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夹竹桃

二人从虚空之境回到现实的时候，天已经全都亮了。

        小南亦睡眼惺忪地坐起身，第一件事就是问道：“永光，永光你还在吗？”

        永光忙回答：“我在啊，小南。”

        千尘和九鸢亦睁开眼睛，九鸢发着呆坐在那，觉得像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也说不清是好梦还是噩梦。只是梦的尽头，是满目飘零的花。

        千尘用胳膊肘碰了碰小南，认真说道：“想不到你还挺男人的。”

        小南听千尘夸他，还以为在做梦呢，说道：“干嘛大清早的说这个，莫名其妙！”

        九鸢坐起身静静地看着他们的吵闹。

        此时的小南，虽然双目仍旧紧闭着不可视物，可是脸上却难掩十分幸福喜悦的神情。

        而坐在他身旁的永光，亦安静地笑着。

        她突然犹豫了。

        在进入虚空之境前，她曾劝过永光，现下的暂况并非永久的解决之法。

        可是当她亲眼看到，永光和小南的故事后。她忽然不知道，自己一开始所做的决定是不是对的。

        天亮时再看这座庙宇，才发现虽然已经不可避免的破旧，但佛堂前的佛像却不惹尘埃。虽然有些地方杂草丛生了，但又有些地方保持着干净整齐。

        小南坐在那里笑着跟永光聊天，他虽然还是有些瘦，却比虚空之境里结实了许多。

        这两年，他都经历了什么呢？

        另一边，小南迫不及待地跟永光聊着：“所以我那次练飞镖正中靶心的时候你也看到了吗？还有还有，我出寺门的时候被路过的兔子绊了一跤摔掉了一颗牙的时候你也在吗！”

        永光捂住嘴偷偷笑道：“小南，我一直在哦。你每天对我说的话，我都会回答。每一句都会的。你问我‘也不知你现在投胎转世了没有’，我就会回答：“没有呢，我在你旁边站着啊”。你问我：‘你觉得我做的这野兔是不是有点咸了’，我就会说：‘不是咸，而是甜啊，你把糖当做盐放进去啦’。你拿着牙哭的时候，我安慰你‘我之前也掉了好几颗牙呢，后来还会长上的！’”

        小南怔怔地听他说的这些，点着头回忆，好像那些孤单的时光，此刻突然都亮了起来。

        他脸上开心的笑洋溢着，但并未持续很久。

        他忽然就收住了笑容，似乎想到了什么，怔怔地不说话了。

        “小南，你怎么啦？”

        “我…我觉得这样就够了。其实我一个人也挺好的。”小南非常硬撑地面无表情说着。

        “小南……？小南……”永光就像蔫了的小草，有些失落。

        两个小朋友忽然从方才的叽叽喳喳，变得异常安静。

        九鸢和千尘对视了一眼，千尘走到门口，朝九鸢招了招手。待九鸢走近时，他附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

        九鸢朝他点了点头。千尘便出门走了。

        两个沮丧的孩子并未发现。

        “施主……”过了一会儿，永光走到九鸢身旁轻轻说道：“其实，我想解开的并非是我的执念，而是小南的执念。我不想让他一直留在这里。他应该去更远的更好的地方的。”

        又过了一会儿，小南别扭地摸索过来，悄悄跟九鸢说道：“到底怎么能让永光解开那个什么执念？他这么好，下辈子一定能投胎到一个好人家！不能再让他这样浪费时间了！”

        九鸢听着二人的话，心中有些伤感，又有些温暖。

        而这时，佛堂的门被推开了，三人都一抬头，便看见千尘站在门口。他看了看九鸢，点了点头，然后往旁边闪开。亮堂堂的门后，慢慢走来一位老人，他穿着僧袍，面容慈善，难掩目光中的情绪，正是康乐寺的方丈。

        永光愣愣地张着小嘴，跑到方丈面前，却发现他看不到自己。

        九鸢忙起身将永魂录放在方丈面前，方丈触摸过后，一瞬间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永光。

        永光的目光满是惊喜，那是小孩子纯净的期望。纵使他经历了如此多命运的不公，此刻却对方丈没有任何埋怨之色。

        “方丈！！”

