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结局

刘炳林死后，高盛接替了他的位置，相比起瞻前顾后的老总管，这位新总管要果断的多，善解人意的多。

        当太医纷纷跪下请罪，称封瑶环回天乏力时，高盛只是瞧了一眼赵旸的背影，便转身进内殿。

        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药瓶。

        满地的太医无不大惊失色，院正规矩礼节全部抛之脑后，他挡住高盛的去路，将他手里的药瓶死死按住，“大胆奴才，竟敢如此自作主张，这是先帝……”

        赵旸八岁那年突然梦中惊醒，尔后变的疯疯癫癫，整日念诵戏曲《长生殿》中选段，先帝与皇后，便是如今的太后娘娘，两人寻遍天下名医终不得法，最后是城门口算命先生揭下皇榜，喂了赵旸一颗丹药。

        次日，赵旸便神智清明。

        这位算命先生又拿出一颗丹药，称赵旸他日去到那万人之巅，劫难便数不胜数，这是留给他续命的东西。

        于是聪明绝顶的先帝将人扣下，硬是压了一个钦天监的官帽给算命先生，要他终生留在宫中。

        算命先生在自由与生命之间毅然决然选择了后者，但又因好吃懒做的性格，将自己的徒弟一同带进了观星台，自此做起了甩手掌柜。

        熬到神龙三十七年，先帝驾鹤西去，他徒弟的徒弟都初初长成，他便一张破卦一壶老酒，消失在紫禁皇城。

        现如今在位的钦天监再也给不出同样的丹药，所以它变的万分宝贝，上一次意欲用它还是在赵旸被封贵妃刺杀，如今众太医的意思是待到陛下百年后，用来给他续命。

        谁承想，这新升的奴才居然擅自取出来了……

        赵旸紧紧握着封瑶环冰冷的手，眼中是浓到化不开的心疼，“高盛，把药给朕。”

        “陛下！万万不可啊！”太医院齐声高呼，叩头谢罪。

        赵旸接过那丹，含在口中，折扇般的眼睫轻轻垂下，噙着万般的缱绻，侧头将药喂给了封瑶环。

        这世上的事就是如此，一物降一物。

        无论你负我多少次，我都会不顾一切奔赴与你。

        -

        神圣又沉闷的敲钟声响彻法华寺，清晨第一缕光透过镂空小窗覆在封瑶环侧脸，晶莹剔透的皮肤与细细的绒毛，与寺外绿意葳蕤的草木一般，充满了生机。

        她起身，赤着脚慢慢走到窗边，半伏在窗柩，外头飘着新雨洗刷过天地的绿野香气，手边的小桌上摆放着一个玉白的瓷瓶，娇艳欲滴的玫瑰正是绽放时候。

        身后传来木门被推开的声音，封瑶环没回头，眼角的笑意却先流露出来，“你是用什么办法救活我的？”

        果然，赵旸应她：“也许是仙丹罢。”

        他放下手中的新茶，自身后将她揽入怀中，脸颊贴在她背上，“谁允你如此冲动。”

        “是我欠你。”封瑶环落寞的低头，视线落在泥泞新土，再抬头望天时眼中蓄满清泪，“若我能再争气一些，爷爷就不会死；若我能再勇敢一些，你就不会死；若我能再尊重千重一些，他也不会死；若——”

        赵旸掰着她肩膀将人转过来，捂住她小小的下半张脸。

        他深深瞧她眼中的愧疚、懦弱、绝望，心揪起来。

        封瑶环终于彻底哭出声，像西京春闺阁楼中最柔苒脆弱的小姐，她独自行走了这许多年，无依亦无靠，如果不是借这具身躯再遇赵旸，她大概会带着这颗千疮百孔的心漫无目的的死去。

        轻柔的吻落在封瑶环唇上，掩埋她无声的哭泣。

        赵旸吻都越发热烈情浓，他将封瑶环自窗边逼到桌上，又从桌上逼到床角，他如当年的孟怀泽那般，用静默代替许多言语，用行动表明自己的种种情绪。

        封瑶环被他暴戾的吻弄到窒息，她惩罚般将细白的手伸进赵旸领口，流连于他肌肤。

        温柔的光晕回荡在两张脸微末的缝隙中，描绘出金色的轮廓，像丹青中生动的线条。

        赵旸想，他恐怕再也舍不得走了。

        什么早朝，什么奏折，什么宏图大志，什么万里江山，不要也罢。

        ……

        白日乱搞的后果就是，夜里醒了睡不着。

        但这种问题貌似只出现在赵旸身上，封瑶环睡的无比沉，赵旸坐起来看了几本书，直至天露鱼肚白她居然还在睡。

        “封瑶环，你到底要装到几时。”

        “我累死了你别烦我。”

        封瑶环闭着眼说完这话，没好气的转过去，背对赵旸。

        稍稍歪过去一点儿就能瞧见她气鼓鼓的脸，赵旸憋笑，“朕怎么惹你了？”

        “你还好意思说？”封瑶环转过来，瞪他，“你从前不是这样的，如今花样百出，还逼我说那些话。”

        赵旸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朕从前什么样子？”

        言及此，封瑶环耳根一热，哼哼两声，从被子里钻出来，贴在赵旸耳边一字一句道：“你、从、前、会、更、久。”

        “封瑶环！”

