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萤火

半个月后，在宁桑精心的照顾下，小白已经可以下床走路。

        他上次发那一场大病，宁桑再也不敢粗心大意。整日里寸步不离。显然合了他的心意。

        这些时日，他心情大好，对眼前的女子也多了几分在意。

        宁桑怕他这些天呆在屋里太闷，会带着他在院门前的桑树下坐着看风景，面前的白龙河北起玉陇，南至广甘，连绵有一百多里。河面宽二十丈。大多是渔民在这条河上讨生活，这不，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在山涧中走来，渔民们又开启嗓子，唱起了调子。时而高亢，时而悲悯。放佛在这调子里，唱尽了人生的抑扬顿挫。

        “小白，你是哪里人氏？”宁桑看向已经听的入迷的小白，他双目明亮，望着渔民们在船上的撒网收网的动作，他的脸色有点凝重。宁桑又推了推他：“小白？”

        小白反应过来，浅笑的用手给她比划，意思是‘怎么了？’

        宁桑重复了一下刚才的问题，小白左右瞧了一下，在地上捡到一根棍子，写道：“我是上京人氏，年十五，喜欢读书，舞剑。因做生意途径南淮，遭遇蛮族袭击，与家人走散，家人生死不明”

        宁桑只是简单想找个聊天的话题，打破这沉闷的气氛，没想到，他像报家底，一五一十，什么都交代了。

        她有点害羞道：“我只是随便问问你从哪里来的，不用说那么详细。”

        小白温和的看向她棍子在地上写：“这次受伤，也是因做生意途径南淮，遭遇蛮族袭击，与家人走散，家人生死不明，幸亏遇到你。”写完，眼眸中盛满了柔情。

        宁桑小声道：“蛮族善骑射，喜欢偷袭，这几年，我们这里偶然会被他们侵扰。你家人……”她意识到可能发生的结局，转头：“你的家人，也有可能像你一样，转危为安的。”

        小白又写到：小桑，谢谢你！

        “这就是带回来的男人吧？”小倩出现在他们身后，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

        见孟宁桑不说话，她看向小白上下打量，小白站起身，她刚好到小白的肩头。一副少女怀春羞涩道：“长的还真是周正，全白起村都没有这位公子俊俏。”

        宁桑没好气的喊小白回家，小白不知她俩不对付，一副憨憨的样子用手瞎比划。小倩惊讶的发现他是哑巴，嘴里说道：“长的那么好，就是可惜……”

        宁桑刚走几步，听她如是说，心里更加恼火道：“你这妮子，嘴巴要是瞎说，我给你缝上。”同时，强硬的拉着小白离开。

        小白手足无措的看着两个女子像斗鸡一样，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一时也不知该干什么，乖乖的任由宁桑牵着走。

        小倩气不过，在背后大喊：“公子，有时间我再来看你哈。”

        宁桑看向小白，小白腼腆的低头轻笑，她一脚踩在他的脚面上，疼的小白呲牙咧嘴，随即看着她的背影又偷偷的发笑。

        夏季的天气总是多变的，下午狂风大作，乌云厚厚的压在山顶，像一块块巨石，顷刻就可以滚下砸向白起村。

        “小桑，快把窗户关上，要下暴雨了。”刘嬷嬷抱着晒干的衣服冲进屋子，说完又赶紧收拾晒干的草药。宁桑跑过来帮忙，刚踏出门，雨点零星的咋下来，她麻利的做着收尾的工作。弄好之后，刚踏进屋门，外面的闪电像被剥了皮抽了血被天空甩出来的蛇，又像是长鞭在抽打积云，随后轰隆隆的雷声在头顶炸开。

        孟宁桑吓得躲到被子里，她已经忘记这个床现在已经是小白的专属了。小白尴尬的扯扯被子往身下压了压，以隔绝她的头和他的侧臀亲密接触。宁桑哪里注意这些，她最怕下雨打雷，身子不住的发抖。小白抬起手探入被子想帮助她盖住耳朵，雷声又一次打下来，这次雷声很近，就像雷神站在自己院子对准孟宁桑发威。

        她无处可躲，身体闯入了小白的怀中。小白的手在空中一停，后又慢慢安抚似的在她后背拍着。她躬着腰身体僵硬，整个脸埋入他的怀中，他看着她的发旋，头上的彩色头绳，不受控制的楼住她的腰。

        他清晰的可以闻到她身上的山野草香，这种味道在他和六哥萧列在吴山秋季狩猎时闻到过。这种味道让人身心放松和平和。

        刘嬷嬷掀起布帘闯入进来，小白惊得脸红心跳盯着来人。

        “我就知道这丫头犯毛病了，吓到公子了吧，我把她带回我那屋里去。”宁桑被刘嬷嬷拉起时，整个人仍然哆嗦站立不稳，小白不放心跟着去了东屋，刘嬷嬷见他跟上来：“公子，还是去西屋歇着吧，宁桑过一会就好了。”

        他满脸的担心，手放在心上，比划了半天，刘嬷嬷看不懂，强制推他出去。

        “哎，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刘嬷嬷给宁桑理了理额前的刘海说道。

        宁桑那么怕打雷，还是和她死去的阿娘有关，她阿娘喜欢桑葚树，院子里种植了一棵粗壮高大的桑树，每年夏季桑果成熟，她的阿娘都会用一个金属制的银色弯钩，挂住一枝成熟的很多的桑果枝干，轻轻一摇，桑果就会像下雨，掉落满地，小宁桑就会开心的扯着裙角拣拾。阿娘对宁桑说这是‘桑葚雨’。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宁桑的阿娘牵扯到宫里妃子坠崖事件，用一尺白绫在雷电交加的雨天吊死在桑树下。六岁的孟宁桑刚从私塾出来，兴奋的找阿娘，可是她的阿娘两脚离地，面目铁青，一道闪电照亮了她的全身，人已经了无生气。巨大的雷声敲开了这人间丑恶的门，阿爹和下人因为打雷不敢靠近桑树，任由阿娘飘荡在阴霾的雨天。

