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水形怪物（二）

稚子清嫩的声音又甜又可爱，在门外空旷的走廊里撞壁回响，穿过更衣室紧闭的破门，清楚地落在黎荔若和虎耳女孩的耳朵里。

        黎荔若被刚才刺耳的尖叫声震得耳朵嗡嗡响，头一阵晕眩，她捂着双耳还不忘两眼放光地感叹：“哇，这恐怖游戏好真实啊，这么高的分贝是全息眼镜的数据还是音响播放出来的啊？”

        “可能都不是。”

        虎耳女孩听到女童声后，全身立刻进入戒备状态，拉着还在晕眩中的黎荔若来到窗边，一击将珠网裂痕的玻璃敲碎，她灵巧一跃跳下窗台，一只手按在黎荔若的肩膀上，一双黄金竖瞳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像一头正在威吓的猛虎，微张开嘴，露出里面两颗尖利的虎牙。

        黎荔若的状态还没恢复过来，如果此时她回头看一眼虎耳女孩，肯定会被她舌上密密麻麻的倒刺吓一跳。

        黎荔若捂着发疼的头：“我头好晕啊！”

        “你没有屏蔽听觉吗？”

        看着黎荔若不像装的样子，虎耳女孩眨眨眼睛，一脸震惊。

        “屏蔽听觉？”黎荔若抬手摸向耳朵，并没有耳机，耳后也没有什么贴着的类似助听器之类的东西，“全息眼镜还有这个功能吗？静音模式？”

        虎耳女孩一时语塞，她张张口想解释，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解释。

        这时，门发出吱呀一声，外面的东西要进来了。

        “这个不重要。”

        眼见更衣室的门即将被打开，见识过门外东西的恐怖，虎耳女孩的心跳随着门打开的速度而加速跳动，她艰难地咽咽口水，双手从黎荔若身后穿过她的腋下，强迫性地要将她带出窗外。

        “那东西要来了，我们快走。”

        “你要干嘛？”被人用抱小孩子的姿势抱着，黎荔若各种不舒服，随即挣扎起来，四肢并用胡乱地甩着，企图挣开虎耳女孩的禁锢，“我不走，你放我下来！”

        黎荔若不配合，虎耳女孩以这种姿势根本不可能将她带走，不得已只好放开她，好声好气地劝着：“门外是异鱼崽，刚从卵里孵化出来，忒修斯不在，就算我们联手也没法赢，我们还是先逃吧！”

        说着，她又要伸手过来拉黎荔若。

        黎荔若这回学乖了，面向虎耳少女，跟窗户拉开一定的距离，站在自以为安全的地方，她消化虎耳女孩的话：“异鱼崽是剧情里那条人鱼的孩子吗？攻击性很强吗？”

        “是！”

        门已经打了三分之二，门外的怪物身影露出一大半，一团杂乱的黑线出现在门口。

        虎耳女孩的视线越过黎荔若的肩膀看到门边强挤进来的怪物，如热锅上的蚂蚁，焦急道：“它进来了，我们快走吧。”

        “怪物的孩子，那不就是小怪吗？”黎荔若不理解，听到怪物进来，她立刻惊喜地转过身，“我入场到现在还没看到一头怪物呢，也没体验到啥恐怖氛围，剧情都没展开。好不容易来一只小怪，你居然还要我走，我不走，我要打小怪！”

        虎耳女孩忍无可忍：“你是小孩子吗！？”

        “你是冤大种吗？什么都不玩就来走个过场？”黎荔若用看白痴的眼神打量虎耳女孩一番，突然，她的眼神变得了然起来，同时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哦，我知道了，你胆子小，害怕这些东西，那你怎么还来玩这种游戏，吃饱了撑的吗，来找罪受？”

        虎耳女孩听得目瞪口呆，微张着口，好半响都没有回过神来。

        直到黎荔若拾掇拾掇被打搅的美好心情，兴高采烈地以八百米速度冲向门口的黑线，嘴里还喊着：“小怪快让我看看你的庐山真面目——”

