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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他说他不来了


薛惟打算问他朋友冯光借点钱,然后回鹤津把那间自己租了好几个月的房子给重新租回来。

        再然后呢?

        再然后继续摆烂,找机会赴死。

        哦对了,那间房才退了没多久,房东大叔应该没那么快租出去吧?

        他妈的,这样的人生到底有什么样的意义!到这儿是摆烂,回去也是摆烂。同样是摆烂,他怎么就脑抽答应了姜欢愉过来穗城上班?他折腾这一趟到底有什么意义?

        去他妈的垃圾世界!要不是怕自我了断之后入不了轮回,他早就一刀捅死自己了。

        看看,多好笑啊,他都没活下去的念头了,却还要顾忌这些。

        真是个忠诚又愚蠢的有神论者。

        薛惟思绪万千地在四处打转。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绕出了错综复杂的巷道,来到了主街道上。

        完美,他这就回鹤津去。那份破工作姜欢愉爱上就去上,反正他不干。

        薛惟拿出手机,在通讯记录上找冯光的联系号码。找到后他按下去,没反应——这部几百块的酷派手机实在太卡,他得按多几次才有动静。

        在不知道按了第几次的时候,屏幕突然跳出一个号码来,吓得薛惟差点把酷派给砸了。

        他低头看,是一串陌生号码。

        来电显示地是禅城。

        他认识的人里,没有谁是禅城人。

        是诈骗电话还是推销电话?他一没工作二没存款,怎么骗个钱完成个kpi都找到他这儿来了?

        看来这年头的钱不好挣。

        薛惟毫不犹豫地戳了几下屏幕,把电话挂断,然后再次去按冯光的号码。

        然而在他尝试第十遍拨打冯光的号码时,刚才那串来电显示是禅城的号码又打了过来。

        薛惟又按了好几下屏幕,成功在来电自动挂断之前把电话给挂断。

        几十秒后——

        电话又又又响了。

        薛惟烦了,他按了屏幕——这一次居然很顺利,电话一下子就接通了。没等对方开口,他劈头盖脸地开骂:“本人脑门儿一直贴着没钱两个字,你他妈到底是瞎了还是瞎了?要不要给你寄一本新华字典?再打过来我狼牙棒伺候你!你信不信——”

        电话那头的人被薛惟这通话给惊愣了,呆了好几十秒。随后才反应过来,没等薛惟骂完,便确认般地问道:“你好,请问你是薛惟吗?”

        来了来了。

        诈骗电话的第一句就是这样,是某某人吗?

        接下来就是——

        是这样的,我们这边是叉叉警察局,你的银行卡被……

        能不能有点新意?

        “不是,现在跟你对话的是薛惟的鬼魂,再啰嗦吧嗦就索你命去。”薛惟翻了个白眼,在对方突然爆发的笑声中低下头戳屏幕要挂断电话。

        但是他拇指戳了好几下,没动静。

        该死的!挂不断!

        他只好乖乖地听了对方好几声的大笑。

        神经病吧,这都能笑出来?

        笑什么啊?

        “我还以为打错了电话。我是早上用短信联系过你的房东。你是迷路了吗?怎么人还没到?”对方笑完,终于开口说出打这通电话的目的。

        薛惟:“……”闹半天原来是房东。

        “你的声音……我好像才听到过,你是不是拿着两个……”

        “不去了。”薛惟没注意对方说的话。他没等对方说完,就按下断听键。

        这次终于很干脆地挂断了——

        “嘟。”

        “嘟。”

        池越的话都还没有说完,薛惟就把电话挂了。

        不去了?那是不来住的意思?

        想到租房的定金,他又拔了回去,想告诉薛惟不来的话定金是退不了的。

        但电话打过去,薛惟直接挂断了。再打过去,就被告知正在通话中,处于占线状态。

        池越便把电话挂断,发了条消息过去。随后将503房的钥匙塞回裤兜里,蹬蹬地下了楼。

        他踩着满地的泥水往前走,才越过建筑施工地,一辆奔驰就突然出现在视野里。

        这车哔哔地响,直冲他而来。他还没看清开车的人是谁,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越哥!!”

