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青州之势已然不是朝堂一句话就能止战。

        挡下北蛮数次进攻之后，靖北军也开始反攻。

        黄沙袭卷遮天蔽日，只闻战鼓如雷鸣，只见千军万马声势雄壮。

        疆场上厮杀的场景是任何人，任何语言，都形容不出的。

        卫琅站在远处见证着这样旷日依旧的战争。

        除了震撼，还是震撼，他惊讶于士兵们的勇气，无畏无惧，他在这疆场上看到了男儿的血性和担当。

        尸横遍野，鲜血肆意流淌，残阳也变作赤红色，妖冶，艳丽。

        一如最后见他那一眼。

        挥着手中大刀，王虎想：他真傻，他该活到现在，他应该在战场上多杀几个北蛮人，他应该直直正正站在故乡的土地上。

        自己等到了，等这一刻太久太久，所以，如何能辜负？

        他冲在最前，横劈竖砍，炽凤刀身上很快被血湮红，它似是也兴奋不已，半空划出的光影如同涅槃重生的火凤。

        张屹山善用锤，两把金瓜锤，抡的风声呜呼死在锤下者不计其数。

        林蔚兵器乃是两条银白九节宝塔锏，施展开来一丈之内无人能近身。能与北蛮人硬扛而占上风，对敌之余兼顾身侧，战场之上，千钧一发之际，救我同袍无数。

        若问战场上谁最显眼，莫过于蒋镒。

        长刀在手，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可劈山开海。

        他的笑声一如他的刀一般爽利，嚣张而狂放，引来更多北蛮勇士群起攻之。蒋镒丝毫不惧，砍下一人头颅抛向城楼

        “谁来与我一战！？”

        声音之狂妄响彻天际。

        严青奉命阻挡北蛮援军，先以箭矢乱敌军阵脚，而后利剑出鞘，剑光所过之处无一生还。

        展霖除去前方战场指挥，亲自接手后卫军，支援，阻击，守卫，心思缜密，每一步都走在北蛮前头。

        北蛮攻我边城，企图‘围魏救赵’

        他亲自率军迎战，萧风瑟瑟，回望一眼身后，他守护的是这黎民苍生。

        以战止战

        愿这天下太平

        展云也在其中，沾了把锅黑将脸摸黑，手持长刃，身法诡异，快而阴狠。战场上下来的士兵，无论敌我都说看见一‘黑鬼’

        盛传：那是战场上死去的千万鬼魂所化

        待看见展云时，这一说法不攻自破。

        展云讪笑：我就是想吓北蛮人一吓

        但北蛮军当真很长一段时间都认为那是真的鬼

        短短七日，拿下三座城池

        以这般气势，那位钦差大人再晚来一步，半个兖州都快攻下了。

        朝廷使臣队伍浩浩荡荡，带着金银珠宝和美酒丝绸。华美的马车由侍从掀开帘子，里面之人掸了掸官服，拿足了架子才出来。

        只见一张足以用艳丽形容的脸，美而不媚，艳而不俗，雍容华贵。

        一身绛紫色官服，衬得人傲然而孤离。

        他只是轻轻扫过一眼，并未在谁身上多停留一瞬，可却让人觉得他在盯着自己，不敢有一丝倦怠。

        钦差，乃祁帝亲自派遣授权，代表皇威。

        文官参拜，武将单膝跪地，报上自己名号和职位。

        钦差大人一挥袍袖：“不必拘礼！”

        接风宴上，于众人来说无异比上刑还难过，连最爱攀附的知州也觉得不自在。

        钦差大人周锦声音慵懒：“本官听闻靖北军中有四虎将，英勇过人，不知是哪四位？”

        张屹山从展霖身后站出来，秦参将默默抹了把辛酸泪，也硬着头皮站出列。

        其余几人军务缠身，未能到场。

        若非为了不给展霖添麻烦，这钦差都不一定能如此鲜衣亮丽的进城。

        酒过三巡，个个开始公务繁忙，事务紧急。

        户部尚书也以舟车劳顿身体不适为由离席。青州刺史吴广禄自荐前呼后拥也跟着去了。

        偌大房间只剩下四个人，秦伯章脸上都笑僵了，宁可将明后年的军资提前拟一遍也不想待在这。真的是不得已而为之，卫小公子唉，不提也罢。

        酒桌上，尽是虚伪客套。

        钦差大人周锦忽然问：“展将军对此次议和怎么看？”

        展霖未语。

        秦伯章赶忙接过话说：“圣意岂是末将这种粗人可揣摩的！”

        周锦侧眼过去，又问：“那依将军看，此次若战可有胜算？”

        秦伯章回道：“事无绝对，关乎国事，怎敢妄加评论？”

        “可胜！”展霖目光坚执。

        秦伯章倒吸一口冷气，努力想该怎么打圆场。

        知州大人借故还有要事，遁走了，有的话不该听，知道的多未必是好事。

        周锦轻轻勾起唇角，举杯饮尽，或是被这酒润的，声音清晰几分：“展将军说可胜，如何算胜？北方失地能收复几分？”

        未等展霖回答，他便又开口：“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展将军应当清楚，现今真是征战最好时机吗？此次可说是意外之举，打了北蛮个措手不及，但真要再打下去，粮草辎重样样跟不上，真的能胜？”

        能！现今虽非展霖所想最好时机，但这一年多积攒不少，哪怕朝廷分文不出，也是可以打回去的。

        只是苦了这些士兵。

        周锦慢悠悠说：“展将军可要想要，莫要为了一己私欲而枉顾黎民。”

