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伟城高楼

　　
法官出现阻止水滴是奢望。
水滴自己停止是妄想。
石头自主移位是幻想。
再组织防护罩会重蹈覆辙。
放弃抵抗可能灰飞烟灭。
舍车保帅是唯一选择！
忍痛，在右肩上形成一个洞，让水滴穿洞而过，既可以最大限度保全晶粒，又可以彻底摆脱水滴的冲击。
说干就干。
陆宇飞立即调度右肩水滴落点分子，让受力点的晶粒分布呈凹陷状态，以便最大限度承接水滴下落的势能并转化为推力。
水滴一成不变地落下，一滴每秒，击中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刺痛持续，以一次每秒的频率。
没有其他可选方案。
陆宇飞坚决贯彻既定方案，忍受着恶梦一般的折磨。
右肩凹坑一点点变深，向青石体内延伸。
陆宇飞专心致志数晶粒。
从手指头数到手掌、从手掌数到手背。
直到整只手的晶粒再一次数完，凹坑便只剩下薄薄一层底膜。
当某一滴水珠落下，那微不足道的冲击很荣幸地成为“最后一滴”，终于将青石贯穿！
水滴从暗黑虚无来，穿过青石右肩至臀部间的垂直细长石孔，重又消失于虚无暗黑，与青石再无一丝瓜葛。
又是一百年！
远比防护罩的一百年痛苦。
不过，陆宇飞认定，这是最明智选择。
两百年的痛苦，终于换来水滴石穿，换来青石与水滴的相安无事。
两百年的痛苦，让陆宇飞明白，水滴石穿只不过是青石趋利避害、最大限度保全自身的基本生存法则。
有一只手将青石托起，放在陆宇飞眼前。
陆宇飞这才发现，青石是青石，自己是自己。
仿佛，两百年的青石之躯只是一场梦而已。
法官一手托着青石，用另一只手轻轻敲击了一下，青石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是陆宇飞两百年来第一次听到声音，很美。
“法官，两百年过去了，你居然一点都没有变老。”
“废话，你有听说过鬼魂变老的吗？”法官依然冷冷表情：“我知道你想听我说话，不过，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可说的。我只想知道，两百年过去了，这一次是继续让我推你下去，还是你自己跳？”
陆宇飞这才发现，刚刚青石所在的地方，竟然是个偌大的坑洞！
洞外是一片光亮，洞内是暗黑的虚无。
“这洞里是什么？”陆宇飞问。
“第十六层地狱。”法官道。
“怎么有如此黑暗到令人恐怖的地方？”陆宇飞惊叫。
法官冷冷道：“知足吧，见你表现不错，我特地让你跳级，直接去十六层。”
“可不可以……”陆宇飞话没说完，只见法官在空中一挥手，一股劲道不由分说地将他猛地推进了坑洞。
刚进洞,一股热辣冲刷。
那是极强的酸！
整张脸火烧火燎痛。
原来地狱越到高层越是凶险！
一惊之下，陆宇飞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巨大建筑群中，正站在一幢银灰色高楼之顶。
这是一个建筑的世界！
一望无垠的银灰色高楼层层叠叠、鳞次栉比，蔚为壮观。
比陆宇飞生前所知的任何城市都要规则、恢弘无数倍。
每一幢建筑都一样，大约100层的高度，扁长方体楼身，人字型屋顶，银灰色光亮无缝的外墙。
却没有汽车、居民、广告牌、绿化，仿佛一座死城。
那热辣强酸，是如空气般充斥的无色透明液体。
这是一个液下世界？
正纳闷，感觉头顶有动静。
抬头看，只见头顶悬空处，如鬼魅般，突然出现一个灰色的点，这个点迅速变大，向下拓展。
看上去，就好像是那个点凭空向下生长一般！
很快，那个点生长为一个人字型的尖屋顶，与陆宇飞脚手的尖屋顶一模一样。
区别只是一个在脚下，一个悬在半空！
这时，脚下也有动静。
陆宇飞身边无端地冒出大量气泡，随之，有混浊的灰白色液体产生并迅速凝固，只一会儿，就将他裹在其中。
可能是做了鬼魂的原因，尽管不舒服，却没有窒息感。
气泡、液体、固体持续涌现，把陆宇飞裹在一起，仿佛从脚下那幢建筑慢慢向上生长出一幢新的建筑。
