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入寺

这一晚上九鸢受过的惊吓实在太多了。所以听到这句话时，她甚至已经有些麻木了。

        她慢慢转过头去，见千尘盯着的那片黑暗的森林里，确实远远地站着一个穿红衣的身材瘦弱的女子，她的长发散乱地遮住了脸，衣裳很大，露出她有些瘦骨嶙峋的苍白的手。

        幽幽黑暗的树木掩映间，猛然看到这样孤零零的一个人，不被吓坏就怪了。

        但也不知千尘是何时发现她的，竟面不改色心不跳。

        而九鸢也并未害怕，因为这正是下午时九鸢看到的那名女子！

        她赶忙起身，但那红衣女子倏地一下向后跑去。

        “等等——”九鸢忙站起来，还在犹豫要不要追过去时，身旁千尘已起身拉过她向前追去。

        二人在树林间穿梭，其实九鸢早已看不见女人的踪影了，只能跟着千尘在林里左窜右窜，好几次被伸出的树根差点绊倒时，千尘都会伸出手来一揽，她便又能平稳地站住。

        二人这样追了一会儿，也不知何时已经出了那片最杂乱的树林，转而来到了一处略显开阔的空地上，这里背着山，前面是一条小溪流。不知是不是因为树木少了些的缘故，感觉也亮堂了一些，起码能借着微光看清这里的环境了。

        九鸢环顾四周时，千尘道：“她进了那栋破庙里。”

        二人看去，只见空地的尽头，有一座破庙，门头的大门已经合不上了，吱嘎吱嘎地在风里摇来晃去。里面的院子看起来也已杂草丛生，应该是也废弃了一些年头了。

        二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慢慢走了进去。

        透过主屋破碎的窗纸，见里面黑洞洞一片，几乎什么也看不到。但院中没有那女子的身影，看来她不管是人是鬼，也必是在这屋中了。

        “我先进去看看。”千尘说道。

        “我和你一起。”九鸢虽然心里忐忑，却忙道。

        千尘一笑：“行。”

        他走在前面，率先推开了主屋那扇破旧而诡异的木门。

        黑暗的屋中中一片寂静，破旧的木门在身后被一阵大风吹得吱嘎乱叫。

        接着幽暗的月光，隐约能看到眼前的一尊巨大的佛像轮廓，看来这里过去的确是个寺庙。二人都没说话，谨慎地搜寻着那个红衣女子的身影。

        就在这时，突然从破庙的深处传来一声尖利的刮擦声。

        那声音刺耳，在万籁俱静的黑夜尤为突兀，那刮擦声更不像是人类可以发出的，好像是什么尖利的类似爪子一样的东西在狠狠地抓着墙壁。

        “呜呜呜——”

        女人的哭泣声传来，呜呜咽咽，柔肠百结，在这时显得尤为可怖。

        这些黑暗里传来的声音，无一不在刺激着九鸢的神经。换做任何一个普通人，都肯定转身撒腿就跑，但九鸢已有了之前的经历，此时虽然怕得直打哆嗦，却不肯就此离去。

        这时，千尘来到她身边，轻声提醒道：“她不是鬼。”

        九鸢一愣。

        已经完全吓傻了的大脑因他这句话的提醒而开始运转起来。

        她也并不是没有见过冤魂的，但冤魂们好的像千彩那样开朗讨喜，坏的也不过是愤怒悲伤，因执念而保留了生前的情绪。却从未有一个冤魂喜欢故意吓唬人，它们大多是见有人能看见自己，而忙不迭凑过来寻求九鸢的帮忙。

        但这个红衣女子故意发出骇人的声音，却像是让他们不要接近。

        尖利刺耳的抓挠声不断响起，且速度越来越快，抓得人心中打鼓，越来越慌。

        不对——

        九鸢突然醒悟了千尘真正的意思。

        魂魄已成虚空的灵体，怎么可能抓到墙发出声响？!

