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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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北军”他念出声,狠狠看向岱钦,吐字如钉“必胜!”
呼吸一滞,刹那间有一丝念头闪过脑海,一闪即过,没能抓住。心乱如麻,奈何这小鬼缠人的厉害,稍有分神便就抓住机会祭出杀招。岱钦不想纠缠,区区小角色,何须费神费力?
但闻一阵急促马蹄声,瞬间变了脸。待抬眼便是那张轮回几世都无法令岱钦忘怀的脸。
等不及马儿再跑近些,飞身直入千军里,斩业挥过,其声如秋之寂寥悲语,接下刀刃。
刀光剑影,铮鸣栗冽。
直打到身后骤起惊呼时猛然回首却见先前那队人马已杀进城门,如同一根钉子狠狠楔进人眼里。
岱钦想撤,为时晚矣,不知觉间竟已被引到离城门这么远的地方。
眼见敌兵入城,无奈何,岱钦只得怒喊:“快关城门!”
推动城门发出的沉闷声是这座古城的悲悯与叹息。
展云见之忙催卫琅搭箭,卫琅神情不耐,动作却很麻利。
“嗖”羽箭直冲天顶,箭尾有机关,哨音尖长,穿越整个战场。
张屹山大喜,立即调转方向发起进攻;蒋镒横刀立马率兵阻住敌军;撞木冲车破开重围推到城门前;
锦囊藏刃,城门处不正是这锦囊现成的口儿?
撞木的冲力与城门碰撞,真乃地震山摇。
几乎在战局发生变化那一刻耶尔帖便感觉出来,连忙下令回城御敌,却才发觉周身仿佛陷入泥泽,进步得,退不得,粘粘滞滞,浊心消志,只待一点点被蚕食。
王虎嘿嘿一笑,嘲讽意味十足。耶尔帖见之回以不屑,持斧抢打上前去,然而这家伙才只接了三招便就耍着偃刀杀往别处。士兵也适时上前以盾掩护抵挡。该是不要脸到何等地步,竟躲在士兵身后!
等耶尔帖破开盾阵,想要大杀四方时这家伙又不知从何处蹿出,舞着尤带鲜血的偃刀杀回。如此反复,仿同耍猴。
耶尔帖怒极反倒冷静下来,回望城楼,岱钦竟不知所踪?!若一昧往回冲大概只会落得两头空。计中计,怎能让敌军事事如愿?倒不如趁此折了靖北左翼!
一马当先带头冲杀,蛮横地直戳腹地。胆敢手握‘锋刃’,那便让他尝尝削指断掌的滋味儿!
舌尖抵住后牙,许是太过用力,以至于能够尝到一点腥咸的味道,这味道让耶尔帖分外兴奋。
不肖一刻城门便抵不住清晰的破裂声让靖北军所有兄弟们为之振奋。
张屹山率兵直面硬冲,杀上城楼;蒋镒则与部下守住城门,为兄弟们守住后路;王虎忍不住大笑出声,轻肆且狂妄,像极了土匪响马暴徒凶贼,总之就是不像好人。悄默声给举旗的小兵打了个手势,小兵以为自己看错了,却又见他确定的眼神,忽感后脑勺刺挠,咽了口唾沫,听令举旗。
一众人随旌旗而动,王虎则狂笑着舞动偃刀引耶尔帖追杀。自知不敌为何硬磕?展霖命王虎领兵时曾言:见机行事,随机应变
于是,就见战场上少了一半人,随着一杆旌旗去到不知什么地方。
如是一来北蛮兵阵全乱了,气势顿消,彷徨不明所以亦不知所措
乱了!全乱了!
达日阿赤双目充血,这城已然是守不住了!
靖北军杀入城中,冲在最前的是林蔚,擎天立地,势无可挡,勇冠三军之名当之无愧。
北蛮军善骑射,善进攻,可在城中再好的骑兵也发挥不出三成骁勇。岱钦不在,无人指挥,数万步兵简直如同一群找不着方向的蚂蚁,溃不成军。
北门,岱钦已知中计,目眦欲裂,鹰眸猩红,刀风携卷无尽怒火,想要将周身所有化为灰烬!
斩业沉色无光,似藏经阁万卷佛书上一抹轻尘,般若无妄,濯尽业火。悲悯与执念,于展霖身上相融。
岱钦如同落入蛛网,挣扎不脱。周围士兵也显败势。
如此凌厉的攻势让人忽然惊觉:眼前这些才是严青手下左翼军。善埋伏,善突袭,迅猛而极具杀伤力。
真真儿好算计!
