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泥石流啊

许婳一行下飞机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众人找了家店，随意点了些菜，匆匆吃起来。

        领队是个年长的女人，大家都叫她猫姐。她现在基本处于内退状态，重心都放在了公益组织这边，属于组织里的领军人物之一。

        她看看天气，催促大家道:“大家吃快点，早点吃完去坐车，山路还要走两个多小时。这天气眼看着可能要变，路上别落了雨，咱们要加快速度，越早到越好。”

        大家默不作声，飞快地吃完后，坐了一个多小时车到了田林。此时天色有些发沉，所有人都不说话，快速地收拾自己的东西，整装待发。即便没走过山路的人，也知道山路不好走，万一下起雨来，那满脚的黄泥控制不住地打滑，还要爬高爬低，不知该是怎样的狼狈光景。

        幸好村里面还来了一位向导，非常熟悉路况，领着他们沿着崎岖的山路一路前行。猫姐之前带过两次队，所以虽然年纪最大，走得却也轻松。有两个年轻的女孩子，平时可能比较养尊处优，累得面红耳赤，汗如雨下，却咬紧了牙关不吭声，拼命跟着。

        许婳近来买米买面，搬水修理，样样活都自己干，体力倒是不错，因此觉得还能适应。她看着两个女孩沉默坚持的样子，心下有些敬佩，就主动落后了一些，偶尔拉上一把。有个男医生也留在后面，他担心女孩们体力不支或中暑，时不时地递上打湿的毛巾给她们。

        此时已经走到一处山坳，猫姐让原地休息五分钟再走。许婳看她们的水都喝得差不多了，自己包里还有两瓶没动的，就拿出一瓶，分给她们，鼓劲道:“我们走了一个多小时了，就快到了。”

        就在这时，天突然黑下来，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顷刻间就成了瓢泼大雨。幸好众人都备有伞，连忙撑开避雨。哗啦哗啦的雨声中，向导对着猫姐焦急地喊话:“不能停，这里地势低，大雨多下一会容易出事！”

        猫姐前几次带队来过，多少有所了解，立刻当机立断，领着众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方高处爬去。

        天好像破了一样往下灌水，黑沉沉的山林就像张着巨口，准备吞噬一切，脚下的黄泥像一个个漩涡一般，拽着众人的脚，仿佛要把人吸进去。一行人此时伞也拿不住，茫茫雨帘中看不分明，抓到什么枯藤老枝就借着力，连滚带爬地往前走，哪里还能顾得上身上全然湿透，手上被划得鲜血淋漓。

        突然，雨声中似有巨石滚落，向导停住脚步往这边张望，惊得疯狂嘶吼:“快跑！泥石流！”这群人都是温柔富贵乡里长大的，何曾遇过这样可怕的自然灾害？当即吓得浑身又滋生出一股力气，跟着向导拔腿狂奔。

        许婳扯着一个女孩就拼劲全力往前跑，她能感到脚下大地的颤抖，耳中只听得轰隆的声音不断，离自己越来越近，身边的女孩跌跌撞撞地跟着她，不曾落下，她飞快转头往后看了一眼，当即瞳孔一缩——浑黄的泥浆裹挟着山石残木，直直地追逐而来，眼看就要咬上落后几步的医生和另一个女孩！来不及了！她大喊:“这里！”自己拉着女孩当先往另一边拐去。

        快点！快点！死亡从来没有离她这么近过！两条腿仿佛已经不是她自己的，心脏也好像要爆裂开来。她刚才休息的时候曾随意看了下周围，注意到这里有个岔口，此时她双眼被雨打得睁不开，全凭感觉往岔口旁的高地跑，如果方向没错，她们就有救了！

        她再一次飞快地向后看去，忍不住心头狂喜，成了！泥石流如同一条狂暴的巨龙，已经咬到了医生和那女孩的脚下，却在岔口分成了两股，沿着缓坡的一侧翻腾而去。许婳转过身，喘着粗气大喊:“快点！”

        突然，医生脚下一个踉跄，电光石火之间，他用力把手边的女孩往前一推，自己重重地摔了下去，小腿以下立刻被泥石流淹没。

        石块和树枝一股脑砸在他腿上，他用力抓着地上的植物，却扛不住泥石流巨力的冲刷，一点点往下陷。

        许婳连忙扑过去，死死掐住他的腋窝往上拖。此时她只恨自己没有生得人高马大，平时那一点力气在生死关头屁用也顶不上。她拖着医生沉重的身躯，死命地往外拉:“你用力啊！往前爬呀！”