        突然的醒悟让九鸢顿时放下心来，而同时她眼前一亮。

        千尘不知从哪儿摸出了火折子。驱赶走了黑暗，室内一下子明亮起来。

        这时二人便看到在那尊大佛像下面的石台旁，那抹红衣正蜷缩在那儿。

        千尘走过去，红衣女子明显听到了，往后一缩，叫道：“你别过来——”

        千尘一扬眉：“小孩子？”

        千尘左手拿着火折子，右手去抓她。红衣女子向后躲，手中藏着的一枚飞镖直直地朝千尘飞来。

        “千尘！”

        九鸢惊呼声中，千尘往旁边一侧头，却因离得太近又猝不及防，脸颊上顿时一道血痕。千尘再向前去捉她，只见她双手一挡，右脚飞踢过来。千尘这次有了防备，闪身抓住了她的腿，把他倒着提溜了起来。

        “放开我！！”红衣女子大叫着，因为被这么一倒，宽大的红色衣裳都被掀了起来，脸也从长发中露了出来。千尘顺势一扯，见大衣里面竟是穿着棕色布衣的小男孩。

        他也就十一二岁的模样，身材纤细瘦弱，皮肤白净，闭着眼睛拼命大喊挣扎着。

        九鸢在旁看到，忙道：“他的眼睛……”

        那男孩的双眼紧闭，两眼的眼皮上有道很深的伤疤。贯穿了整个面部。

        原来他是个瞎子。

        千尘恍然大悟道：“哦~难怪在那么黑的森林里，他却丝毫没有受影响的样子。我还以为他真是鬼呢。”

        男孩挣扎着要拉千尘的手，但千尘笑着把他举得老远，男孩的小短手根本就够不到。

        “放开我，混蛋王八蛋，放开！”

        “就不放就不放。”千尘逗他逗得开心。

        那边二人正闹腾，九鸢忽道：“真的有鬼……就在前面……”

        千尘听后转头去看，果然看到在这屋中最黑暗的地方，有个隐约的人影站在那里，矮矮的，似乎也是个小男孩。他一直没有出任何一点声响，所以刚才并未注意到他。

        瞎眼男孩趁机挣脱千尘，跌坐在了地上，正想站起来跑，便被千尘头也不回地伸手提溜住了衣领。

        “你怎么跟个狗皮膏药一样，烦不烦啊！”瞎眼男孩叫道。

        而这时千尘和九鸢的注意力已都被另一个男孩吸引走了。

        九鸢尝试说道：“你别怕，我们能看见你，我叫九鸢，容九鸢。你叫什么？”

        “你们在跟谁说话？!”瞎眼男孩问道。

        另外那个鬼魂男孩看起来有些害怕，但还是慢慢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只见他看起来比瞎眼男孩稍微小一点，十岁左右，穿着一身暗橙色的僧袍，光秃秃的头顶像个圆滚滚的皮球，一张小脸水嫩嫩的，看起来十分可爱，倒是个小和尚。

        小和尚小心翼翼地回答道：“你们真能看到我吗？我叫……我叫永光……”

        “永光？”千尘重复了一句。

        谁知那瞎眼男孩听到这名字后突然一个激灵，激动地抓住千尘问道：“什么永光？你怎么知道他的！？”

        “他就站在这里啊。”

        “你胡扯！胡说八道！永光明明已经……明明已经……你们骗我！我怎么什么都听不到？”

        “小南，小南……”永光尝试地叫那男孩，但男孩听不到。

        “你叫小南啊？”千尘又重复。

        “你怎么知道！”

        “他说的咯。”

        “我不信，我不信！”

        永光赶忙问道：“施主，请问为什么只有你们能听见我说话？”

        “因为这个小臭孩不乖啊。”千尘笑眯眯回答道。

        九鸢听出永光和小南应是认识，于是从包袱中拿出永魂录，说道：“小南，你碰一下这本书，就能听到永光了。”

        千尘“诶”了一声，目光中露出诧异之色：“小九九这么轻易就给他们碰这个？万一他们是坏人怎么办？”

        九鸢惊讶道：“可是……他们只是小孩子呀。”

        千尘摆了摆手：“越是这样，越可能让人掉以轻心。看起来安全的，往往可能最危险。这么厉害的神器，你就不怕被人盯上抢走了？”

