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001姐姐，救我！

        暖春三月，桐花飘香，是桐下村最美的季节，一排排枝干高大的泡桐挂满淡紫色的花朵，像一道天然的屏障把这个大山深处的小山村与外界隔离开来。

        乡野山村没有什么消遣，人们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模式，只是今日，村东头那处小小的合院有些不寻常，黑暗夜色之中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

        院子正中的三间草顶土房，中间的那一间微微透着光亮，隐约能看出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影在忙碌着。

        女人身着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青色衣衫，脚上的布鞋也破旧不堪，她把糙米洗净了放到锅里，小心地用火石生了火，等到灶膛里面的火苗烧起来之后，才转身从身边的水缸中舀了些水，倒入一个暗褐色的陶土盆子里，取了挂在墙壁上的棉布面巾搭在肩膀上，哗啦啦地潦草洗了一把脸，拿着棉布面巾使劲把脸搓了搓。

        水很凉，也很清。

        女人看着水中自己的面容，目光有些呆滞，她想不起自己到底是谁，如果不是自己当年身上的那只铜牌恐怕她连名字和年岁都不知道。

        女人名叫木颜，是年二十四，她来到桐下村已有五年。

        吃饱肚子，收拾好要带的东西，外面还是一片黑暗，只是偶尔听到一两声狗叫，估计也有人家有事要早起，今天是三月十五，适逢青阳镇的月中大集，木颜准备了一车子木工货品要到集市去卖。

        木颜推着一辆独轮板车出了门，桐下村距离青阳镇大概有二十多里山路，想要赶在天亮之前到达青阳镇，又没有马车，她就得赶在寅时之前出发。

        因为着急赶路，木颜步子迈得很大，不一会儿额头便渗出晶莹的汗珠。准备了两个多月，做了一车子的农具麦货，再过两个月左右就到了小麦收获的季节，这些收割和打磨的工具都是必不可少的。

        木颜心里盘算着，如果卖得好，家里还有些剩材，加上之前跟隔壁李庄李师傅定的那些，还可以根据行情再做一些，这样自己的生活也不至于过得太过清苦。

        心里有了计划和目标，就好像黑暗中看到了光亮一般，木颜只觉得心境渐渐舒缓，脚底下的步伐也变得更加轻快。

        前天刚刚下了雨，山路不太好走，走了一个多时辰，天空微亮，才算看到了青阳镇的牌楼。

        木颜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额头汗湿的碎发随着汗水被抹到了头顶，露出光洁的额头，如果抛却她身上那满是补丁的破旧衣衫，这倒是一个俊朗英气的女子，五官生得极好，鼻梁高挺，微亮的晨光洒在她轮廓分明的脸庞，更显得精致而深邃。

        破旧青衫掩饰不住的是那种天然的贵气，这种气质与她的打扮格格不入，如果仔细看来，木颜的目光与常人有些不同，灰褐色的瞳孔似乎蒙了一层雾气，带着些许的浑浊，没有光泽的眸子让女人看起来有些呆傻。

        来来往往的人无不打量着这个年轻的女子，但看到她一身的打扮，又都摇着头离开了。

        时下是大虞乐平七年，大虞自从开国以来，经过三十七年的休养生息，可谓是国泰民安，圣皇商睿秉承了先皇“农商并举”的国策，江南一带是最早的受惠地，这青阳镇及周边也算得上是富饶之地。

        木颜这一身破旧的装扮在青阳镇就太过于违和，在大家眼里，能把日子过成这样的人，不是草包便是懒货，空有一身好皮囊。

        对于这样的场景，木颜早就习惯了，她五年前来到桐下村，被村里的孤寡的张阿婆张英所救，据说是从山顶滚落下来，摔倒了脑袋，她只记得自己的名字——那还是因为身上那只铜牌，其他的一概想不起来了。

        两年前，张阿婆撒手西去，木颜在桐下村的生活就更加艰难了，好在她从张阿婆那里学到了一些木工手艺，每年早春季节做一些农具来卖，再加上平日里帮着乡里乡亲做一些桌椅板凳，倒也可以勉强糊口。

        青阳镇的主要街道是南北和东西两条十字交叉的街道，十里路口处有一处宽敞的空场，空场中心是一个大花坛，花坛南侧是一个告示牌，那里经常张贴衙门告示或者一些招工信息。

        中心的空场把街道分为东西南北四条大街，人们习惯上就用方位命名，西街主要是日杂货品，东街是粮油小吃，南北街则多是茶楼，饭庄，书肆等休闲娱乐的地方。

        桐下村位于青阳镇的西边，所以木颜是从青阳的西关进入主街的。

        木颜来的早，占据了西街边一个显眼的位置，把推车里的农具麦货一样一样摆好，等待着买主。

        村子里的人习惯赶早集，早早地买了需要的物品，回到家中还不耽误一天的劳做。这也是木颜要刚在天亮前来到集市的原因，张阿婆在世的时候，卖东西这种事她打个下手，现在什么都得自己亲力亲为了。

        集市上人来人往，吆喝声络绎不绝，木颜喊不出嘴，只是蹲在自己的货品前静静地等候。好在这集市上卖农具的不多，这附近就他一个，即便是不吆喝，还是有人来问。

        因为是月中大集，附近村子的人过来的比较多，不一会儿，木颜的推车旁边便挤满了人，生意比预料的要好。

        日头渐高，推车里的货品已经所剩无几。

        木颜手艺不错，价格又公道，再加上之前张阿婆的名气，到了晌午的时候，一车子农具就全部卖光了。

        木颜的那一车子农具换了两千多文钱，刨除七八百文的成本，这次净赚了一千多文。

        收了摊子买了一些米面吃用，看看日头摸摸肚子，木颜决定吃点东西再回去，她找了一家街边小铺，要了一大碗馄饨，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鲜香的馄饨入口，整个人似乎重新变得鲜活，温暖的阳光晒得木颜有些微微出汗，吃饱喝足，她心情也不由得愉悦起来，一潭死水般的心思也有了一丝涟漪，既然决定活下去，那就好好活着吧。

