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大假

穆宁戈和穆小鸿两人牵着马一路走回来。

        正是城中热闹的时候，她们习惯不在这种城里人多的时候骑马。

        行过闹市，人声鼎沸，但两人却一直没有交谈。

        直到拐入已能看到新宅邸的巷口，一路沉默跟在穆宁戈身后的穆小鸿才低声开口，有些茫然无措：“小姐，咱们以后……会怎么样？”

        走在前面的穆宁戈站住了脚步，被她牵着的马儿似乎也对此刻有些低沉凝滞的气氛有感，安静乖巧地立在一旁。

        以后会怎么样。

        她们两个人刚从军营出来。

        穆小鸿并没有跟随李珉一起去城外迎接新到任的州牧吴凡，她只是有些忐忑不安地呆在营中如常地训练兵卒，而等到穆宁戈从城外回来……穆小鸿就跟穆宁戈一起，奉新州牧之命，从军中回家歇息了。

        穆小鸿不知道当时的情形，而穆宁戈回想起来虽已经没有多少气愤，却也仍忍不住无声叹气。

        吴凡在自以为下了李珉的面子之后，让穆宁戈十分意外地根本没有在意，或者说是根本没有注意到燕州的文臣武将们的态度，下马威后感觉良好，再接再厉地从他们这些人里挑了一个软柿子出来，想继续把他初来的威风耍透。

        这个“软柿子”，毫不意外的正是穆宁戈。

        燕州这边这些来迎的人里，唯一的女将。

        认真说来到这会儿，穆宁戈只记得当时吴凡仰着下巴充满蔑视而又别有深意的眼光下，他说着说着就会自顾自的笑起来，起先两回帮他牵马靠近的侍卫和一旁的侍从还会配合地哈哈两声，可等敏锐地察觉到燕州这边气氛并不比先前吴凡侮辱李珉的时候好上多少后，这两人也怯怯地不敢再应声配合了。于是穆宁戈最后只记得吴凡的笑声多刺耳难听。

        至于他都说了些什么……她没怎么费力去记。

        吴凡会针对她这是早就预料到的，甚至今日见面就会发作的可能性她也想过好些回了，比起来吴凡上来第一个去针对甚至侮辱李珉才真让穆宁戈感到惊讶。所以早有心理准备的她便也没上心，甚至在低头听着的时候还有心情对比了一番今日吴凡来来回回只会说的是那些话和先前那些时候庄茗或明或暗说过的话。不得不说，即便是先前真的被庄茗弄得吃过暗亏生了不少气的穆宁戈也得承认，把说着说着就只会几句体统规矩甚至说着后宅床榻的吴凡，跟引经据典每日论据论点都能毫不重样洋洋洒洒写出几大张纸的庄茗对比，真是对庄茗的一种侮辱了。

        穆宁戈没有记住这位新来的吴凡都说了什么，其实还有个原因。

        他没能说多少。

        有人打断了他。

        这个人也算不得意外，是孟佑。

        燕州的其他人，就连先前也分外看不惯穆宁戈日日想着把穆宁戈撵回去的庄茗都在吴凡斥责穆宁戈的时候皱紧眉头一脸不快，便更不用说其他先前并没有矛盾甚至与穆宁戈相处不错的人了。

        比如闫涛就把拳头捏得咔咔作响，瞪圆了眼睛下一刻就要冲上去挥拳。

        谢必清的眼睛眯起来，眼里的光越发危险。

        但率先开口打断了吴凡的发挥的人，却是孟佑。

        他是唯一一个能真的“打断”吴凡的人。

        燕州的班底并不算厚，包括李珉在内的众人都非世家出身，朝中也并没有什么亲友倚仗，至少在这位从雍州京都过来的新州牧眼里，眼前的这些人都可以算是没有背景的“泥腿子”。

        可以随意碾压，任意欺辱。

        左右不会有什么大人物为他们出头，也不可能有什么大家族为他们出气。

        他想得就是这样简单。

        所以才会上来就那样对待分明有州牧之实的李珉。

        所以才这样轻视在吸纳了代州之兵后已经开始被朝廷忌惮的燕州的文武众人。

        他看的既不是这些人的能耐，也不是这些人的民心，甚至没仔细想过这些人手中的兵权。

        所以才会是燕州上下都瞧不上的一个“蠢货”。

        但以吴凡的眼光和标准看，燕州的这个他觉着毫无根基一推就能倒的草台班子里，还真有一个值得他忌惮的人存在。

        孟佑。

        江州孟家嫡系。

        在吴凡还未攀上陈灵锋的时候就听说过这位孟家公子的才名。

        孟佑是在场唯一一个能真在初见就正面劝阻吴凡的，可也正因为他出身的特别之处，反而不好为李珉开口。孟佑奉李珉为主，可在吴凡眼里孟佑出身背景远高于李珉，想在李珉的事上让吴凡让步吴凡可不会理解为孟佑是要护主，只会觉得是对做过一段时间同僚的维护，甚至是施舍的恩惠。