        “但是永魂录，本就是为了帮助其他人的呀……”

        “……”千尘似有些惊讶，没有回答，而是沉默地盯着九鸢，就像看见了一个从未见过的生物。

        九鸢被他盯得脸有些发烫，手里拿着的永魂录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永光双手合十放在胸前，礼貌地用稚嫩的声音说道：“施主，我和小南并非坏人。”

        “嗯。我知道的。”九鸢赶忙点头，而后又犹豫地看了看千尘。

        后者看着她，一笑，说道：“按你的想法来。”

        九鸢把永魂录放到小南面前，他触碰永魂录，一瞬间耳中有鎏金划过之声响，好像天地万物都被一种神奇能量所过滤。

        而后，他便听到了一声清脆又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小南！”

        小南一瞬间脸涨得通红，闭着的眼睛唰地一下子就流下泪来，他顺着声音去摸索，手指却穿过了永光的身体。

        小南急道：“永光，你在哪里啊？”

        永光道：“我就在你前面呀，小南。你碰不到我，我应已是灵体了。”

        小南站在那里碰也碰不得，看也看不到，只能无助地低头拿袖子不住地摸着眼泪。

        九鸢在旁看得心里一酸，走过去把手轻轻搭在小南肩上。

        “小南，别着急。永光虽然已是魂魄，但暂时不会消失的。你有话可以慢慢跟他说。”

        “嗯。”小南点点头，吸了吸鼻子，问：“永光，你怎么在这里啊？你师父不是说，人死后就会轮回投胎吗？”

        永光摸了摸脑袋：“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放心不下小南，就想着能在这里陪陪你。”

        小南惊讶道：“你是说，这些时间以来，你一直都在这儿？！”

        “嗯……但我跟你说话，你听不见。”

        “那，那你都看见了？我装鬼吓唬他们，不让别人接近这里，可威风了。”小南兴奋地问。

        “我都看到了，虽然这样做不太好，但是小南你真聪明。”

        千尘坐在佛像下的石台上，撑着肩膀，在旁插话道：“小瞎子，你不回家在这儿干嘛？莫非是个孤儿？”

        “是又怎样！关你什么事！你瞧不起我吗！”

        千尘牵起嘴角一笑：“为什么瞧不起？我也是孤儿。”

        “……哦。”

        小南不想理他，又转头去问永光：“那，你会走吗？如果你的魂魄一直留在这里，虽然摸不到，但不就像是没死一样了吗？”

        九鸢在旁解释道：“永光是因为有对人世间的执念才没有去投胎转世的。但若一直不入轮回，就会耗损下一世的阳寿和气运。我听师父说，修行者行善积德，有累世的福报，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永光能待在人间这么长时间的缘故。但毕竟不合天道常理，还是要以下一世为代价，还是尽快投胎转世为好。”

        小南和永光听后，大失所望。小南半晌没有说话，双手不住地在身前揉搓着。他也不知在想什么，想着想着，又哭了。

        永光摸着脑袋，忙道：“小南，你别哭。”

        “我才没哭呢。”小南抹眼泪的袖子都湿了。他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道：“永光，你快去投胎吧，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怎么会是浪费时间呢，我可以陪着小南呀……”

        “我才不用你陪呢，我是小王飞刀的弟子，我厉害着呢。”

        千尘颇有兴趣地问：“你那手臭飞镖，隔壁的张奶奶扔得都比你准。小王是谁？教出这么个徒弟。”

        “你——！！”小南气得跺脚：“我师父是兵器谱第三名！小王飞刀！那是因为我手下留情没有用他给我的最厉害的飞刀！”

        小南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枚暗银小刀，千尘眼疾手快，起身一闪，便从小南手中抢了过去。

        “还给我还给我！”小南跳着脚够，却根本够不到。

        千尘一边笑着一边仰着头看手中的飞刀，神色突然一变。

        一直在旁苦笑着看他俩闹的九鸢，问道：“千尘，怎么了吗？”

        千尘皱了皱眉心，全无方才的嬉闹之色。

        “哦？竟然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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