        方丈伸手想像过去那样摸摸永光的头，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触碰到他了。

        “臭老头……”小南也走过来略有惊讶地说道：“你怎么会……哦，是你们！你们都告诉他了？”

        方丈叹了口气：“我都知道了。永光……”

        他的目光中满是怜惜与歉意。可永光却打断了他的话。

        永光低下头：“方丈，弟子……没能完成所托。”

        方丈一愣，他年岁已高，又是修行之人，但在那一刻，却还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不，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还有小南，你们让老衲觉得，惭愧啊……惭愧啊……”

        太阳已照常升起。阳光下，斑驳的树影随风摇曳，树叶间的阳光落在众人身上。云在天际缓缓游荡着，木叶沙沙响着。

        永光最终还是离开了。

        仪式之时，九鸢手持永魂录站在中间，小南与方丈站在一侧，永光站在另一侧。

        微风轻轻吹拂中，方丈和小南张口，一同说道：

        “永光，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守候。现在，离开康乐寺吧。”

        永光站在他们对面，站在破旧的康乐寺前。

        他点了点头，温暖又可爱地笑了笑。

        “嗯。”

        他的身子周围开始出现黑色地流动着的水汽，黑流越来越多，他的身子也越来越轻。

        小南虽然看不到这个画面，但他却能听到风的声音，他心里不安地叫着：“永光，永光……”

        “小南，我在的。”被黑流围绕着的永光努力回答着：“小南，我会一直在的。”

        树木被吹卷得狂舞摇摆。然后慢慢地，风停了。

        九鸢看着手足无措愣在原地的小南，轻轻说道：“永光已经离开了。”

        “是彻底离开了。”小南自言自语地说着，他怔怔地愣在那里，好像从未有这样孤独过。

        待一切尘埃落定，方丈离开，小南亦要离开了。

        他说他要当个大侠，从此行侠仗义，把全天下像丁家那样的恶霸都消灭个干净。

        九鸢有些为他担忧，千尘却在旁说道：“放心吧，我试过他的身手。他的那套飞刀，一个人打两个会些武功的大人都不成问题。”

        九鸢又从布囊中拿出些银两，强行塞给了小南，这才略微安心。

        小南朝他们二人招了招手，转身离去。

        他刚走几步，身后的九鸢突然叫住了他。她跑到他身边，蹲下身子说道：“我差点就忘记了。”

        “什么？”

        九鸢笑了笑：“永光让我跟你说，黄花夹竹桃开的时候，很美很美。”

        “嗯，我知道的。”小南说道。

        九鸢从袖中摸出了个东西，放在小南的手心。

        “在虚空之境里的时候，永光晕倒的那天，其实他摘了这朵夹竹桃的花瓣，想要给你。只是没来得及。他昏迷时，这枚花瓣就放在他的枕头底下。而你在他去世后再也没动过他的房间，自然也没发现这枚花瓣。”

        小南用心地摸着那枚花瓣，它已经被岁月风干了，再也没有鲜嫩的触感。可是他还是感觉到了它的形状。

        他想象着，像这样形状的花，满树满树地开在风与阳光里，开在在绿叶间。即使是荒无人烟的寺庙前，它们还是蓬勃地绽放着。风吹来时，花瓣洋洋洒洒地飘落，好像他与永光还坐在那里，两个小小的脑袋，一齐仰着头。

        那样美的画面，可能根本没人看得见。

        可是最起码，他们无愧于心。

        “谢谢。”小南扬起嘴角笑了。

        说完，他将花瓣收进怀里，转身离开了。

        九鸢看着他的背影，叹道：“结束了。”

        “是啊。还算是个不错的结局。”千尘笑道。

        “嗯。”

        “不知道夹竹桃开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待春天的时候，我们再来看看吧。”千尘用手遮着阳光，看着那几棵树木说道。

        九鸢心里一暖,刚想回话。

        而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个清脆又有些冷淡的女声：“我看是没有那个时候了。”

        九鸢听到这个声音大震，张着嘴看向声音的来源处。

        就见一个身穿红衣的俏丽女子从寺院旁的那棵大树后走了出来，目光冷冷地对九鸢说道：

        “师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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