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多面人”（三）

土国，首都军事基地。
  基地坐落于一片荒凉的高地之上，距离繁华的首都安市不过十数公里之遥。一条蜿蜒曲折的柏油公路连接着军事基地与安市，从空中看去就像一条飘逸的黑色丝带。
  从基地为数不多的五层小楼往安市的方向看去，只见群山环抱之中，落日余晖洒落在城市的轮廓上，若隐若现。
  然而，这座曾经繁华的国际都市，如今已是一片废墟，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空气中那股浓厚的烧焦味顺着晚风径直灌进二十公里外人的鼻子里，令人窒息。
  尽管今天在安市肆虐的怪兽已经宣告彻底消灭，但基地内的人们却并未因此感到轻松。
  战士们越过基地围墙的铁丝网，手中的步枪被攥得咯吱作响，双眼失神地看向夜幕下安市的方向。
  此时，轮椅上的凯尔克正被几名军医缓缓推出医务室。他身上的绷带透出淡淡的血迹，但经过医护人员的精心处理，他的精神状态已经好了许多。
  纳伊德领着一众在怪兽袭击中幸存的高级官员在门外等候，他们身上无一例外地都带着伤——几乎每个人的脸上、身上都青紫了几块，好几人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还有两人与凯尔克一样坐在轮椅上。
  看见众人，凯尔克眼神一黯，但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强打精神说道：“不好意思，让诸位担心了。”
  纳伊德上前一步，躬身致歉道：“抱歉，总统先生。对于这次的事件，我负有最大的责任，如果不是我没能……”
  说到这里，纳伊德有些哽咽：“如果我能提前察觉到‘多面人’组织的行动，或许就能避免这场灾难了，都是我……”
  没等纳伊德说完，凯尔克推动轮椅上前，伸手轻轻搭在纳伊德的肩膀上，柔声道：“纳伊德，不要再自责了。”
  他抬头看向纳伊德身后的一众官员，脸上露出一抹愧疚，他艰难地在医护人员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诸位，今天的事情，我凯尔克才是负有最大的责任的那个人。”
  “此前，纳伊德部长曾不止一次向我汇报有关‘多面人’组织的行动情报，但我并未重视，这是导致发生本次事件的直接原因。”
  “或许日后我会因此而下台，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需要诸位坚守在各自的岗位上，以最大的努力开展本次怪兽袭击事件的后续救灾重建工作！”
  “辛苦各位，凯尔克不胜感激！”
  话音刚落，他忍受着全身撕裂般的痛楚向在场所有人鞠了一躬。
  众人连忙上前搀扶着他，就连坐在轮椅上的两名官员也挣扎着艰难地站了起来。
  一名年逾七十的白发部长上前紧紧握住了凯尔克的大手，两人的距离近得不能再近，让凯尔克一眼就瞥见了老部长额头上那个醒目的青黑色肿包，就连一边的眼睛也几乎睁不开了。
  这让他心里的那份愧疚更深了些。
  白发部长握着他的手含泪说道：“总统先生放心，我们一定竭尽全力参与救灾！怪兽虽然摧毁了我们的安市，但摧毁不了我们土国的意志！”
  “我相信，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共同努力，一定能够度过这次难关的！”
  凯尔克点点头，逐一与众人握手后，目送他们转身离去。
  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将面临更加严峻的挑战。但作为总统，他同样要坚定地站在最前线，带领他的人民共同应对这场灾难。
  而在明天，他将与一名来自远方的尊贵使者会面。
  这次会面，将关系到八千五百万土国人中能有多少人在未来的怪兽灾难中生存下来！
  翌日清晨。
  一辆黑色奔驰S级轿车在十数辆警用摩托的簇拥下缓缓驶进了首都军事基地的大门。
  威廉换了一身黑色的西装静静地坐在车内，透过车窗，双眼戏谑地看着这座沐浴在晨光下的基地，就像强壮的大人看向瘦弱小孩手中的木剑。
  纳伊德知道威廉要来，暗暗地使了一点小心思。
  他将最近两个军事基地的驻军，以保卫总统的名义调集到这个基地中。
  一夜之间，各式各样的坦克、装甲车和直升机如潮水般涌入，停满了整个基地的空地。这些钢铁巨兽在清晨的阳光下熠熠生辉，散发着一股力量与肃杀的气息。
  威廉似乎是一瞬间便猜透了纳伊德的小心思。
  随着轿车缓缓停下，他干脆利落地下了车，也不理会身旁的凯尔克以及周遭向他致意的军官们，就这么径直地朝大楼内走去。
  被威廉无视了的凯尔克愣在原地，脸色微微有些尴尬，但他及时伸手止住了身后愠怒的军官们，示意众人保持克制。
  随后，凯尔克整了整自己的西装，调整好心态，快步跟上了前方的威廉。