        木颜起身，目光落在“关家布行”的招牌上。

        在此之前，木颜从未想过给自己置办新衣，自己身上穿的衣服也都是之前张阿婆留下来的旧衣，看看自己身上这补丁摞着补丁的旧衣，木颜心思泛动，马上换季了，自己也该添置一些衣物了，家里的那些旧衣实在是穿不出门了。

        这在木颜仅存的记忆中，还是第一次来布行，眼前五颜六色的布匹让她有些眼花。

        关家布行是这镇上最大的布行，货架上摆着的布品花样也多，不过毕竟是村镇，布料还是以棉麻为主，绸缎并不是很多。

        店里的伙计很快迎了过来，但看到木颜的这一身装扮，脸色一下子又不好了，语气也不是很友好，“大姐要买布么？可以到这边看看——”

        小伙计给木颜指的地方是放置粗制麻布的货架，也是店中最便宜的布匹。

        不过，正合木颜的心意，她一个女子，没那么娇气，粗制麻衣也没什么不好。

        想着夏季将至，木颜没有挑选那些沉闷的深色，而是选了一块浅蓝色的和银灰色的，明亮的颜色让木颜觉得心情舒畅，仿佛有光把自己眼前的黑暗一点点驱散。

        买了两身衣服需要的布料，花去了五十多文，木颜摸摸荷包，心想，还是要节省一些，保不齐以后会遇到什么事呢。

        木颜走出关家布行，就听到外面咔嚓一声巨响。

        布行外面是一个临时支起来的货架摊子，摆着新款的布料和成衣，不知道从哪儿掉下来一团红彤彤的东西，一下子砸倒了关家布行的货架摊子上，木架子一下子被砸断，一地的布匹七零八落。

        散落在地的布匹中伸出了一个短发脑袋，原来是一个小少年，少年的发饰十分奇怪，一头乱七八糟的灰蓝色短毛，一张脸上不知道是沾染了什么，看上去脏兮兮的，看不清本来的面目，一双眼睛紧紧闭着，低着头躲在布匹堆里瑟瑟发抖。

        关家大小姐每日都要来自家店铺巡视，今日刚走到布行门口就看到了这么一幕。

        摊子被砸了，关大小姐自然没好气，对着少年就是一脚，“哪里来的臭小子，砸坏了我家摊子！”

        少年一脸惊恐地抬头，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睫羽颤动眼睛却依然紧闭。

        “哟，哪里来的杂毛丑八怪，长成这样还出来吓人呢？咦，还是个小瞎子？”

        少年咬着嘴唇，浑身颤抖，似乎哑巴一般愣是一个字没说出来。

        “竟然还不会说话？你要是长得好看本小姐还会饶你一次，但你自己的脸不争气，那就让你见识一下我关家拳的厉害！”

        咔嚓！

        啊！！！

        刚才挥舞着拳头的黑皮女子猛地惨叫一声，抬眼一看，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女人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你，你个叫花子不要多管闲事！”那女子强忍着剧痛，嘴里还骂个不停，“这小子砸坏了我家的摊子，本小姐教训他怎么了……”

        木颜回头一看，不远处的地上蜷缩着一个灰蓝色短毛的少年，巴掌大的小脸脏污不堪，可能是被这粗嗓门的女人给吓着了，少年一副懵懂要哭的样子，虽然闭着眼睛，却是准确地看着自己这边的方向。

        木颜手里的动作一顿，那女人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就更加嚣张，“……看到没，看到没，这里，这里，全塌了，叫花子，你要为这小子出头也可以，拿钱来。”

        关家是这青阳镇的大户，这个黑脸的粗壮女子真是关家独女关一，她带着侍从巡视自家的生意摊子，谁知道刚到布行，就看到一团东西从天而降砸了自家摊子。

        等她看清楚“那团东西”的时候就更加生气了，这小孩打扮得奇怪也就罢了，还长得这么丑，又瞎又哑，真是晦气！

        其实，这关一就是个粗人，她也没想着真的打人，只是心里觉得憋气，想吓唬吓唬那小孩罢了，她所谓的“关家拳”也不过就是花拳绣腿，木颜一出手，她就现了原形了。

        木颜没想着多管事，但似乎是出于本能一般看到有人欺负弱小她就觉得应该出手阻拦，至于自己到底会不会功夫，她有点不大记得了，从刚才的情形来看，自己多半是功夫还不错，出手的一招一式都是下意识的。

        不过听到“拿钱”她可就有点为难了，刚才买食物和布匹已经花去了一百多文，荷包里的这几百文就是都赔了恐怕都不够呢。

        关一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嗤笑一声，“没钱充什么大姐头，边儿去，别耽误本小姐的好事！”

        木颜迟疑的功夫，就被黑脸女人钻了空子，眼瞅着就要抓着那瑟瑟发抖的少年，忽然那少年从地上一跃而起躲到了木颜身后。

        少年大概还是未成年的孩子，身量比木颜小了不少，小脑袋几乎扎进了木颜的腋下，清脆悦耳的声音缓缓传来：“姐姐——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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