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大选

夏已至，日初长。

        晴日暖风生麦气，绿阴幽草胜花时。

        蕴真在几日后收到了四阿哥让苏培盛送来的一盒珍珠，顶级的合浦南珠，颗颗圆润饱满，光彩照人，这般品相只会是历年进贡给皇上的东西。

        苏培盛这次来的低调，却并没有在大哥明轩面前刻意掩饰身份，而是恭敬有礼的表达了四阿哥想要纳蕴真进府的意思。

        明轩没料到与他相谈甚欢的佟兄竟然是当今的四皇子，一时心情复杂。皇子身份尊贵，于他们这样的小官之家可以说是高不可攀，生杀予夺皆在皇家一念之间。当初的镇国公府他奈何不了，现在的四皇子他更加无法撼动。

        可他只有这个妹妹，他只想她能一生安稳顺遂，从来没想过让妹妹进什么高门大户。

        明轩勉强控制住情绪，面上露出笑意，礼仪周全的送走了苏培盛。他知道他不能露出丝毫不满，不能让四阿哥身边的人以为他心有怨怼，因为这是皇家的恩典。

        等到面对蕴真时，明轩才不再克制，脸上不掩挫败和担忧。

        蕴真却心里一定，安慰他道：“我知大哥的心愿，是想为我寻一个可靠夫婿托付终身，只是因着镇国公府才作罢了。其实仔细想想，四阿哥人品贵重又仪表堂堂，哥哥你也对他多有赞誉，想来以四阿哥的为人，只要我不犯大错，在后院安稳度日还是没问题的。”

        明轩哪里不知镇国公府的那个纨绔公子在四阿哥面前就是脚下尘土，能摆脱了这个泥潭已是万幸。可他也知道皇子后院女人众多，皇家规矩森严，勾心斗角必然无法避免。

        “妹妹，是大哥没用。”明轩目露心疼。

        蕴真笑着摇摇头，故作轻松道：“不瞒大哥，能进四阿哥府我心里是愿意的，这可是多少人家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呢。”

        这也是实话，不说马佳家这样的小官之家，就是有些落魄勋贵之家也是乐意把家族女子送进皇子阿哥府里，以谋求几分庇护的。

        明轩见妹妹确实没有勉强，松了口气，又叮嘱道：“这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家里不太平，要是走漏了风声恐怕会生事。有四阿哥插手，镇国公府不足为虑，现在要紧的就是一个密字，不可声张，阿玛与镇国公府之前私底下的动作必须消无声息的捂死。”

        蕴真点点头，利害关系她心里清楚，四阿哥肯定是知道了这件事的，他既然让人递了准话过来，那就是会解决，现在他们要防备的是自家人添乱。

        大选那天是个清朗的日子，伯父早早派了马车来接蕴真和玉姝，马佳家虽然分了家，但大伯现在是这一支的佐领，下面所有旗人家适龄的秀女都需要他负责确认交由户部，何况他们还连着亲，大伯自然会照顾几分。

        蕴真今天穿了一身藕荷色的旗服，簪着中规中矩的绢花，略施脂粉压住了几分明艳之色，显得宁静安然。马车里除了她和玉姝外，还有三房的一个女孩，三人都坐在马车里一路无话。

        今天是重要的日子，玉姝得了她姨娘的千叮万嘱别惹事，压着脾气朝蕴真翻了几个白眼，就别过脸不说话了。蕴真也不想说话，她心里对选秀有些好奇，早就走神了。

        马车在神武门外停下来，各旗的秀女有不同的人负责，蕴真没等多久便跟着引路的太监和嬷嬷进去了，她不想横生枝节，全程都安静的听从安排。

        等到黄昏时分，进入复选的秀女们跟随宫中女官和嬷嬷们进了体元殿休息，等候接下来几日的选阅。而初选完毕未进复选的秀女则会再次经神武门登上来时的车辆归家，从此可以自行婚嫁。

        马佳苏和泰满脸的笑容在看到从回来的马车上下来的只有玉姝时戛然而止，他不可置信道：“玉姝，你姐姐呢？”

        玉姝正为自己没进复选而不甘呢，垂着眼没出声，反而是跟着一起回来的大伯高兴道：“哈哈哈，咱们家这一辈的姑娘里就数蕴真长得最齐整，说不定会有大造化呢。”

        大伯心里想的是自家可能会出一位贵人娘娘了，心里火热起来，也没在意苏和泰不对劲的态度，拍了拍他的肩膀，嘱咐了几句让他最近安分点就走了。

        而苏和泰则是吓白了脸，他这人糊涂归糊涂，但也是知道皇家天威不可冒犯。先前镇国公府说一切都打点好了，只等初选过了就接蕴真进府，可现在人还在宫中待选呢，苏和泰想着自家大哥方才的话，觉得凭女儿的容色，说不定真会留在宫中，那他之前做的事情一旦被人发现，可就是大不敬了。