岱钦此时唯有一念:同归于尽,与展霖同归于尽!
可他不知,自己此时招式凌乱无章,根本只是一股脑在发疯。
达日阿赤率军撤退,到北门正见此场景,忙带兵相助,对岱钦劝道:“快撤!留得青山在!”
任谁都看得出,此番,展霖是想将岱钦这杆北蛮军旗折在这。
怎能撤!?
哪怕战死,岱钦也绝不会撤!
一股心火直冲颅顶,额上青筋凸起,眼前出现大块黑斑,口腔之中充斥着浓烈腥咸,哪怕被剑刺入身体也毫无知觉
心中唯剩一执念:杀了展霖,杀了展霖,杀了展霖
最终是达日阿赤将他打晕扛走的,残余部下以身躯为盾,挡住追兵。
展霖扬手:“穷寇莫追!”
众兵奉令止步。
林蔚尤喘着粗气,道:“我去接应王虎!”
展霖笑着拍了下他肩膀,回道:“不用。”
话音刚落就听见动静,林蔚以为是敌军又杀回来了,握紧双锏做攻击状,却见旌旗飞扬,而后即是王虎那张欠揍的脸。
王虎咧开嘴笑得贱巴兮兮,不得不说后卫营的兄弟比先锋营还对脾气。论跑,便是一人扛一个也比蛮子们跑的快。但还不能太快,落下他们太远,弃而不追了怎么办?就这样拉扯到僻静处,又杀了个回马枪,这才心满意足回来。
这一仗赢得漂漂亮亮!
而接下来,我军一鼓作气,势无可挡,连战连捷。
北蛮战败,一退,再退,退至兖州。
战场连连失利,北蛮权贵已然坐不住了,齐齐聚于宫殿。
辽主年事已高,尤显病态,抬起松弛的眼皮,向堂下看去,当目光扫视一圈收回来露出满意的笑容,甚为慈蔼。
他们此行来只有一个目的:战!
争胜之战,永世不休!
再不愿回那苦寒之地。
严寒、贫瘠、饥饿、疾病从出生伴随长大见过最多的就是死亡。
能因一口水而死伤近千人;因一场暴风雪整个村子都消失;无医无药只能感受怀里孩子一点点变凉;数不清的人被野兽吃掉
他们珍惜一切感情,亲情、爱情、友情,因为不知何时就会在毫无防备之下消失。消失的干干净净,记忆永远停留在最美的时候,停留在最后那一眼,只有痛苦一直伴随,直至死亡。
他们爱那块孕育了自己的土地,也恨极了那块夺走一切的土地。
后世永不再受贫寒之苦,是北蛮世世辈辈的心愿。
现在,他们能站在此地是无数族人用生命换来的。积百年之力,行至此,怎肯退?!
“战!为后世而战!北蛮必胜!”辽帝浑厚而宏亮的声音响彻整个殿堂。
前线失利岱钦有不可推脱的责任,免不了被问责。
但问责之后,他依旧是主帅。
无人质疑岱钦的能力,是他带领北蛮人攻下占领这片土地,将数百年的愿望变成现实。
耶尔帖不服任何人,但站在民族和战争的角度上,他愿意协助岱钦。
兵马辎重大量运往,辽国境内所有军队任凭调遣。
大辽倾全国之力来打这场仗。
耶尔帖兴冲冲找过来,问岱钦何时反攻?
“反攻”岱钦念着这两字却犹豫了。
这一犹豫就是五六日。
城墙高挂免战牌,无论靖北军如何叫战都仿若未闻。
朝廷催攻,耶尔帖催令,岱钦不发一言,经常站在城楼上目光停在某处,静静发呆。许久,垂首,目光落在自己双手上。
风起,意气渐散。
耶律羲从辽都赶来,带着一路风尘直奔主帅所在。
门未关,一袭萧索入眼,憋了一路的话瞬间烟消云散。
“哥!”
他喊了句。
岱钦点点头:“来啦。”
声音温和的让人想哭。
“哥”耶律羲又唤了声,少年独有的嗓音如同戈壁滩被阳光映成金色的苏沙:“这里我守着,哥回大都吧!父亲想你了!”
左眼忽而入了一粒尘沙,渐渐模糊,岱钦摇摇头,轻轻笑着。
喉结滚动了下,耶律羲笑问:“哥是交给我不放心?”