        这时，后腰处抱上来一双手，狠命地把她往后拖。之前被医生护着的那个女孩，也冲过来抓住了医生的手，一起用力拽。终于，医生被拉上了斜坡，趴伏在地。

        这边几人集体倒在了地上，劫后余生的喜悦充斥在心间，手脚却软绵绵的无法动弹，只觉得全身没有哪一处不痛。

        许婳转过头，看见自己身后果然是之前一路拉着狂奔的女孩，有气无力地道:“多亏你，不然我说不定也得给医生陪葬去了。”

        那女孩躺倒在地，转过脸来，泥浆斑驳的脸上露出洁白的牙齿:“你死不了，我还没见过比你力气大的女人。”

        许婳想笑，却笑不动:“你们说，医生像不像个大萝卜，咱们刚合伙把他从地里拔出来。”

        一个声音有气无力地唱起来:“嘿哟嘿哟拔萝卜——”

        其余几人都转动脖子看去，是医生在唱，他仰面躺在地上唱着。然后几个声音一起断断续续地唱，过了一会，缓过了气，都笑出了声。此时众人才发现，雨已经停了。

        四人又往坡上爬了一段，停下来张望，心神大受震动。他们刚才歇息的山坳，此时已经不复存在，浑浊的泥水翻滚着占据了那一片领地。山坳对面的山壁垮塌了大半，无数棵参天巨树有的倒伏，有的半陷在泥石中，裸露着强壮的根系。山壁露出黄色的山体，仿佛豁了一片巨大的伤口，时不时滚落一些碎石，令观者毛骨悚然。

        许婳心中不踏实，提醒他们:“我们要不要赶紧追上领队他们？我总觉得这里不怎么安全。”然后四人开始检视自己的东西，找手机打电话。这一看，才发现损失惨重:两个女孩子背的是时尚的旅游包，没有固定绳，刚才连滚带爬地逃命，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估计全被泥石流吞了。医生的包在刚才死命地拉拽时也滚落进了泥石流里。

        唯有许婳背的是一个小巧的登山包，有好几道固定扣，所以没有遗落。不过已经被雨淋湿地不成样子。

        众目睽睽之下，许婳翻出了一瓶水，一小包单独装好的换洗衣物，一个洗漱包，一本浸烂的书，一包同样浸透了的纸巾，还有几小袋牛肉干和蜜饯，一个充电器，一个充电宝，外加一只淋了雨开不了机的手机。四人身上唯一能用的，也就医生手上那支手表，看时间是下午四点多。

        大家失望透顶。眼看着天色渐渐黑下来，山里的气温也低了下来，众人身上湿漉漉的，禁不住一阵阵发冷，更不用说腹中饥肠辘辘。

        许婳接连打了几个喷嚏，然后哑着嗓子说:“我还有一点水和吃的，我们分了吧！猫姐他们有当地向导跟着，应该已经脱险，联系不上咱们，肯定会来搜救的。吃完了，咱们就安安心心地等着她们来救。”

        其余几人互相看了看，之前那个说许婳力气大的女孩子不好意思地开口道:“姐，要不是我们两个拖累，也不会害得你和陈医生落到这里。现在还要来分你的救命粮——不过，我要是跑不动，还得拖累你来拉扯我，我就不客气了，我要吃那个话梅。”

        许婳粗着嗓子嘎嘎笑了两下，递过去一包牛肉干和一袋话梅，然后把剩余的吃的也分了。他们坐下来，边吃边聊，此时也已经顾不上脏不脏的，一瓶水四个人轮流喝，上一个人喝了，用纸巾擦擦瓶口，下一个人继续。

        四人此刻才发现，彼此都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笑着自我介绍了一番。医生叫陈豪琨，是j市人民医院的外科医生。众人都笑道，认识医生太划算了，以后看病不用发愁了。他拉扯的那个女孩叫卞琳，是个心理咨询师，才刚从业两年。而许婳拉扯的女孩，叫孙柚橒，做外贸的，据她说，自己妈妈怀孕的时候，老想吃柚子，就取了这个名字。许婳告诉他们，自己是花镇的小学老师。孙柚橒笑着道:“我从小就怕老师，没想到长大后和老师成了过命的朋友，真是孽缘啊！以后我就叫你婳姐姐了。”

        许婳愣了愣，笑着答道:“你是第二个这么叫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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