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故人

谢梅不懂我为何固执如斯。

        他只是单纯以为我重恩，不忍小李子就此因我而丧生，所以这样激动，坚持想要回去。

        所以他现在拿全船所有人的性命来摆在我的面前，要我摈弃那点子可怜的情感，必要做出一个决定。

        他不知道，我的心底有一个猜测。

        若小李子真是那人，我怎么可能就此而放弃他？

        即便不是那人，他也曾舍命救我，与我共患难过，现下小李子生死未卜，我又如何心安理得地回去？

        我从前在书上看见过这样一个笑话。

        绑匪劫了一群无辜百姓和一个侠士的妻子，逼迫侠士做出抉择。

        二选其一，只要侠士选择了一方，就意味着要放弃另外一方，亲手送那方下黄泉。

        一面是无辜的群众，数人的性命，一面是与自己感情甚笃的妻，只是一个孤立无援的人。

        说来讽刺，这样一个道德悖论，从前我只当是笑话来看，如今却真切落到了自己的身上，所以便连自己，都觉得自己似乎成了一个笑话。

        站在甲板上吹了很久的风，久到浑身发冷，我蹲了下来，目光久久不能从那座海岛上离开。

        耳畔尽是海风呼啸的声音，狠命吹刮着人的身躯，让人轻易就联想到暴风雨的那天，狂怒的风，无情的雨，相互依靠却又猜忌的两个人……

        “师兄，我们回舱里吧。”

        直至那座海岛逐渐变为一个小黑点，最后彻底从视线中离开，我方缓缓开口，哑着嗓子和谢梅说道。

        我不是一个好人，从来做不出什么好的决定，也不知这个决定将会导向何种命运。

        抉择与舍弃，对我来说太过困难。

        我毕竟自私，所以我只能暂且放弃了小李子，一个或许是他，又或许不会是他的人。

        他此际又在做什么呢？

        他是一国之君了，百般忍耐，万般筹划，才终于得到那个位置，他又怎么会跑来做一个小太监？

        更何况，他曾亲眼见证我的“死亡”，也绝无可能晓得，我还活着，又被谢梅藏到了此地。

        我一定是疯了，才会不断地在脑海里重复这样一个不可能的猜想。

        洛娥，你究竟还是放不下！

        回到陆地的那一刻，我只觉整个人虚虚浮浮的，左脚上的伤还未好，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

        谢梅看不下去，搀着我的手，道：“阿洛，我来背你吧。”

        我很喜欢被人背着的感觉，一个坚实温暖的后背，足以承载我所有的快乐与不快乐。

        所以我难过的时候，就喜欢让人背着，这样一来，即使我悄悄地哭了，背我的人也不知道，但他却可以无声地给我最温暖的依靠与安慰。

        可若是我快乐的时候，他亦能感知我的快乐，从我晃动的双脚中得知，从我调皮地玩弄他高高束起的发冠中得知……

        从前谢梅背过我很多次，也知道我的这一习惯。

        可——

        我摇了摇头，垂首不语，盯紧了脚背上缠着的绷带，似乎还能透过绷带，瞧见它最初上药的时候。

        血淋淋脏兮兮的，然后被一个人捧在手心里，悉心上着最为简陋的药草……

        谢梅没奈何，但始终担心我的情况，便让人将车马备好，将我抱了上去，径直便朝港良城驶去。

        路上，我问他：“师兄，文昌公主怎么样了？”

        先前在船上时，我的脑中一直想着小李子与那人的一切，几乎占据了我所有的精力。

        现如今上了岸，才终于寻得一点儿的踏实感觉，再不会去做那样不切实际的梦了。

        谢梅宽慰着我：“别担心，萍萍只是受了惊，没什么大碍，那些行凶之人已经伏诛，你不用再害怕。”

        说着，他忽然绽开一抹笑容，不知哪里拿出的一个锦盒，递送到了我的面前。

        我犹豫着接了过来：“这是什么？”

        他道：“打开看看？”

        打开之后，里面静悄悄地躺着一颗珍珠，形状均匀，饱满圆润，其柔光苍茫，散发着一种极为沉着的美丽。

        我不解其意，遂问道：“师兄这是做什么？”

        谢梅深深看了我一眼，眼底不知不觉洇了些微的温柔，但有些刻意，似乎是怕我失望。

        他笑道：“经此一难，阿洛已忘却来此的目的了吗？”

        “这是我找到你时，在你身旁发现的，我猜想是你遇难时拾得的。”谢梅顿了顿，才说，“这定是海神娘娘庇佑，都道恶水出好珠，这样好的一颗珠子，阿洛，你必福泽深厚。”

        我将之握在手心，小小一颗珠子，却似有魔力一般，只是碰触，就令人觉得悲伤。

        那岛上只有我与小李子两人，这颗珍珠，不是我捡的，那便只能是他拾的。

        海神娘娘的庇佑啊……

        若真有海神娘娘，若拾捡珍珠的传说不假，就请您让他活着回来。

        哪怕，要我付出相应的代价。

        我都……在所不惜！

        “师兄，是不是每一个在这片大海里捡得珍珠的人，都会受到保佑啊？”

        “会！会得到海神娘娘最深的祝福。”

        谢梅脸上的笑意不减，见我瞧着这珍珠看得出神，眼里多了几分的担忧。

        他道：“其实……阿洛你不必将这个习俗放在心上的，纵使你不能拾捡到珠子，师兄娶了你，自然会让你和乐无虞一世的。”

        我不语，冲他点了点头。

        我当然知道，谢梅会待我很好，好到让我永远都偿还不清。

        所以我当日答应去拜祭海神娘娘，也是想要让老天眷顾一下这个事事为我周全的男子。

        可他现如今却误会了，我会如此相信这个传说，只是不想捡到这颗珠子的那人出事，与我和他的婚姻无关。

        只是这一刻，我突然便不想解释。

        重回别苑，宋宁儿与宋甜儿一早就在那里等候着了。

        见了我，宋甜儿的眼泪不可抑制地啪啪掉落，最后哭得大声，宋宁儿道不要扰我静养，只能把她给带了下去宽抚。

        谢梅还有要事处理，叮嘱了几声，要我不要太过忧虑，一切皆有转机，便也匆匆离开了。

        这些天来舟车劳顿，我确实是太累了，闭着眼沉思了一会儿后，打算让谢梅留给我的人替我梳洗一番，就立刻入睡。

        丫头替我更换衣物后，还要帮我左脚换药，我忍不住提醒道：“别碰着那血，有毒。”

        她却猛地抬起头来，泪眼汪汪地看着我，双手却丝毫没有畏惧地继续动作。

        那声音喑哑，却让我熟悉无比：“我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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