没等岱钦回答,他便又自顾自说:“那今日我来守城,哥帮我镇后,但不许插手!有什么事我自然会来找哥!”
他说完便兴冲冲出去了,关好门,吩咐侍卫去外面守着,谁都不许过来打扰。
满室明朗,是少年留下的独属于他的光芒。
“呵呵”
岱钦忽然笑出声。
那个从小爱哭的男孩,总以为是多愁善感,竟不想,会有一日,是他挡在自己身前,让自己得以停歇,得以喘息。
光有色,七彩明烁,生万物,故通情。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越发声大,越发难听。
侍卫转头看去,可门板和窗纸将屋内所有都挡住了。
他笑累了,躺倒塌上,沉沉睡去。
北蛮男子十四岁即可视为成年,似乎自成年之后,再也不曾睡得这样酣甜。
一觉醒来,已是翌日夜晚。
怔了会,醒过神,命人准备酒席。
这场迟来的接风宴摆在一张桌案上,兄弟两个挨着坐。没有歌舞助兴,也无其他闲杂人等,只有兄弟俩。
耶律羲是个爱说话的人,只要他在,永远不会冷场。并且,他说话永远不会让人觉得厌烦。
岱钦举起杯,几乎每次都会与耶律羲碰一下。
这场酒宴持续整夜
耶律羲不爱饮酒,喝起来却从未醉过。
岱钦是真的酒量好,此时醉意微醺。
晃了晃酒壶,给两盏都倒满,说:“阿羲,我不打算硬战了!”
耶律羲迟疑了下,若有所思,问:“哥想好怎么打这一战了?”
“嗯”岱钦点点头,执盏与耶律羲轻碰了下,仰头饮尽,倏地起身,声音沉定:“战争,并非只在战场!”
岱钦望向北方,大辽数十万雄兵与万千子民仿佛尽在眼底:“这场战争的意义是因资源无法平衡,必须斗争、掠夺,是为后世而必经的一战。
我北蛮男儿生不惧死,他们从不缺乏与敌人拼命的勇气。
所以我们更应该学会如何让他们活下来!”
让他们活下来这句话在耶律羲心底炸开。
“所以我想,我应该改变!”岱钦仰头狠灌了几口酒,辛辣的味道从喉咙一直烧下去。
许是坐在地上的原因,耶律羲需要仰起头看他,目光落在他宽厚的肩膀,莫名想到天山脚下的巨像,传闻说那是犯了天规的神被压在山下,可耶律羲却觉得是他扛起了整座天山。
“哥”耶律羲双手举起酒盏,敬了下,一饮而尽,道:“我回去!你尽管做你想做的!”
“阿羲”
岱钦唤了声,与耶律羲看过来的目光撞在一起,曦阳在那双眼中化做万千光彩琉光四溢,终于明白为何父亲独独中意。
耶律羲久不见下文,不由问:“怎么了?”
岱钦拍了下他肩膀,而后一揽,胸膛撞在一起,心跳同样有力
“去吧!”
松开手如是说道。
耶律羲:“北蛮必胜!”
岱钦:“北蛮必胜!”
兄弟俩最后道别的话,是祝愿,是向往,亦是决心。
敌不应战,展霖下令强攻。
靖北军三面围攻,强行夺城。
北蛮几位将领率兵抵御,正当心焦力竭时,听到传令兵来报:撤!
达日阿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紧紧盯着令兵,试图听到别的的指令。传令的小兵不复以往干脆,声音愈低:“主帅下令:撤!即刻撤离,不得有误!”
这相当于不战而退!
权衡再三,达日阿赤选择听令行事。
耶尔帖本以为岱钦早有布局,撤军乃计谋,哪知全无动静!气得驻兵城外,向麾下士兵下令:敌军再敢来犯,战死方休!
可当冷静下来,又对那句军令后悔了。
真要战死方休,耶尔帖相信,没有任何一个北蛮勇士会活着回去。那样真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吗?
也许岱钦是对的。
尽管不想承认,但事实摆在面前,以现在军队势气,根本无法与靖北军匹敌。
晚时,岱钦让人请军中几位将领过去商议防备部署。
鹰眸不再似从前那般锐利,连声音也变得温和,指点沙盘,事无巨细,部署防卫心思之缜密令人惊讶。
他本就是个极为睿智的人,如今收敛锋芒,似经岁月洗礼的宝器,沉郁,内敛。
耶尔帖单膝跪地,为之前失礼诚恳道歉。
岱钦将人扶起,道:“无妨,你我皆为大辽,倘若他日你能力在我之上,岱钦随听差遣!”
