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整活第二十一天

207

        提姆在开车。

        我未来的老板在为我开车。

        我趴在车窗上。

        我确实是趴在车窗上，鼻子贴着车窗。

        晚上不太热，但是风声有点大，所以我们开了空调，这时候它可算起了点作用。车窗正好介于凉和燥热之间，让我忍不住伸舌头去舔。外面的树被夜晚的影子扯成了街道的花边，影影绰绰，粗细不一伸展的枝丫够向月亮。

        很久没人载我了，我小的时候坐父亲的车，音响总是放着r&b，在那些蒙蒙亮的早上呼吸一种沉闷，那些不知道把我引向哪里的漫长的路……

        “西蒙。”他喊我。

        “啊哦。”我把舌头收起来，用衣袖擦了擦窗户，然后又抽了张纸擦了擦袖子。“抱歉。”

        我看着窗外的树，很难不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孤独，心情就是好一会的时候突然插进来几个噪音。

        “提米。”我喊他。“为什么狼人可以对月亮叫吸血鬼不可以？”

        “你也可以叫。”

        “不要。”我很干脆。

        “你看，你问为什么不可以叫，问完之后又说不叫。”

        我想，叫一叫挺好的，吸血鬼太抻着，容易苦大仇深。

        “我觉得不太好，”可是话到嘴里却变成了这样，“狼人会嚎，感觉就像那种互助会，一群有同样病症的人凑在一起相互抱头痛哭，而我的病症和他们正好相反，所以，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嚎。毕竟我只是想这样，想了又不是要做。”

        “听起来，狼人们的心理状态会比吸血鬼好一些。”

        “是啊。”我说。“所以总是觉得那群吸血鬼阴沉沉的样子，应该去看心理医生啦……什么的。”

        他开着车，点点头。

        我不再看车窗了，而是看着他。

        “你说哈莉还有克莱恩还接活儿吗？”我就是觉得，自己的那些事不太好跟普通心理医生说。我觉得他们什么也不懂，不是指专业知识，而是他们根本不了解情况，到时候只会对着我说一些没有用的屁话，好像我这么做就可以了似的，然后再在病例上写个什么臆想症或者什么东西。

        我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吸血鬼从来不看心理医生，我觉得他们可能跟我的情况相仿。

        说有的人可能会说起他们经历过的事儿，其实那都是历史，比如，围观路易十六在夸嚓一下之后他的眼睛还要眨上半天，自己见过华盛顿而且他们最后还成为了朋友之类的，在萨拉热窝买橄榄油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枪响吓得自己差点把瓶子撇了，因为红黑配色而被认为是暴力分子差点在某些时期抓进牢里……后来那个倒霉家伙可能就再也不穿红色或者黑色了。

        我能想象到一个穿着鹅黄色衬衫丁香紫裤子的清新的吸血鬼，他每次进食的时候都去找那种时尚人士，jaquemus的设计师之类的……这个是有点太清新了，但是我也想不出来别的，毕竟我也不关注时尚，知道这个也是因为之前同事聊天的时候提起来，我就顺便看了一眼。

        总而言之他们在吸血的时候会穿得很亮堂，好像不是去吸血，而是去约会。他们会跟那种喜欢读书的白人姑娘在草坪上找棵树，铺块布在那坐着聊聊维特根斯坦还有海德格尔什么的，我说这两个哲学家只是因为我认识的哲学家太少了，并不代表他们一定要聊这个——只是聊聊哲学罢了，也可能聊聊斯宾诺莎，管他的呢。说实话，我也不清楚哲学有什么好聊的，那里边的名词我都看得一头雾水，单就一个词儿，每个人的定义都不一样。他们对着一个词儿的定义，就有可能打起来。

        然后我又在想假如我在约会的时候会穿些什么，做些什么。

        “我只是觉得，要是找心理医生，他们会以为我在胡扯然后转头给我带到精神科什么的，那我还不如直接找精神病人聊聊，这样我们还能认真一些。”我说。我猜我如果约会可能也不会穿得太隆重。哎，如果约会只用穿睡衣就好了，反正成年人之间，要么拥抱，要么行天地圆满之事，非要在这之前做一些什么有的没的仪式就好像晚会那种没事干碰嘴皮子的演讲，最重要的是相处的时间，而不是例行公事。

        虽然我也没行过圆满吧，但是感觉现在大多数人都是这个状态。

        他不说话。

        我开始怀疑自己说的话是不是只在心里头滚了一边，其实并没有说出口。像发邮件或者短信编了一大段话，心里挺美，然后把手机放下了。第二天那个联系你的人来找你，说你怎么不回话呢？你这才把手机掏出来，发现那个本来清清爽爽的对话框里尽是过了期的发言，你不得不给他看一眼，说你其实很认真地在想怎么回复，然后在对方狐疑的眼神中叹着气把过期发言删掉，这样。

        “事实上，我不推荐你找克莱恩。”他终于出声。

        “喔，韦伦也说我最好别理克莱恩，他怎么啦？”

        “……我觉得他的性质不怎么好。”

        “哦，像汉尼拔那种的？”我这么说，其实觉得他离汉尼拔差远了，他一点也不帅。“但是他没有汉尼拔帅，很有性魅力的那种。”

        “克莱恩没有魅力。”他笑了笑说，“他什么魅力都没有，这才是最让人恐惧的地方。”

        “阿谜都比他帅一点，你觉得呢？他是不是应该去健身房练练？”

