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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封瑶环在武林盟主的继位大典上被一杯毒酒送上青天,这万恶的女魔头终于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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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禁城,潇湘馆。

        傅良娣坐在床尾,锦被中的女人肤白如雪,头顶凤凰衔珠步摇,眼帘紧紧阖着,死气沉沉。

        纤细的五指划过脸颊,“犹记你当年初入紫禁城。顾盼生姿,艳杀四方,陛下为你兴建独一亭,亲制南洋叶琵琶,连这指甲上的小小丹蔻,都是他令人取盛放昙花制成。”

        接着拈起女人冰冷的食指,上头布满细小划口,指缝间的泥泞与袖口精美绣花格格不入。

        她突然笑出声,眼尾闪烁着一丝苍凉,“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那又如何?丞相府一倒,还不是被贬到这潇湘馆,死的不明不白。”

        窗外知了叫的人昏耳欲聋,傅良娣扶着孕肚起身,丫头搭来手,突闻一道疾风,接着琳琅玉环碰撞齐刷刷脆响,封瑶环骤然起身猝不及防呕出一口血。

        女人的惨叫渺远而模糊,封瑶环双目发黑,胸口止不住的剧烈喘息,鸩毒的劲儿还没过去。

        外头闻声,一顺溜的你一脚我一脚踏进门来,又在看见死而复生的封瑶环的后跌倒窜逃。

        封瑶环迷惘的望着眼前一切,迟钝了半晌,神思渐渐回归,她猛地瞧见袖口牡丹图样,步摇打脸,跌跌撞撞冲下床,路过跌倒的傅良娣,不管不顾一把攥住鸾镜。

        镜子里的脸没变,只是妆容变的精致浓烈,长发绾成娇艳秀美的灵蛇髻,珠钗翠环错落有致。

        屋子也不是她的,身体也不是她的。

        傅良娣已经被抬了出去,吓破胆的奴才们终于人数到齐,颤巍巍跪成一排,一句话五个人打头几次嚎不全。

        ——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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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合上书,扉页上龙飞凤舞题着《贵妃千岁》。

        封瑶环托起脸,眼珠跟着丫头银簪转来转去,银簪十分焦急惆怅,念念叨叨半日,“姑奶奶你竟还有心情瞧话本,傅良娣可是在咱们馆里出的事,万一这孩子没保住……”

        封瑶环跃跃欲试,“就怎样?”

        “您就得再死一次!”银簪愁的脸都皱起来,“您有几条命啊?上次定是上苍庇佑……”

        她又叨叨起来,可惜封瑶环什么也没听进去,她天马行空的想,或许再死一次就能回家了。

        要是不能呢?那大概该死透了吧?

        她这一生,惩奸邪罚恶人,圈养各色门客,做过片刻武林盟主,除了名声差些毫无槽点。

        小窗斜抬,窗外灿烂的夕阳抚过萧条屋子,长夏悠扬蝉鸣不绝于耳,封瑶环起身,朝一个叫不知名的方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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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过翰林院就张望玉面书生,路过御林苑就偷瞄少年将军,到后来连新进宫的小太监都要多看几眼。

        就这么优哉游哉,她停在枝繁叶茂的菩提树下,树干粗狂,年岁想来十分长久。

        风起,脚下飘来一张晕黄的宣纸,封瑶环拾起兑着树下细碎的光斟酌。

        笔触飘逸轻柔,画中的女子鬓边簪着巧夺天工的步摇,舞姿摇曳,犹抱琵琶半遮面。

        她觉的眼熟,眉头若有似无的蹙了下,蓦的抬头,郁郁葱葱的枝叶中有个斜斜的影子,衣袂如笔触般轻柔飘逸,上头漂极淡的浅黄。

        封瑶环觉的光有些刺眼,挪了方向。

        男人柔顺的发歪向一侧,额前的部分却显得太过随意,几缕随风摇曳,与眼下若隐若现那片青正好对上。

        他低头,半张脸在昏暗的光里,半边脸在璀璨的夕阳下。

        腹中鸩酒死而复活,心口被什么重重锤击,喉间泛涩,这张脸封瑶环不认识,却好像念过无数遍。

        她拂过自己冰凉的脸颊,指尖湿润,“喂,小猴子,我们是不是见过?”