那悬在半空的人字型尖屋顶已成型，并持续向下生长。
一幢100层高楼，底层、屋顶同时两头施工，相向推进！
这是什么施工工艺？
鬼斧神工？
上下两部分的工期都抓得很紧，很快就实现了合拢！
完工后的建筑，上下部分对接得天衣无缝，浑然一体！
一幢高楼就这样问世了！
不，不是一幢，而是一片！
陆宇飞发现，在这幢高楼建造的同时，整座城市的各处都在大兴土木，一排排、一叠叠的高楼以惊人的速度建成！
建设进度之快，仿佛快进视频。
“朋友，看着眼花吧？”有人问陆宇飞。
陆宇飞左右张望，没有看到任何人。
“我是你邻居。”
陆宇飞环顾身边，除了紧随其后建成的高楼外，什么也没有。
“看来你是新来的？还存在身份认同的问题。”
“对，我是新来的……不过，也有两百年了”陆宇飞一边张望一边回答道：“至于身份认同障碍，毕竟做人做得好好的，才22年，就突然作了鬼魂。”
“哈哈哈……”周围一片笑声！
听笑声，原来周边还有许多的人？
“他说他是鬼魂！笑死我了”那些笑声继续：“他以为他是有灵的存在？或许，他甚至认为自己是有灵的物种？哈哈哈……”
“很好笑吗？”陆宇飞一点都不生气，两百多年来，除了法官以外，第一次有其他人与自己交流互动：“你们能告诉我有什么可笑的吗？”
“你先好好看清楚自己，我们才能告诉你。”
看清楚自己？
陆宇飞浑身上下地看了自己一遍，没发现有什么意外。
“你得通过相邻的晶面才能看清。”
“什么晶面？”
“就是你四周银灰色的表面。”
“哦，你们是说四周高楼的银灰色外墙吧？”陆宇飞问道。
又是一阵轰笑：“高楼？外墙？哈哈哈……，就算是外墙吧，你照外墙看看自己。”
陆宇飞一边纳闷，一边通过正面的外墙观察自己。
那外墙就像一面光滑度极好的镜子，可以非常清晰地照出镜前的一切。
结果，在对面的外墙上，陆宇飞什么都没有看见，除了一幢高楼。
再改从其他相邻的高楼外墙观察，那镜面照出的，仍然只是一幢高楼。
“莫非，我是一幢楼？”陆宇飞怯怯的问。
“楼？”那些声音笑道：“你把自己想得太宏观了。”
“难道不是吗？”
“至少不是你所说意义上的楼。”
“那我到底是什么？”
“你，包括我们，是微观层面的物质。”那些声音道：“这是一个微观世界。”
“微观世界？”陆宇飞觉得很新奇：“你们是说，我们其实只不过是细菌而已？”
“不是细菌，我们是在一个无机的微观世界。”
“无机微观世界？那么，我只不过是一粒尘埃？”陆宇飞问道。
“从某种程度上讲，我们比尘埃的尺度量级更低。”那些声音说：“但是，我们远比尘埃有组织、有纪律、有原则、有力量。”
“那我们是分子？”陆宇飞问。
那些声音发出庆贺的欢呼：“他答对了，他可以看清楚自己了！”
话音刚落，陆宇飞视界里的影像立即变了情形，整个世界瞬间放大一万倍！
银灰色的100层高楼真的不是楼，那是一颗颗岩石晶体！
相邻的，是满眼摩肩接踵的分子！
陆宇飞正是晶体棱角上的一个。
这让他得以窥见这微观世界一斑：密密麻麻规则排列，数以亿计堆积，建造成巍峨高楼——晶体。
晶体鳞次栉比，层层叠叠生长，组成宇宙般浩瀚的“超级城市”，目不能极。
迷雾一样笼罩城市的，是酸性很强的液体。
那形如大气层的穹顶，大雪一般，凭空纷纷显现出灰色的分子。
呈L型，呈方块型，呈棱型。
并不像俄罗斯方块那样垂直落下，而是朝着晶体最初策源的一个或多个点飘去。
似有人指挥一般，按固定的规则，各就各位，按部就班地组装成为一个个晶体。
陆宇飞想：对于一个分子而言，如果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土著”，以无机世界之大，对于它而言，无异于一个宇宙。
陆宇飞是见过宏观世面的外来“鬼魂”。
他知道，这看起来宇宙般浩瀚的天地，只不过是一块岩石里的晶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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