        丁宇济一边猛打方向盘,一边叫道:“越哥越哥!快!快让开——”

        车轮胎碾过堆在地上的木板,“咚”的一声撞倒“施工中”的小黄牌。池越的脚差点叫丁宇济这波操作给碾到,他一把抓住右手边上的铁杆,翻身一跃到木架平台上。

        “我说你这车技也太差了吧!这都多久了?”

        池越刚骂完,奔驰就一头猛扎进小沙坡里。

        池越:“……”

        车头撞到小沙坡面前的那棵树,所幸不是很严重。丁宇济想倒车,却紧张得忘了该怎么做。他扒着窗叫道:“越哥越哥,快来帮我!”

        池越跳下平台,看见不远处有一个拿着饭盒正扒饭的工人,他吓得把筷子都抖到地上去了。池越心想幸亏这帮工人去吃东西了,不然就冲丁宇济这波操作,不知道要担多大的责任。

        简直是……池越无视几个建筑工人指指点点的目光,快步上前开了车后门往副驾驶上钻过去。

        “边儿去。”池越说。

        丁宇济钻到后座,看着他坐到驾驶座上,开了火,瞄着后视镜,转方向盘,倒车。

        动作一气呵成。

        奔驰滑溜地退出小沙坡,往右边的小道上开了过去。

        “不好意思啊。”经过施工地时,池越放下车窗,朝几个工人说道。

        丁宇济的心蹦到嗓子眼上去。他捂着胸口,说:“幸亏你在,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出来。”

        “对了,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早知道你过来了,我中午出门的时候就该叫上你帮我指导指导,我开个车磕磕绊绊,刚才还差点撞到一个不要命的路人。”

        池越:“那你还真是菩萨保佑才没出事。我这不是今天没课吗,早上有个人租了房,我妈没空,我就过来拿钥匙给人家。”他把着方向盘往左转,又说:“奇了怪了,你开着奔驰瞎来,你爸居然没揍你?”

        池越这样问,是因为丁宇济的科三考了三次都没考过。

        “他中午休息,我偷开的。不然我哪敢练啊,不得被他扒层皮。”

        这倒是句实话。上次丁宇济偷偷地开过一次奔驰,车身被刮蹭过,回去之后他爸就追打了他八条街。

        “真够勇的。”池越慢慢地把车开出窄小的巷道,往对面那座小桥开过去。“这会儿你爸该睡醒了吧,那帮你开……”

        他话还没说完就顿住了。

        丁宇济往车窗外看,桥底下有两只牛正在吃草,几个混混在边上吃了东西之后把包装袋压成团,往两只牛身上砸,看牛的大叔立刻舞着手里的棍棒大声呵斥。

        混混们吹了几声口哨,啊呦啊呦地指着大叔怪叫了几声。池越以为他们要动手,正要下车。却见他们只是口头上威胁几句,过了桥往主街道方向过去,没找大叔麻烦。

        池越的眉皱成川字,说:“这些人怎么出来了?他们才在派出所里蹲了几天?”

        上次郝延去赌桌赌博的时候,池越去揪他,打过这几个混混。

        丁宇济说:“都是关几天警示一下便又放出来了。他们混也不是一两天了,隔三差五地蹲一次,都蹲出经验了吧。”见车开过了桥,他又说:“别往我家开了,去中山六路吧。”

        “干什么去?”

        “阿星快下课了,我去接她。”

        “你也不怕把她摔了,还是把车开熟了再去接她吧。”池越说。

        “本来我打算练一练就开回去的,这点我也不敢马虎。这不是你来了吗,顺便帮我一下吧,没占用你多少时间吧。从这儿坐地铁过去要半个钟,每次我都怕她突然会出什么事情,我又刚好不在。”

        阿星是丁宇济的妹妹,比丁宇济小十五岁。丁宇济他妈在丁宇济十七岁的时候因为空难去世了。他爸那会儿是个货车司机,工作忙,没法照顾好两个小孩。丁宇济作为大哥,便担起责任,照顾阿星。阿星的眼睛看不见之后,丁宇济更是无事时寸步不离。

        池越看他一脸歉意,便说:“不是,我们真是兄弟吗?”

        丁宇济:“啊?当然啊。”

        “那你跟我客气什么?再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没兄弟做了啊。”池越说着从裤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单手剥开糖纸后把糖叼进嘴里,“知道你不爱吃糖,就不给你了。”

        丁宇济笑了笑。

        “对了,上次你给她找的那个教盲语的老师对她好吧?”

