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二章 药组夙愿（一）

世以救人为艰，渡己成劫，人生七情六欲，神落众生博爱，何为博爱即为灭心，无心者海纳百川，无欲者百念不侵。

生死一瞬皆在自身，一心之念承其所就，于他、于这乱世中存活的医者来说，“抉择”从始至终都是对信念的考验。

而此时他心中信念，由着幽冥黑豹怂恿下逐渐动摇萌生私欲，令贺君诚触目悬崖边挣扎的贺君黔，回望祭坛下冲自己伸手求生的亡灵骸骨，心生恍惚以至脚下晃动间幽冥黑豹乘势而上。

“贺君诚！你心中已有答案！还在纠结什么呢？！”

幽冥黑豹话音空灵虚无，坠入贺君诚心底譬如沉海漂浮，窒息感涌现带起贺君诚满眸迷茫。

致使幽冥黑豹再次握上贺君诚肩胛，逼迫贺君诚直视祭坛下不停冲他嘶吼“救命”的亡灵骸骨，悠悠启齿声声如锋。

“世间疾苦从古至今，你以为你观万物怜悯，舍身救济便能感化苍生，可他们依旧屈服欲望且循环往复，如此你能如何？”

“我...”

“你拯救芸芸众生，芸芸众生却杀你心爱之人，让你尝尽生离死别，你所谓的苍生！你所谓的怜悯！你所谓的救世！到头来换不回任一你所珍爱！你又能如何？”

幽冥黑豹擒着贺君诚眼中被言语震落的血泪，眸光一沉，嗓音一提直逼入心。

“贺君诚！好好想想那些被你拯救之人对你的肆意指责，他们袖手旁观只恨不得将你拉入地狱与他们一样悲惨！”

“...”

“所以你很无助！很痛苦！你不明白为何自己做了那么多却唤不醒人性良知！”

声声渐重的怨念沉语，无情抨击着贺君诚摇摇欲坠的信念，逼得贺君诚连连后退间硬是被幽冥黑豹一把拉往祭坛边缘。

“贺君诚！睁大你的眼睛看看吧！”

一喝之下贺君诚灵魂一震，猝然睁大的瞳孔中那一张张空灵贪婪的面容，诱使幽冥黑豹口中话语于贺君诚脑中无限放大。

“贺君诚即便你心怀万物苍生，倾覆所有流尽最后一丝精血，人们依旧会觉得你留有余地！”

“...”

“哪怕你魂归大地滅世不生，照样唤不醒深陷欲望的人性！你简直痴心妄想！到最后你什么也得不到，谁也救不了！”

话如千斤巨石震荡贺君诚心海，溅起万丈骇浪铺盖贺君诚心底信念，涌上五官打响贺君诚记忆中初入门下的永世钟鸣。

一撞一响悠远空灵直插魂灵，痛得贺君诚气血上涌间猝然跪地，“噗”一口吐出腥血溅染地面。

艳红落入贺君诚灰寂如幕的瞳孔，诱发贺君诚绝望中萌芽的求生欲，抬眸沿着幽冥黑豹所指一望。

贺君诚视线所达之处，祭台正对面的幕空上皓月骤显，皓月之下映现出一条萦绕光晕的白玉台阶。

台阶之上金光聚集中一道紧闭的门扉，随贺君诚由暗转明的目光缓缓开启，荡出“咯吱”细响，仿若绝望中滋生的希望。

“贺君诚，以你的能力足以荡平天下，这芸芸众生不过贱命一条，他们视你如食，你何必执念于心？”

“...”

“只要你踏上这条台阶，推开那道门，届时世间万物尽归你手，四国之上你为帝王，一切都将唾手可得！”

源于人性的阴暗由话语充盈贺君诚双眸，荡显稍纵即逝的冷冽，撩拨贺君诚心底禁锢封存的欲望。

蠢蠢欲动间贺君诚下意识的紧握十指，落入着幽冥黑豹眼底，勾勒幽冥黑豹嘴角笑意，凑近贺君诚再声道。

“欲望与生俱来，实乃本性使然！”

“...”

“既然苍生平等，别人可以！你又为何不行？！”

一语既出，贺君诚目光一荡，一感指尖戳破掌心的刺痛，心下一沉，抬眸迎上光门内数年前哥哥承继太子那日的涿光。

艳阳涿光之下，年少的自己一袭亲王朝服，双臂高抬相握，俯首目送哥哥一步步踏上王者之路。

那一刻贺君诚第一次感悟君临天下的威严，一朝为王主宰生死，身居高位行于刀刃之上亦手持利剑。

利剑之下数以千计的尸体堆积成阶，血色苍茫铸就一代君王之路，君王之责重于泰山，承继数万万条人命。

譬如他眼前涌动求生的亡灵尸骸，唤醒贺君诚自父君手中接过国印的沉重记忆，抨击欲望触发幼时初遇师父的场景。

那时他年少贪玩，因与古思远合谋炸乱太学堂，父君一怒之下将他发配至瑶山采集制作机关的青龙木。

青龙木衍于五行而生，属水沉于瑶山寒潭之中，若想要取得完好的青龙木，他便必须下水亲摘。

毕竟年幼无知，他自翊水性了得，那想一入寒潭，冻得浑身僵硬连青龙木都未寻到便扑腾着爬出了水面，却意外撞上了寒潭边等候自己多时的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手持拂尘，剑眉星目举手投足仙风道骨，一见他便自报其名“松韵”，愣得他念及盛名江湖的神医，久久不能回神。

末了他见松韵仙人从怀中拿出一颗药丸递给自己，促使他闻得此丸具有抵御寒潭戾气的功效时竟不假思索的吞了下去。

果不其然，待他再次入寒潭如鱼得水，不多时便在寒潭底部寻到了青龙木的位置，奈何青龙木四周水草重生不易取得。

他若想要顺利取得青龙木，则需再耽误一日，如是一来，他只得请求松韵仙人助他一臂之力，不曾想松韵仙人竟应承了他。

直到第二日，他从松韵仙人手中接过药丸，准备下潭时却被天际突然掉落的一只翠鸟溅起的浪花阻断了去路。

他看着寒潭中拼命挣扎的翠鸟，一时心急“噗咚”一声便跳入了寒潭，强忍着潭水腐蚀全身的冰凉刺痛，咬牙将翠鸟救了出来。

那时他寒气入体浑身发抖，手中的翠鸟却奄奄一息，而他只有一颗药丸，一念慈悲使他低眸迎上翠鸟仰头冲自己哀鸣的啼叫。

那一刻他做了人生中第一次抉择，于松韵仙人浮现欣喜的目光中将药丸塞进了翠鸟口中，药丸溶解致使翠鸟一飞而起。

翠鸟盘旋于空的喜悦，洋溢了他嘴角边不自知的笑意，亦让他痛至蜷缩间耳边传来松韵仙人口中如似今日幽冥黑豹的询问。

“你后悔吗？！”

他记得当时的自己双臂环肩，抬眸看向松韵仙人那一瞬，启齿虽是颤音却不失本心的坚定。

“我不救它，它会死，我虽解寒毒，但我心会难受，我救它，它活下来，我虽身体难受，但我心不难受！”

“...”

“我心不累，再苦亦是甜，我若心累，再甜亦是苦！”

一语稚言掀起松韵仙人飘远的笑音，一如寒潭刺骨的凉水沉了贺君诚眸中彷徨落定现实清明，转头望向幽冥黑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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