        -

        封瑶环问赵旸，愿不愿意陪她去看法华寺的日出。

        二人行至山顶，山岚环绕，远处千万重山，金色东乌堪堪露出一个尖儿。

        封瑶环靠在赵旸肩上，轻声道：“千重山，瑶环锁，风雨如晦沧浪亭。这是我父亲生前最后一幅字画。”

        赵旸鲜少听封瑶环提起这号人，但她此刻的确惆怅的好似秋天凉风。

        “他这人很奇怪的，宁死不修长生不老术，整日研究天象八卦，我才出生他就玩儿失踪，写信说要去游历四方给人算命。”

        “后来呢？”

        “再也没有回来，我们就当他死了。”

        赵旸悄悄握紧了封瑶环的手，郑重道：“朕会永远同瑶环在一起。”

        “你这算对山峦和落日起誓吗？”

        “好端端的提那个洛羽作甚。”

        封瑶环没忍住笑出声，这人千万年前绝对是一缸老醋，她快速抻头啄了一下赵旸侧脸，如愿见他羞的像个姑娘。

        两人牵手下山，行至法华寺门前，只见车马停候，几位侍从恭敬立在一边。

        高盛快步上来，腰弓的极其标准，“陛下，江皇后引咎自尽了，太后昨夜知晓您与贵妃娘娘在此处，一时急火攻心，命奴才带话，江丞相伏法后朝中一团乱麻，您是皇帝，不是赵旸。”

        -

        封瑶环穿过佛像殿回到东厢房时，从未打扰过他们的主持坐在菩提树下，沏了一壶新茶，见她归来，双手合十邀她过去。

        封瑶环欣然答应。

        寺中寂静，一老一少面朝远处缥缈的云烟，在秋意来临之前静静交谈。

        “陛下已回宫了吗？”

        “回了。”

        “施主为何不随他去呢？”

        主持话音落下许久，封瑶环才缓缓道：“爱人之前要先学会爱自己，我不认为以失去自由为代价换来的爱情，能让我对他的感情永远纯粹热烈。”

        “若有一天他将你抛诸脑后呢？”

        “跟他回去就能保证他的爱永不退色吗？”

        主持一怔。

        他一生遁入空门，对男女之间的情爱却不如世俗凡人通透。

        封瑶环食指敲击桌面，“主持，我们打个赌，就赌赵旸会不会回来，如何？”

        “赌注呢？”

        “若是他一年内没回来，我就去找我那云游的父亲，从此江湖再没有封瑶环这号人。”

        “若他回来，老衲请您喝明年的新茶。”

        封瑶环桀然一笑，欣然应允。

        主持起身，到化缘的时辰了，“施主可知，你如今的三魂七魄是全的。”

        封瑶环不知。

        她三十多年前辟谷遭反噬，一魄飞出至今未回归灵台。

        主持向她行佛礼，“施主难道从未想过，为何贵妃娘娘与您样貌如此雷同，为何您能复生在她身上，为何您与这具躯体融合的如此轻易。阿弥陀佛。”

        封瑶环骤然放下茶盏，抬头去瞧主持，他已经背身走远，消失在蜿蜒花丛中。

        -

        又是一年春。

        封瑶环自沧浪阁回法华寺，肩上扛着一柄钉耙，腰间别着一荷包的花种，她哼着曲儿上山。

        赵旸回宫是一年前的事，此后他再没能出现。

        沧浪阁所有的事宜皆已安排好，种完这些花，她便要乘上爱驹远行，去很远很远，永不回头。

        她向主持讨了今年的新茶，将花种在东厢房的菩提树下。

        夏日炎炎，封瑶环绕着这两臂宽的大树挖了一圈，额上沁出细细的汗珠。

        清风掠过，一张宣纸飘在墨色裙摆，她拾起那纸，扶着耙兑着绿叶间漏出的阳光细细瞧。

        画中的女子身着墨色烫银蝴蝶罗裙，小袖窄腰，乌黑的发间藏着几缕细长璎珞，随着她的摆动轻轻荡漾。

        笔触轻柔随性，偏水墨丹青。

        封瑶环呼吸不匀，心如擂鼓，这是一种久违的青涩悸动，上一次发生在四五十年前。

        她仰头去找树上的坏猴子，白皙的侧脸上隐约能瞧见恬静笑意，阳光潇潇洒洒打在青衣布衫上，他再也没能穿上华贵的衣裳。

        赵旸手中还握着笔，眉眼盈盈处尽是爱意，“逮到你了。”

        丢了那柄钉耙，封瑶环静静的望着他。

        赵旸轻盈的自树上下来。

        一年未见，她还是记忆里的模样，他的视线爱怜的描过她五官，停留在沾染晶莹泪滴的眼睫上，“对不起，让我的瑶环等了这么久。”

        封瑶环眼睛一刻也舍不得眨，“这次什么什么回去？”

        “不回了。”赵旸轻刮封瑶环的鼻，“陪瑶环寻岳父去。”

        周身肺腑翻涌着令人窒息的苦与甜，它们齐齐打翻，封瑶环五味陈杂，她没忍住低下头，眼泪似断线珍珠，两只手紧紧攥着赵旸的布衣。

        良久，终是轻轻点头。

        仁政十六年，帝薨。

        帝身前无子嗣，拟诏传位于靖安世子赵恂，改年历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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