        而穆宁戈和李珉的身份是截然不同的，对孟佑而言李珉是主公，而穆宁戈却实实在在是同僚了。孟佑可以在此时倚仗一两分“身份”为同僚穆宁戈出头，却不能将李珉也放在吴凡眼中同僚的平等位置为李珉开口。

        这个道理燕州这边大部分人都看得明白，只看在吴凡眼里却不是那么回事儿。

        穆宁戈记不清吴凡先前说的那些折辱的内容，却把吴凡在孟佑开口打断并维护她后来来回回在他们两人间流转地眼神记得清楚。

        事实上穆宁戈也很清楚今日被吴凡拉出来当软柿子，甚至最后脱口就要撤掉一切军职撵回家中的就算不是她，而是燕州班子里的任何一个人，孟佑都会出口阻拦维护，不能这般轻易地给吴凡在燕州这边替换人手的机会，但在吴凡看来……

        此事最终变成了一桩风月笑谈而已。

        但不管怎么说，穆宁戈的这个“武卫将军”之职，到底还是因吴凡那点儿猥琐的猜测保留了下来。

        后来一路回城，送吴凡到达城中新扩建收拾出来的最大的宅邸的路途便有些乏善可陈了。吴凡只管拉上孟佑左一句右一句地闲谈，既想拉拢孟佑这位孟家公子予以重视，又不想放下好容易端起的州牧的姿态，可惜他没什么本事做什么姿态，话里往往奉承了几句之后又忍不住端起架子，实在矛盾又混乱。

        穆宁戈一路就瞧见燕州这边不少人沉默地听着，便听便无声嗤笑。

        倒是直面吴凡的孟佑，始终一副端方之态，表现得似乎很是温和有礼。

        反正吴凡是全没看出任何不对，脸上笑意越来越深越发显得得意的。

        吴凡到了府邸之后毫不让人意外地一通嫌弃，还差点儿想要用不尽心为由治罪李珉，而在那之后在众人离开之前，又特特下了一道命令。

        他要在府邸内休整两日，等第三日，要在丹阳城中设宴以庆他接任燕州州牧。而这两日内的准备全被他丢给了李珉，至于其他人尤其是军中将领们……

        被放了大假。

        在新任燕州牧的接任之宴结束之前不允营中练兵，更不必说巡逻剿匪等事。

        与此同时他还要求三日之内丹阳城内禁屠户宰杀牲畜。

        总之，丹阳城内宴会结束之前不许见血。

        穆宁戈就是因为这道令，才在回营好生安排妥当之后带着穆小鸿回了家。

        其他武将也是如此。

        军中有些躁动，穆小鸿后来也瞧见了董祈闫涛等人，个个脸色凝重难看。

        于是并未直面过吴凡的穆小鸿难免有些惴惴。

        一路沉默终于在快要到家的时候忍不住问出了口。

        “……会怎么样？”穆宁戈回过神来，转过身看向神色之中带上两分不安的穆小鸿，慢慢勾起嘴角：“不会怎么样的。”

        “可是……”

        “咱们的路还在，还能走下去，那就走下去。是会因为……不容易些。但咱们不是早就知道其中艰难？最难的时候已经过了。”

        真正有可能断她的路的人从来不是什么雍州朝堂派来的一个燕州牧，那不是她要追随的主公。

        “那……小姐，三日之后，咱们还能回军中？”

        穆宁戈点头：“能。”

        这倒不是穆宁戈对那个吴凡有什么预估和期盼，只是因为她清楚对燕州众人而言三日已经是极限了。到时不管吴凡想或不想，还有什么别的心思，燕州的诸位有的是本事和手段，让吴凡不得不“答应”军中恢复往日运转。

        而且不得不说，有孟佑这么一个难得在身份上能让吴凡顾忌几分的人物在，真要让吴凡心甘情愿地下达他们想要的命令，其实还更容易了几分。

        穆小鸿没想太多，在穆宁戈干脆地回答“能”之后狠狠地松了一口气，脸上也重新挂上了笑：

        “既如此，那小姐……咱们算是总算能好好休息上几日，多陪陪老爷了？老爷定会高兴地做上几桌子好菜，请谢公子来吃喝的！”

        穆宁戈抿了抿嘴：“必清……怕是真要来的话，隔壁那位赵将军可能更大些。”

        谢必清可不是她们这种“闲人”。

        或者说在武将被放了大假不许练兵不许领兵，分外清闲的时候，燕州的谋士们恰恰与之相反，正要狠狠忙碌起来。

        这三日，正好摸清吴凡带来的这些人的底细和打算，对应着做好防备。

        第一要防的，自然就是吴凡在军中插人，妄图染指燕州兵权。

        这也是为什么吴凡突然提出因为三日内他不想不吉利地见血，而勒令武将休沐军中停止操练的时候，武将们普遍并不高兴但谋士们却一个个心情不错的原因。

        军中三日不动，或者说吴凡三日不动燕州军权。

        实在是极秒地给足了他们这些谋士谋划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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