强者只会敬服于比自己更强的人。面前之人乃是带领族人走出荒原的英雄,像他这样的人,这般地位和身份,稍有温颜和气就会让人觉得谦逊。
耶尔帖倍感惭愧,旋即将城外士兵调回,按照岱钦所吩咐部署防卫军事,并将周围草木毁尽,方圆近百里一马平川。城楼上一眼望尽,就算过只老鼠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不同于之前几座城池,这座城乃兖州关城,渭河南北之门户,自古兵家必争之地。外砌砖面,内实粘土,异常坚固,屹立千年不倒。
强攻不得,北蛮又坚决不应战,由此,靖北军不得不停下征伐。
盛势之下戛然止步,戾气和冲劲儿在身体里躁动着,发泄不出,无比难受。
一两日可说是休整,到了第三日仍不见任何动静,连展云都觉耐不住了。
在卫琅营帐前等到半夜,终于见他垂着手走回来。
他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死样子。
这些时日一直如此,人前还算好些,一旦旁侧无人就是这般模样,不言不语,情绪之低迷,就连旁人都有些受影响。
卫琅径自回帐,完全无视身后跟着的尾巴。
“公子您可算是回来了”这话好似那盼郎归的小媳妇,若风从帐门小板凳上跳起,掀帘,端水,沏茶奉点心,忙的不亦乐乎。
净过手,卫琅拿起瓷盒用指尖挖了一坨花蜜搓抹,而后又用帕子擦擦手,随意拿起一本书,翻阅,品茗。
实在忍不住,展云开口问:“商讨的如何?打算何时开战?”
话出口又觉唐突,舔了下嘴唇又说道:“兄弟们等的有点急了,托我过来问问。”
眉间动了动,微微蹙起,卫琅放下茶盏,似是被烫到一般,若风急忙上前,打扇子扇凉,同时还不忘狠狠瞪了展云一眼,恁的没眼力见!
深吸一口气,展云凑过去探着头打听:“你这是怎么了?”
卫琅微微侧过身去,漫不经心说:“已过熄灯时辰,四处游荡者,二十军棍;再犯者,按敌军细作处置!”
“小的不是您近卫么?在这儿当值理所应当啊!”展云习惯性往案几那一坐,咂咂嘴,看向若风说:“今日好像少了些什么?”
糕点茶果提前收起了,这穷的都快闹饥荒了,可不能让他再霍霍。因公子之前有言,所以若风端了盏茶过去。
这边卫琅又下逐客令:“不用你当值,赶紧回你营帐!”
“别撵人啊,我这不是想给你疏导疏导么?”没问出个所以然展云哪能走?
“呵”卫琅皮笑肉不笑:“麻利滚出去!”
“怎么滚?卫统领教教我?”展云笑嘻嘻问。
不想与他纠缠,卫琅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忽然静默,多少有些尴尬。
展云想要重拾话题,若风赶在前面开口:“展公子快回吧!我家公子乏了”
若风忍着火气,心里想:倘使有几分拳脚功夫在身,定然要与这厮拼个死活!
这样无疾而终的谈话怎能让人甘心啊?!展云拧巴着一张脸,想该不该去问问林蔚?林蔚若不知,定得去问张屹山,那还不如去找严青
不知他又在动哪根心思,只怕扰得别人也不得安生,卫琅温怒道:“那么想知道为何不直接去主帐?”
展云被问住了。
为何不去?又不会有人拦,尽可以获知所有作战计划。
可是自青州之困突围后,展云再也没进去过。即便走到那,也是远远儿看一眼,然后绕过去。
怔了怔,拍拍屁股起身,展云不很在乎的说:“我这人素来不爱掺和事儿,知道的少未必不是好!”
“不知者无畏,无畏者无惧”连叹气都显得那般无力,许是因火气上来一时压不下去,又或是心理压得东西太多想倒出来一些,卫琅有些咄咄逼人,可声气又是低的:“竟不知你何时变得如此好战?何时开战?何时开战?!现在就能开战啊。战鼓一响,齐刷刷攻上去,不就是死么?兄弟们都不怕死,靖北军中无人怕死。连你都急着开战?不就是个死吗?”
此时油灯将燃尽,帐中很暗,那般黯淡与沉郁,琅玕美玉似也失了光华。
帐中又静了
“你这究竟是怎么了?”展云拧起眉头,少有这般正经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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