        丁宇济叹了口气:“这次找的老师算是脾气温和了,对她挺好的,她没再大喊大叫了,但她还是把点字板给摔了。”

        池越能理解阿星。阿星曾见过这世间的最蓝的天和最白的云,见过这世间的美好事物。而失明将她拖拽进深海里,让她溺毙,从此再也见不到一点光芒。

        这是一种使不上力的绝望。

        从天堂坠到地狱,不是一时半刻能够走出来的。几年?十几年?甚至是更久的时间?

        又或许,永远也走不出来。

        池越讨厌这种让人感到无力的负面情绪,便没再开口。他把车往街道边上开过去——中山六路在萝堂的对面,得出了主街道过几个公交站才到。

        丁宇济突然想起中山六路有交警在查车,他问:“越哥,你带驾驶证了吧?”

        池越咔嚓咬碎棒棒糖,心说车都开一半了,这会儿才想起来问啊?他拍了拍鼓囊囊的裤袋,说:“要不你找找?”

        ·

        “找到了?微信发我定位,我现在就过去。你盯紧点,别再跟丢了。”刺头边说边往街道那边过去。

        电话那头是早上和薛惟拼车的高中生,名唤赵单凌。

        半个月前刺头的一个熟人给刺头介绍了一单生意,雇主指名道姓要薛惟藏起来的一样东西。但没有明说是什么,只让他们在找到薛惟后跟踪薛惟,把薛惟随身带着的那个东西拿给他就行。

        赵单凌不知道薛惟随身带着的东西是什么,他找到薛惟的时候,薛惟已经扛箱子离开了鹤津,坐上了一辆快车,不知道要去哪里。

        他们费老大的劲儿才找到薛惟。眼见薛惟上了车,人海茫茫,再找就更难了。情急之下赵单凌把车拦下,请求拼车。司机本来不肯,但赵单凌没走叫车平台,还额外多给了几张钱,司机便心动了。他询问薛惟的意见,见薛惟一脸无所谓的神情,就应允了。

        汽车开出鹤津往高速公路驶去的时候,赵单凌还以为薛惟要出省。但一个多小时后汽车下了高速,往穗城过去,又恰好开到了萝堂村。赵单凌正吃惊,没想到车还没停稳,薛惟就突然一头猛扎到路面上,吓得赵单凌以为他这样是因为早已发现了自己在跟踪他。

        等赵单凌反应过来,薛惟已经消失不见了。他正好住在萝堂,便带着刺头的一帮弟兄找了将近半个小时,这才把薛惟给找着了。

        此刻,薛惟就站在前面五十米的公交站牌旁边。

        “好,他在打电话,不知道那个人要的是什么,我看他有两个行李箱和一个背包,不过背包很瘪,看上去也没装什么东西。等会儿要把人打一打再抢吗?”赵单凌边盯着他,边问刺头。

        “那就直接抢行李箱,要是反抗再打。懂了吗我亲爱的赵单凌?”刺头说。

        赵单凌点点头,“好。”

        “注意安全。”刺头说。

        赵单凌嗯了一声,把电话挂了。他仔细打量着薛惟,薛惟身上那件衬衣皱巴巴的,牛仔裤被洗得褪了色,实在看不出来他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站在他身后的那几个刺头的弟兄问他:“现在上吗?”

        “这人看上去比较弱,应该不难搞。”

        “那两个箱子这么大,装的是黄金吗……”

        ……

        赵单凌紧张得手在发抖,这可是他第一次当街抢人东西啊。原本他跟踪薛惟只是为了找到薛惟的住处——

        他本打算半夜摸过去,悄悄地拿走薛惟随身带着的物件。

        但他没想到薛惟会拖着行李箱来到主街道。

        在薛惟和别人通电话的时候,赵单凌隐约听见了“叫车回去”这句话,便猜测薛惟又要换地方了。他不想再拦一次车,便临时决定当街把东西给抢了。

        见几个弟兄撸起袖子要往前冲,赵单凌说:“再等等,先等他把电话打完。”

        烈阳被白云遮挡,四周陷入一瞬间的暗。闷热的夏风贴着地打了个旋,不仅卷走路面上的几片败叶,还让几朵新鲜坠落的木棉花就地滚了两圈,趴在了道牙子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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