        猴子轻慢的笑了,却没抬头,“贵妃贵人事忙,记不清也正常。”

        “敢问阁下贵庚?家中可有婚配?”封瑶环见他贵气逼人,兴冲冲问道:“我有个丫鬟叫银簪,阿耶——美若天仙!双十年华!与你很是登对。”

        “既如此宝贝,贵妃怎舍得给我?”

        “——因为我很快就会死。”

        丹青错一笔便不再是好丹青,猴子抬头,漂亮的瞳子里闪过一丝痛色,但很快他饶有兴趣的问,“贵妃堪堪复活,怎又提这个字?”

        封瑶环抱臂靠在树边,百无聊赖的欣赏远处渐渐下山的落日,“听银簪说,皇帝很看重傅良娣,我诈尸的时候惊了她肚子里的皇子。我想皇帝要对封家赶尽杀绝,这胎保没保住封贵妃都必死无疑。”

        “贵妃将生死看的如此透彻……仿佛,在说别人的一桩趣闻。”明明没画画却低下头,声音也沉了三分。

        “我只是想回家,这具身体貌似也是。”封瑶环计算着太阳落山的时间,这个时辰傅良娣该醒了,于是她面对着他后退,走的比来时更加潇洒。

        “我家府上也曾有只猴子,每日爬到我屋外的菩提树上,我一瞧它就低头、一瞧它就低头,有天我就告诉它。”封瑶环微微扬起脸,笑的古灵精怪,“害怕看对方的眼睛这件事啊,是爱恋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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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辰时,封瑶环刚到潇湘馆门口,荒芜的长廊边突然急匆匆来了一批人,十分有秩序,衣衫也比寻常奴才更整洁讲究。

        银簪从馆里奔来,眼泪哗的落下。

        ——封贵妃接旨。

        封瑶环被几个奴才指导着,跪的尽量标准些。

        念圣旨的老太监也十分眼熟,但封瑶环想不起来他姓什么,只能听见他蚊子哼似的诵,内容冗余无比。

        直到收尾,老太监昂扬的声调落下去一大截,“今命封氏迁独一亭,钦此。”

        话音一落,傻的傻懵的懵,封瑶环面色煞白,久久不能站起。是夜,她瞒着熟睡的银簪,赤脚上了观星台。

        夜风疏狂,封瑶环连迎风而立都有些许吃力,她恨透了这具毫无用处的身躯。

        深呼一口气,趁着月色正好,封瑶环踮起脚打算一跃而下。

        是她想的太过天真。

        “——贵妃近来在看《贵妃千岁》?”

        夜色暗涌,封瑶环看不清来人的脸,但声音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她站在风口,这句突兀的问候差点没把人呛死,“咳咳咳——不瞒你说,几个时辰前出了点小意外,我没死成。不过没关系,我马上就死,银簪还给你。”

        封瑶环本来都准备跳了,想了想又从栏上下来,叉腰道:“对,第一部正写到曾贵妃从冷宫出来后大杀四方,彼时皇帝召寝,她居然冲到皇极殿大闹?!她居然拒绝我的男主角?!真是不识好歹!”

        “那贵妃觉的她该当如何。”

        “自然是欣然接受了。其一,皇帝毕竟是皇帝,硬碰硬干什么?其二,他俩孩子都三岁了,抽什么风?”封瑶环摸下巴做思考状,“我并不认为曾贵妃对皇帝没感觉,相反的她太有感觉了。别问我为什么,问就是直觉。”

        忽的,他的轮廓出现在眼前,如画的眉目,熠熠生辉的眼瞳,明明是冷性子,却有垂垂的眼尾,“那贵妃想知道后面的故事吗?”

        封瑶环听见擂鼓的心跳,她紧急后退,半个身子探出栏杆外,即使如此也要与他保持三尺,“第……第二部茶茶生还在写。”

        “——再等几日,我就把第二部的孤本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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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日封瑶环过得十分痛苦,她茶饭不思,手里的第一部翻烂了,小猴子却在再也没出现。

        傍晚,刘公公又来了。

        这回他笑的一万个曲迎逢合,喜鹊似的叽叽喳喳,“恭喜贵妃娘娘,贺喜贵妃娘娘,陛下召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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