        苏和泰惶惶不安，怕镇国公府来要人，他收了国公府不少银子珠宝，已经挥霍得所剩无几了，若是国公府找他算账，他赔不起，他也得罪不起镇国公府。

        同一时间的四阿哥府，正院里，福晋听到身边宫女来报，说张起麟带着下人去收拾了南边的悦安院，嘴角抿了起来。以往府中进新人，四爷都是由着福晋安排，不会有任何意见，这还是第一次四爷在她拒绝了她的提议，亲自指了住处给一个格格。

        乌拉那拉氏压下心里的不悦，心道，不过是一个格格，现在还不必忧虑。

        这时院外传来喧哗的声音，乌拉那拉氏冷道：“怎么回事？”

        宫女吉祥走了进来，小心道：“禀福晋，东侧院李格格身边的嬷嬷刚刚来报，说，李格格已经有了两个月身孕。”

        乌拉那拉氏一惊，李氏又有了身孕？！两个月，那就是四爷从五台山回来那几天，因着弘昀生病，四爷在李氏那里歇了两天，再往后四爷就忙了起来，平时都歇在了书房。

        乌拉那拉氏深吸一口气，吩咐道：“这是喜事，按以往的例子赏。”

        四阿哥府中因为即将进门的格格而浮动起来的气氛，因着李氏怀孕的消息而被抛在了脑后。所有人都对李氏的再次怀孕而侧目。

        东侧院里，下人们全都喜气洋洋，李氏笑着抚摸着还未显怀的肚子，漂亮的眼睛里全是志得意满。她当然是骄傲的，整个四阿哥府的后院里，除了福晋的大阿哥，就只有她膝下养着一儿一女，如今肚子里又怀上了，等这个孩子生下来，她也不是不可以谋夺一下侧福晋的位子。

        身边宫女云芳笑着道：“格格这胎定是个阿哥，等小阿哥出生了，以主子爷对您的恩宠，请封侧福晋是早晚的事。”

        这话说到了李氏心坎里，她笑容又真切了几分，嘴上却道：“别乱说，让人听到了惹人笑话。”

        云芳跟了李氏这些年，很了解她的脾气，笑着给李氏换了杯红枣茶，道：“凭他是谁，这府里谁敢笑话您呢。”

        李氏喝了口茶，惬意的舒了口气。

        宫中的蕴真对这些变化毫不知情，她跟着嬷嬷进了体元殿后，发现她自己是独住一屋，屋子不大，朝向也不太好，但能单独住一屋，蕴真还是很开心的。她的美貌在选秀这样的场合就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所以蕴真是能待在自己屋子里就待在屋子里，绝不随意走动。

        按照满，蒙，汉的顺序，满洲正白旗作为上三旗是靠前被选阅的一批。蕴真原本还担心到时候皇上亲自选阅秀女时会有变故，秀女进宫后第二天，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索额图被康熙当朝罢官，圈禁宗人府了。

        这位深受康熙重用的肱骨之臣，皇太子的臂膀，议政大臣，宦海沉浮几十年，大权在握的一代索相，就这么落幕了。谁听了这个消息不心惊，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蕴真在心里想，这是皇太子走向衰落的开端，从索额图被康熙废掉的这一刻起，皇太子的地位已不再稳固，夺嫡已经转向明面。

        听说太子也被康熙斥责了，现被罚禁足思过。

        康熙心情不好，自然也没耐心一一选阅秀女，他只亲阅了部分家世不错的秀女，剩下的全部交给了佟佳贵妃和四妃来负责。

        蕴真在进宫后的第三天收到了德妃的传唤，前来请她的是一位面容温和的嬷嬷，约莫三十五六的年纪，说话亲切疏离道：“马佳姑娘，请往永和宫去一趟，德妃娘娘要见你。”

        来了，蕴真深吸一口气，打起十二分精神跟着去了永和宫。

        进了永和宫正殿，蕴真不敢乱看，只能看到上首高座上德妃娘娘身上黛绿色满绣花纹的织锦衣摆，她按照嬷嬷教授的礼仪，规矩的给德妃请安。

        “起来吧，吉祥，给马佳姑娘上茶。”德妃的声音很悦耳。

        蕴真起身谢恩，这时才抬起头来，看清了德妃的模样。德妃现在四十五左右的年纪，保养得当，仍然可见她年轻时候动人的美貌。

        德妃本是一时兴起想见蕴真，能进复选的秀女，规矩自然是不差的，结果这姑娘一抬头就把她惊了一下，不是因为那张绝色的芙蓉面，而是这姑娘的眼睛，明净透亮，看人的时候亮堂堂的。

        瞧着就是个敞亮正派的孩子。

        德妃心里满意了几分，与身边的嬷嬷对视了一眼，含笑点了下头。

        蕴真紧张的坐了一盏茶的时间，德妃娘娘问了一些家常话，蕴真规矩的答了，也瞧不出德妃娘娘的意思，就跟着带她来的嬷嬷回去了。

        蕴真走后，收拾桌子的大宫女金盏端着托盘示意德妃看，笑盈盈道：“娘娘您瞧。”

        德妃一看，这姑娘不止喝了茶，连上来的牛乳糕也吃了半碟。德妃也笑了，道：“倒是个心宽的，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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