  他知道，在土国刚刚蒙受怪兽灾难的当前，一切的尊严都是空谈。
  威廉随着礼宾员的指引走进大楼深处一间宽敞的会议室，不等凯尔克开口，竟直接在首位坐下，紧随其后的凯尔克只好悻悻地坐在了对面。

  一时间，两人间的气氛愈发紧张而凝重。
  凯尔克暗暗地吸了一口气，抬头对上了威廉审视般锐利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自己仿佛置身于医院的CT扫描仪里，被无数的X射线透过身体直视着内心的秘密。
  凯尔克努力地维持着镇定的表情，开口道：“威廉特使，请问希波利特大人没有和您一同前来吗？”
  威廉收回了他那审视般的目光，随口道：“他不用过来，也能在此刻看着你的一举一动。”
  凯尔克吃了一惊，不露声色地看了看四周，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威廉瞥了他一眼，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淡淡地说：“不用找了。我刚说了，他不在这里。”
  凯尔克的身体轻轻地颤了颤，再也无法掩饰内心的波澜和惧意。
  恍惚中，他感觉到一些难以名状的、虫子一般的东西在他的头皮中一深一浅地蛄蛹着，希波利特那与人类迥异的身形竟与眼前的威廉渐渐重合。
  “希波利特……是你……？”
  他硬生生从半张的嘴巴中吐出这几个字。
  威廉露出了一丝和煦的微笑，轻轻摇了摇头，坦然地说道：“当然不是我，也不可能是我。”
  “我指的是，希波利特先生正在遥远的地方，通过他伟大的能力正在注视着你——包括你的一言一行，  一举一动。”
  凯尔克瞳孔紧缩，整个人几乎要从座位上跳将起来，但他还是用最后的理智压制住了这个冲动，然而额头的冷汗仍旧止不住地淌下，将身上笔挺的西装打湿了一大片。
  威廉两眼布满嘲弄的笑意，静静地看着对面紧张得快要手舞足蹈的凯尔克。
  待他稍缓后，威廉这才开门见山地说道：“总统先生，当前地球的形势已经十分严峻。怪兽频繁出现，各国都面临着巨大的威胁。我们特灾会愿意向土国提供军事援助，但前提是土国必须加入特灾会，与我们共同对抗怪兽。”
  凯尔克这时也缓了过来，威廉刚才的恐吓并没有彻底击破他意识的防线。
  只见他眉头紧锁，沉思片刻后说道：“威廉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土国作为一个主权国家，我们不能轻易做出决定。我们需要考虑的是整个国家的利益和人民的福祉。”
  “如果你提出的条件是有损我们国家的，恕我不能接受！”
  这是他昨天夜里深思熟虑一宿后的最终决定。
  尽管他已经决定加入以美利国为首的特灾会，一方面是威廉所代表的特灾会对他有救命之恩，另一方面特灾会伸出的橄榄枝是如今遭受怪兽灾难的土国珍贵的机会，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为了加入特灾会而牺牲自己的国家。
  威廉似乎早已料到凯尔克的反应，他微微一笑说道：“总统先生，我理解你的顾虑。但我想提醒你的是，当前怪兽的威胁已经超越了国界的限制。只有各国联合起来，才能共同应对这场灾难。”
  “而且，我们特灾会在应对怪兽袭击上有着独特的技术优势。我们愿意与土国分享这些技术，帮助你们更好地应对怪兽的威胁。”
  凯尔克闻言，心中一动，不禁想道：“或许，特灾会是真心邀请我加入的？”
  他知道，以美利国为首的特灾会技术确实领先于世界。
  众所周知，华国由于怪兽灾害相对频繁，现已建立了一整套从灾害预警到应急救援、恢复建设的应急制度，且也不时有尚在验证中的先进武器参与怪兽实战的例子。
  然而总的来说，以美利国为首的特灾会有着北方协约国的基础，其强大的科研实力和创新能力着实不容忽视。
  尽管美利国在卡特号航母事件中受挫，但也有过多次准确预报怪兽出现以及成功对抗怪兽袭击的案例。
  更何况，在见识到希波利特星人那不逊色于奥特曼的战斗能力后，凯尔克就相信加入特灾会也一定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如果能够得到他们的帮助，土国或许能够更好地应对怪兽的威胁。
  就在这时，威廉的话音再次响起：“总统先生，或许你已经知道了。最近‘多面人’组织在贵国边境的活动频率有所上升，但我这里有一些更隐秘的情报。”
  “据说他们与伊国达成了某种秘密交易。这个组织掌握着一种能影响甚至控制怪兽的先进仪器。如果我们能够掌握这种技术，那么对付怪兽将变得更加容易。”
  凯尔克闻言一下子僵住了，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巴。
  就土国这次遭受的怪兽袭击而言，其最初的信息就指向“多面人”组织所谓的预言——“神将于今日在首都降临。”
  “多面人”组织的危险性不言而喻。