        “黎荔右，你别去送——”虎耳女孩猛地回过神，见状赶紧从窗台上跳下来，正想阻止她，就看到黎荔若以一种自杀的方式冲向门口，将门口的东西连门带框一起撞飞，她一卡壳，到嘴边的字变成了，“诶？”

        “好痛！”

        初见小怪太激动了，黎荔若没有刹住腿，自己跟着小怪一起撞到地面。

        从地上爬起来，她透过全息眼镜检查发红的手掌，倒吸一口冷气，虽然知道全息眼镜制造出来的假象，但这痛感也未免太真实了吧。

        这里是一条满是泥垢与沙尘的走廊，破洞的窗帘高高扬起，露出窗外一轮红色的血月，红色的月光透过窗格洒进来，笼罩在走廊中央上，一颗不断起伏的肉球上。

        “啊……”

        被称作“异鱼崽”的小怪不是鱼，而是一颗表面肉筋错综复杂，殷红的血水与白色/的粘液混和在一起，暴露在空气中的肉球。

        肉球甚至不是一颗完整的球，它是被拼接起来的，被几块血肉模糊的布块，用透明的鱼线简单粗暴地缝合在一起，缝成一个球。不知道是不是它的胸膛部位在呼吸起伏，每动一下，膨胀的球体就会撑开拼接的地方，丝线拉紧，缝合的线口被扯得变形，几道粘稠的血水会随着它“收腹”的动作而缓缓流下。

        这就是小怪-异鱼崽吗？

        黎荔若朝肉球走过去，在不近不远的地方停下来，她观察肉球暴露在空气中的筋膜血脉，伸手比划它的大小，深深觉得，比起“鱼崽”，它更像是一颗鱼卵。

        这样一想，黎荔若觉得更像了，因为她看到肉球的呼吸动作逐渐凶残起来，由原先的有条不紊到现在的横冲直撞，仿佛有什么东西就要从肉球里冲破出来。

        “……”

        不管是在恐怖游戏里，还是在其他打怪游戏里，这种情况一般都是怪物进化或者有什么可怕的怪物即将被孵化出来，而刚孵化的怪物的战力设定通常都是无敌状态，会大杀虐杀一番。

        遇到这种情况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将它扼杀在摇篮里。

        黎荔若看着手心痒痒，这颗肉球左动右动，看起来弹性十足，很像小时候玩的一种橡胶弹力球，玩腻了最适合用来满足孩子的好奇心，拿把小刀从中间对半切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心动不如行动。

        可惜现在她的手边没有刀子，要是有的话，就可以体验一下童年的快乐。

        目光从肉球身上转移到一旁四零八散的木门上，黎荔若正想拿木门将就一下，做做切开的样子，咣当一声，金属坠地的声音响起。

        黎荔若第一时间不是看向凭空出现在地面上闪着寒光的长刀，而是看向自己的右手，指尖微凉，方才刀子是凭空出现在她手上的，她没来得及反应，刀子便擦过她的手掉到了地上。

        疑惑只是一瞬，下一秒，黎荔若的眼睛大放异彩。

        这就是最新款的全息眼镜吗！

        凭空出现武器什么的简直不要太碉！

        爱了爱了！

        黎荔若将刀子捡起来，拿在手里摸来摸去，独属于不锈钢金属的手感冰凉有质，跟她平时在家帮忙做家务时使用的菜刀没什么不同。

        指腹抵在刀刃，稍稍一用力，刺痛感传来，紧接着一道血痕出现在她的指腹上，几丝血珠从伤口处流出来。

        “痛。”

        模拟的痛感太真实了，百分百还原，黎荔若看着小伤口委屈巴巴，习惯性地想将手指放进嘴里吮一下。

        “黎荔若，你在干嘛？”

        虎耳女孩从更衣室里畏首畏尾地露出一个脑袋，一眼就看到血色月光下骇人的一幕，飘逸长发的少女手里拿着寒光凛冽的大砍刀，像在准备享受一盘极品牛排，先尝下鲜，优雅而餍足，打算将沾上一点荤腥的手指放进嘴里品味。

        一瞬间，她还以为是黎荔若一直跟着的那个男人。

        动作被打断，黎荔若搓搓手指，朝虎耳女孩挥着手里的砍刀打招呼，脸上的笑容灿烂又纯粹：“我要把这个肉球砍了，看看里面有什么。”