        此话一出，秦伯章忍不住怒意：“将军一心为国为民，怎可说是一己私欲！”

        “呵呵”那周锦却是眼都未抬，笑吟吟说：“周某失言”

        顿了下，又开口：“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于圣上而言同样重要”

        半晌，展云垂首落目，自嘲讥笑：“是”

        周锦端着酒杯过来：“你我一文一武，展兄为大祁脊梁，他日，我也定当成为大祁肱骨。你我各守其职，愿大祁今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展霖不由苦笑：“北蛮不除，何来安宁？片刻安逸而已！”

        “展兄总是这般，岂知你口中的安逸会让许多人心里不安逸？”灯光忽闪映得周锦脸上忽明忽暗，令人看不出真切。

        展霖抱拳：“明日，展某会派人护送周大人过去。”

        言毕，告辞。

        看着远去背影，摇摇头，长长一叹

        真是麻烦呢！

        周锦似笑非笑的坐在窗边，侧倚栏杆独饮风尘。

        秦伯章嘴严，但那神情实在是难看到家了

        卫琅就知道会是这样

        他也不知该说什么，什么也都不想说。将自己家底掏空，换成药材，食材，整日待在伤患处，一整日都不发一言。

        望了眼主帐，让若风送去一坛酒，遥枫，味甘甜，但这能治心伤么？

        翌日，议和队伍在靖北军的护送下安然过河。

        靖北军与北蛮是死仇，尤其耶律宏盛，他被靖北军吃下不少兵马，如今见面分外眼红。若非辽王有令，一定来个黑吃黑。

        饶是如此，依旧少不了为难。辽人吹着口哨，把他们当成了娘儿们姑娘一样撩骚。严青折了一只伸过来的手，将那个北蛮人扔出人群。

        耶律宏盛怒了，一拍桌案：“将这群弱鸡宰了下酒！”

        耶律羲及时制止：“住手！都住手！”

        周锦被人护在中间，不紧不慢开口说：“这便是辽国的待客之礼？”

        耶律宏盛还未平息怒火，正要发作被弟弟拉去一边：“如今父汗病重，并不适宜开战。而且，二哥还未回来”

        这兵不血刃的一役，双方皆有备而来，各有各的依仗和底气。只是论动嘴皮子北蛮人着实不济。

        北蛮人要求归还那三座城池，并将兖州境地渭河南岸其余城池一并割给辽国。并要祁国赔付战损，白银一百万两银子，匹绢两百万匹。

        最终以白银五十万两签了和平协议。

        其他一概驳回。

        周锦一战而成名。

        老御史乐得牙不见眼，满朝官员都说赢得漂亮，可谁想过那赔出去白花花的银子，和大祁另外一半疆土呢？

        临回京，大路之上，周锦垂下眼睫，许久方开口：“展家守卫天下，护万民安和；周家忠于皇室，安朝堂社稷。同为安逸，可是你我路不同。”

        展霖颔首，抱拳：“此一别，愿再不相见！珍重！”

        周锦躬身，揖礼：“此去，后会无期，望自珍重！”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据说，这位钦差大臣回京路上得了江湖绿林‘青睐’刺杀不断。

        所幸无大碍，之后直接就任御史大夫，官拜一品，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风华无双。

        青州，圣旨到：封展霖为徐州节度使，即刻赶赴徐州上任

        靖北军交由青州刺史吴广禄暂管，卫琅协理。

        全军哗然，都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校场中央，高台之上，展霖依旧笑意温润，安抚人心

        “兄弟们，这一仗我们胜了！守卫住了我们身后城池，守住了我们的亲人！七日之内连夺三城，杀得北蛮儿仓皇逃窜。圣上对此多加褒奖，夸我靖北军中皆是血性男儿，皆为英雄好汉！待秣兵历马，待时机成熟，我们杀回北岸，重回故里，救回我们的亲友”

        严青转身离开，他想：若苏阳在这还能帮帮他

        望着眼前人，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呵呵，他真是让人无法无话可说。

        卫琅死死咬紧牙关，握紧的指节微微泛白，心跳重的让人感觉发疼。努力维持着这具身体，走上台子，站到展霖身前，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真挚而具有感染力

        “大家听我说”

        卫琅将众人目光吸引过去，接着展霖的话，说着圣上朝廷如何看重，说着百姓如何感激，说着台下这些士兵有多么伟大

        说出每一个字都要费很大力气，堵得慌。

        他们打赢了不是么？死了那么多兄弟，究竟换回来了什么？

        待回到营帐，翻箱倒柜找出值钱东西，让若风去当掉。换来钱，买好酒好肉，举办了一场空前盛大的‘庆功宴’，犒劳这些疆场九死一生活下来的英雄。

        可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军中事务展霖交代给卫琅，事无巨细。

        卫琅声气虚弱：“这担子太重了，小心我撂挑子不干了！”

        展霖轻笑，能这般说出，便就说明不会那么做了。

        “早些回来啊！不是说笑的”卫琅加了句。

        “嗯！”展霖应道，笑着说：“你是军中最合格的统领！交给你我放心！短短时日，卫统领已显儒将风范，未来不可估量！”

        嘁，跟蒋镒、张屹山相比确实合格，但这并不值得高兴。

        后一句从他口中说出倒是很让人欣喜。

        卫琅揖礼：“将军慢行，保重！”

        展霖抱拳：“保重！”

        大路之上，望着渐渐远去的背影，形单影只，孤独而寂寥。

        卫琅深觉后悔，不该来这。

        可若不来，这辈子都不知何为活着。

        权利？地位？真的就比什么都重要吗？

        是呀！若不然天下何故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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