  如果威廉说的是事实，“多面人”组织真的掌握了这种技术，并与伊国达成了某种秘密交易，那么首当其冲遭受攻击的必然是作为伊国邻国的他们。
  那将是一场更大的灾难。
  凯尔克沉默了，时间仿佛在这个瞬间被拉长，每一秒钟都是一段极其漫长的时光。

  时间似乎过去了好几个世纪，就在威廉快要等不及的时候，凯尔克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抬头看向威廉说道：“威廉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土国将会加入特灾会并与你们合作共同对抗怪兽的威胁。但我们需要确保在合作中保持作为国家的独立性和自主性。”
  “另外，在加入特灾会获得技术支援以外，想必还有额外的条件吧？”
  威廉闻言，赞赏地看了凯尔克一眼，双手竟然鼓起掌来。
  “不愧是一国元首，果然有不同于常人的魄力！”
  “加入特灾会的附加条件不多，只有两条——”
  “其一，响应并执行特灾会最高委员会的决议，在国际上给予特灾会成员国提供必要的政治和军事支援。”
  “其二，以经济、军事制裁等方式，制裁以华国为首的特联协成员国！”
  凯尔克愣了一下：“制裁……华国？”
  但还不等他说完，威廉向他推来一份蓝色文件夹。
  文件夹表面的蓝色，仿佛是一种经过精心调配的色彩，让凯尔克一下子想到了从阿达纳海滩看向地中海的那一抹深邃的蓝。
  “海洋……好像海洋也会有怪兽的吧？”
  他摇摇头，努力驱走脑中杂乱的思绪，打开文件夹一看，里面是一份并不厚的入会协议。
  协议的封面上，夹着一张高空俯拍的安城高清照片。
  照片中，怪兽庞大而骇人的残躯静静地躺在安市的街道里，那些原本高耸入云的建筑，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
  在废墟的一角，那座曾经光亮夺目的寺庙已被毁坏过半，只剩下半截残破的穹顶，孤独地矗立在二维的照片里。
  威廉此刻准备起身离开了，会议室里传来了他淡淡的声音：
  “对了，还有一个事情——”
  “这头怪兽的尸体，归特灾会了。”
  ——
  这天夜里。
  伊国的夜空璀璨无比，星星如同宝石般点缀在深邃的天幕上，银河如一条银色的绸带般横跨天际，将星空的华彩洒在大地上。
  在一间位于地下的会客室里，面容威严的杜勒将军正端坐在桌旁，而与他相对而坐的，则是一名身材高大、有着黑色胡子和高颧骨的军官。
  从他的肩章上可以看出，他似乎是来自北方的罗斯国。
  “杜勒将军，”罗斯国军官微微倾身，开口道，“日前，我们给贵国发送了一些关于‘夜隼行动’的情报，不知您是否看了？”
  “哼！”杜勒眉头一挑，大手狠狠地拍在桌面上，“出动部队潜入我国境内袭击我军营地，就为了一头怪兽的研究技术。这是在挑起战争！”
  “我们罗斯国也对这种行为十分不齿，”罗斯国军官点头附和道，“但据我所知，‘多面人’组织的头目阿克力孜眼下就在贵国境内，其目标似乎也是这头怪兽，如果他们再发动一次像克里地区那样的袭击……”
  “‘多面人’组织的事情我会彻查！但你们此行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杜勒冷笑一声，转头直视向军官的眼睛。
  “很简单，”罗斯国军官微笑地看着对面的伊国将军，解释道，“罗斯国愿意以中程导弹拦截技术作为条件，与伊国展开深度合作，共同研究怪兽琳达——当然，前提是要把怪兽琳达截留在贵国境内。”
  杜勒摆摆手，似乎对军官的提议并不感兴趣，但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缓缓说道：
  “这个不必担心。我们在怪兽琳达的伤口深处安装了定位器，目前侦测到怪兽有向西移动的迹象。”
  “我们的部队一直在努力追踪怪兽的行踪，但因为山林密布，怪兽也似乎在利用周围的山地进行掩护，我们始终无法依据定位探测到其确切位置。”
  “不过据其移动的方向判断，怪兽‘琳达’的目标很可能是土伊两国边境的阿勒山脉。这个地区地形复杂，山峦叠嶂，能为它提供天然的掩护……”
  见杜勒突然停了下来，罗斯国军官很识趣地接过话：“不过，这个地区也是贵国和土国之间的敏感地带，一旦怪兽进入这个地区，这将会十分棘手。”
  “对了，有件事情我要提醒你：”罗斯国军官似乎想起了什么，“‘多面人’组织的成员非常隐蔽，我们推测这些成员可能掌握了易容技术，通过一人使用多个样貌身份的方式进行快速渗透。我想，在这个方面我们也要合作起来。”
  “我想你是对的。”杜勒微微点头，“这个世界啊，又要不太平了。”
  “是要合作起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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