        他笑起来。

        “他长得像萨特，练了也没用。”他说。“另外，你有什么事，可以找我聊。”我们可能快到家了，现在虽然是晚上，但是这里到处都是灯啊店的，照得他的脸一阵绿，一阵粉，一阵红。“什么都好。”

        “可是我觉得你很忙耶。”我抱着酒瓶，里边还剩一点点底。“我不好意思找你。”但事实上，我总找他，我这才发现自己总找他，其实，我只能找他。除了他，我也没有别的人可找。

        “你到时候要分担我的忙啦。”他把头靠在椅背上。“那我就不忙了。”

        “……嗯。”我点头。“那我到时候找你。”

        “你现在就可以找我。”他说。

        我的脸腾地一下，很热，所以我拉开了领口。很奇怪，小黄豆这个时候居然没有在脑袋里狂嚎不止，正常来说我上车的时候它就应该开始驴叫了。

        “那，”我别过脸。“那我答应过你和你一起去转转的，今晚。”

        “你喝了很多酒。”

        “我可是吸血鬼。”我拍着胸脯说。“我一点事都没有！”

        他停下车。夜晚的光蹦跳到他蓝色的眼睛里，很是斑斓。他在看我。

        “到家啦。”他说。

        “那我们走还是不走？”

        “你在车里稍微等我一下。”

        208

        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制服。

        我吃吃笑。我他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反正就是笑了，罗宾制服真的很好笑耶，救命。

        我打开车门，他搓了搓我的头发，然后朝垃圾桶一甩，“咚”地一声。

        “走吧。”他说。

        我点了点头，头发乱糟糟地垂着。

        209

        哥谭的夜晚，在天上看和在地上看是不同的。

        天上看，灯光像米粒，它们堆聚在街道，镶嵌在楼房里，地上看，灯光像洪流，把人淹没，没法抽离。

        别人带着你飞的时候，和自己飞的感觉也不一样。

        我假如自己飞，会像老大爷遛弯，慢腾腾的，但是和提姆……

        那就只会感到一阵强烈的失重，然后我就不得不挂在他身上了，挂也不对，我现在死死地贴着他呢，自己飞？什么？我还会飞？

        “提姆！”我抱着他喊。我跟你讲，这群天台蹦极侠绝对，绝对不会在巡逻之前喝太多水的。

        他的呼吸撒到我的脖颈。

        “嗯？”

        “我，我想上厕所……”我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

        有什么好笑的嘛！可恶！

        210

        我找了个快餐店解手。

        但我又不好意思只解手，所以我还买了点吃的，然后我才想起来，我做的闪电泡芙还放在物品栏里边。

        要出来的时候我发现他身边多了个小矮子。

        我又缩了回去，还好缩得及时，不然这两个人肯定要看见我了。

        “啧啧，我说你怎么走得这么早。”我看见达米安抱着膀子。

        “拜托，我又没有必要跟你禀报行程。”

        “你贼心不死，德雷克。”

        “什么叫我贼心不死，不会用成语可以不用，没人逼你。”

        “我说得可一点错也没有……你都答应过他了。”

        “呵呵……”提姆摇摇头。我从这个“呵呵”里读出：小孩，你知道个屁。

        达米安挥拳。

        很明显小孩也听出来了。

        我推开门。

        “哎——我还买了点吃的……你们在干嘛？”

        提姆朝达米安得意地扬扬脸。

        达米安“啧”了一声，然后朝他的小腿踹了一脚，提姆后撤一步，没全躲开，他看我一眼。

        “其实我还做了闪电泡芙。”我说。“达米安能吃吗？他是不是素食主义者？”

        “对，你别给他……”

        达米安又朝提姆踹过去，但是提姆躲开了。

        “我是素食主义者不假，但又不是纯素主义者。”达米安一脸不爽，“不会吧德雷克，你现在连这点东西都分不清了吗？”

        提姆撇了他一眼，又看看我，然后叹了口气。

        “那怎么办？西蒙？”

        “那我都吃了吧。”我插腰。“你们两个谁也别吃。”

        211

        最后我还是分给他俩了，我吃不完那么多。

        我们找了个公园，他俩在喷水池边上靠着，我蹲在提姆那边的池沿上，夜里窸窸窣窣，蛐蛐吱吱叫。

        窸窸窣窣的不止乌鸦，猫，松鼠，猫头鹰，还有一些奇怪男女，奇怪男男，凑在一起不知道干嘛，当然还有一些做非法交易的家伙。

        我们三个没管他们，这群人都是小鱼小虾，抓了也没什么必要，刚才看到一个偷偷摸摸卖碟的，不知道什么碟，不过肯定是盗版，大半夜的卖碟，我的天。

        “你爸呢？”我问达米安。“他今天下午翘班，晚上总不至于吧？”

        “他在夜巡，只不过不在这边。”

        他嚓嚓地嚼泡芙。

        喔，好吧。

        “说起来，我一直没见到杰森。”我说。“他现在还好吗？”

        “他还死着呢。”提姆无奈道。“鬼知道他什么时候清醒。”他着重读了“清醒”。

        什么叫他还死着呢……我还是有点醉，脑子不怎么转得动。

        “你刨过他的坟啦？”达米安不屑道。

        “我刨不刨他的坟他也还是死的，他回来也还是死的，文件始终就是这样。”提姆嗤笑一声。“当心点吧小崽子。”

        达米安闻言跳起来打他，他俩张牙舞爪，可我还蹲在——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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