        这口吻怎么那么像一个小孩子天真烂漫地将一只蝴蝶用手残忍撕碎。

        只是单纯地想看蝴蝶里面有什么。

        “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滩血水。”

        虎耳女孩这才发现黎荔若身前的东西正是一颗肉球，立刻进入戒备状态，朝黎荔若喊道，“异鱼崽是空心的，而且它们的自愈力极强，看到它身上的缝合线了吗？都是每一次被砍后自我愈合形成的痕迹，你就算把它砍了，它翻个面照样还是原来的样子。除非能一击毙命，否则它可以无限自愈重生。”

        “可它看起来好像要生……要破壳了。”

        黎荔若觉得奇怪，朝肉球走近一步，端详道。

        肉球突然不再动弹，它的时间仿佛凝固，一动不动地躺在红色月光下，血水也被静止一般，不再流出。

        下一秒，刺耳的尖叫声再次响起，从肉球身上发出来。

        黎荔若离得近，但她这次的反应神速，几乎是尖叫声刚响起的刹那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手持砍刀狠狠往肉球身上招呼，从上往下朝中间对半切开。

        卟嘣——

        不是肉球被切开的声音，而是刀子裂开的响声，清脆。

        黎荔若的砍刀并没有对肉球造成任何伤害，肉球表面的筋膜像是有生命力一般，刀刃刚碰到肉球便被白色的筋膜缠上，蠕动着将其往里吞噬，黎荔若用尽全力愣是拔都拔不动，最后只能放手，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砍刀被绞碎吞没。

        “嘿嘿嘿嘿，饭饭，香香，要吃饭饭。”

        银铃一般的稚儿声再次响起，肉球一边发出小孩子的声音，一边朝黎荔若靠近，几乎一眨眼的功夫，它逼近黎荔若，表面的筋膜眼看就要触到黎荔若。

        黎荔若被逼到墙边，想也不想，用了十足的一脚直接踹在肉球身上，一直饱满的肉球顿时塌入一个小坑。

        肉球可能没想到见识过它肉碎砍刀的厉害后，黎荔若居然还敢上脚踹它。也可能是没想过居然有人能将它踹出一个小坑。

        总之，一人一肉球，彼此之都因这个小坑陷入了沉默。

        黎荔若最先反应过来，踹出去的那只脚因为鞋子被筋膜缠住收不回来，于是她另一只脚也跟着踹上去，直接来往肉球身上蹬了一下，将肉球踹出一小段距离，做为代价，她的两只鞋子都被肉球吃了。

        “饭饭！爸爸！”

        肉球似乎生气了，一声暴喝，恼怒地冲向黎荔若。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它跟黎荔若准备上演一场你追我跑的戏码时，一根荆棘突然出现拦在它身前，在肉球撞到尖刺的一瞬间将它全身缠住，将它定在原地两秒。

        也就是这两秒，一道矫健如猛兽的身影迅速窜到黎荔若身边，将她往肩上一抛，几个跳动，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劈里啪啦。

        红色的月光下，荆棘被肉球咬牙切齿地一点一点绞碎吞尽，它发出呜呜的声音，好像小孩子受到了莫大的委屈，可怜地鸣叫着。

        然而下一秒，它的身体再次剧烈地晃动起来，一只指甲尖长的手从它体内碰壳而出，残暴而凶猛地将肉球从里而外撕成两半，里面的血水没有流出来，反而开始在肉球的尸体上凝聚起来，在月光的照耀下，从手的末端逐渐续凝成一个人形。

        准确地说，是一个人鱼的形状。

        衪耷拉着脑袋，海藻一般的长发温顺地垂坠，发缝间，一双近乎妖冶的血色红瞳睁开，冷冷地瞄向黎荔若消失的方向。

        肉球还活着，地上几块血片依旧在呜呜地叫着。

        “饭饭，要吃饭饭呜呜…爸爸…饭饭……”

        “乖。”海妖呢喃般的声线响起，黑夜里奏响一曲安魂歌，衪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前，嘴角划出一抹魅惑的笑，“好孩子，爸爸不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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