一包维达纸手帕。

        他两三步追上前去,将薛惟拦住。

        薛惟被扑了一阵风,他说:“怎么?要替你那愚蠢的弟弟教训我?”

        池越说:“真是不好意思,我弟还小不太懂事,说话难听了些。我替他向你道歉。”他说完将手帕纸不由分说地塞|到薛惟手上,“这个纸给你。”

        薛惟没接。

        池越:“五毛钱卖给你的,不要吗?”

        “这是一包,不是一片。”薛惟强调道。

        “我知道。”

        薛惟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这么好心,舍己为人?他说:“我们不认识吧,你为什么要做亏本的买卖?”

        池越笑了起来,“是不认识,但这并不影响我帮你。”

        池越阳光般的笑容让薛惟觉得刺眼。他别开视线,将被揉成团的五毛钱递给池越,说:“行吧,那就多谢你了。”

        不要白不要,他正难受着。

        “不客气。帮到你我很开心。”池越真诚地说。

        薛惟把包装拆了,拿起一片纸在皮肤上挨个地仔细擦拭着。

        池越还没有见过一个男人有那么白皙的皮肤,他盯着看了两眼,不自在地别开目光。见薛惟身边还拉着的两个二十八寸箱子,便说:“你外地来的啊,那你得小心着点你的东西。这片比较乱,丢了东西一时半会儿找不回来。”

        闻言,薛惟抬眼打量了一下池越,这位大学生比他高一个个头,目测得有一米八八。剃着一个没有颜值是撑不起来的寸头发型,五官端正。裸|露在外的胳膊有薄而韧的肌肉群,两条笔直的腿上戴着黑色的护膝。

        阳光,英俊。

        还挺好心。

        他看出来了,这人是个小雷锋。

        “去外面街道的路怎么走?”他问。

        “往左拐三十米,那儿有个菜市场。有棵大树在正中央,你顺着那条道一直走,往右拐,见到一片橙色的房屋,往前过了桥再折对面过马路就能到了。”池越看了眼腕表,离十二点半还有十分钟。他熟悉这片地,走小路的话倒是还有时间折回来去办事。

        “路比较杂,你需要帮忙吗?”他问。

        “不用,多谢。”薛惟说。

        说得挺清楚的,就是他听着糊涂。懒得去记了,这地方转着转着总能出去,时间问题而已。

        薛惟拉起行李往前走。池越看他往右边那条小道走了,有心提醒一下,又觉得这人一脸颓丧,不像是要办事的样子。大概只是随意问问,便没多嘴,自个儿转着手里的钥匙圈往前头办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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