        她病了，怕打雷，怕闪电。

        雨过天晴，一道彩虹出现在山涧连接着不远处的两座山，胖妞过来找宁桑，她未到屋子就喊：“小桑，来活了，赶紧的。”

        小白打开窗户，却见一位圆脸，微胖的女子站在院中。胖妞见到小白一愣，她问道：“小桑呢，你……”一脸坏笑地盯着小白。

        刘嬷嬷出来，让胖妞进了屋，宁桑脸色惨白的躺在床上，眼睛呆滞无光。

        “嬷嬷，宁桑又这个样子了？”胖妞一脸心疼的看向宁桑，又道“这几年，她学医终究是没办法治疗自己的心疾，我们这偏僻的镇子，没有名医，这小桑的病拖着也不是办法。”

        刘嬷嬷无声的眼中含泪，有太多难言之隐无法说出口，她道：“已经很久没有发病了，这次不知怎么回事……幸亏还有你们，最起码可以陪着她。”

        小白站在门外，听到她们的对话，眼神晦暗不明。

        日子一晃，已经过去月余，小白的胳膊已经可以轻微活动。

        这天小白坐在桑树下，手持一片桑叶用拇指和食指来回碾，当桑树上有了动静，桑叶也随即被他丢到地上。傍晚天空的彩霞像血色一样绵延在山顶上空，诡异无比。

        “公子，那边已经来了通知，您打算什么时候动手？”躲在桑树上的黑衣人说道。顺手又把一封信扔给树下的小白，小白把信迅速塞进怀中。脸色有一丝的凝重。他嗓子沙哑，低声说道：“这件事我会按计划实施，告诉陈护卫，这边我已经打探清楚，让他放心。”黑衣人又小声的报告说：“公子的嗓子现在已经能发声，想着不用太长时间就会恢复如初了。那个老嬷嬷在怀疑你，希望公子多加留意。”小白轻蔑一笑道：“就她那几下鬼把戏，早就被我识破了。她最好能老实点，我会手下留情，不然，哪天这白龙河又会多一个水鬼。”

        “公子小心行事，属下告退。”说完，黑衣人转瞬消失在桑叶丛中。

        他已经村前村后仔仔细细记清楚了每条路，住户多少，人口多少。山势地形，城防布局，此地易守难功。“妙哉…”这位少年，情不自禁的发出感叹，蛰伏了这些年，他终于像一道闪电，可以站在擂台上挥舞拳脚攻击对手。他笑的诡异无比。

        临到天色已暗。孟宁桑、胖妞和小虎三人说说笑笑从集市回来，河流在船下缓缓流动，像个憨厚的老者，看着来往的百姓，下了渡船，三个人在渡口分别。她看着他俩离去的背影，胖妞头斜靠着小虎的肩头，小鸟依人状。她心生期待，对未来的生活也有点向往。

        宁桑停留一会，缓过神来，看了看手里包裹。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嘴里哼着小调，步履轻快。

        临到桑树下，小白高大的身影拦在她的面前，宁桑纳闷的问道：“大热天的，你在干吗？”

        他没有回答，拉起她的手朝河边走去，宁桑疑惑的望向他，终于走到一片有芦苇的地方，小白停住。眼前的景色让宁桑傻眼了：

        芦苇叶上有一些闪光，微弱的光，随着夜晚的到来，一点两点以至于越来越多的光点在芦苇丛中亮起。小白用手中的桑树条轻轻拨动芦苇，萤火虫飞散在空中，像无数的星光，其中一些停在宁桑的裙裾上，她激动的不敢乱动，任由这小东西在她身边飞飞停停。她悄声的说道：“看它们，多漂亮啊！”小白微微一笑。

        随后他把宁桑拥入怀中，轻点地面，两人居然离开地面飞向芦苇丛，萤火虫被他们惊扰，瞬间大片的飞起，好似踩在银河中游走。

        河岸边有人喊道：“神仙下凡了。”

        宁桑开始吓得不敢睁眼，她贴着小白的胸膛，咚咚的心跳声，不知道是她的还是他的。

        听到有人说话，她慢慢睁开一只眼，萤光在脚下铺展延伸，整个芦苇荡都被点亮，此时不知何时胖妞站在岸边高声叫喊：“小桑，你们把银河水引到凡间啦！”

        等他们落回地面，萤火虫沾满了衣角，闪闪发光。小白喘着粗气眼眸中仿佛被什么触动望着宁桑。宁桑害羞的低下头，小白俊美的脸对着她，离她的脸只隔一寸，近到能感受彼此的气息。无数的萤火虫围绕他们飞舞，小白的眼瞳中映照着她的脸和星星般的萤火虫。她从未和任何男子离那么近，四目相接，好似一切都已经停止。

        宁桑害羞的不知所措。在过去的七年中，她不是没有见过萤火虫，但因为能经常见到却不以为意。今晚，惊艳了她的整个心。心跳的声响，估计连白龙河边的鱼儿应该也可以听到。

        胖妞对小虎俏皮的说道：“我也想飞到芦苇丛上面去。”小虎为难的说道：“可惜我不会轻功。要不我划船把你送到芦苇丛？”胖妞假装生气道:“算了，谁让我没有小桑的福气呢！”说完胖妞坏笑的看着他俩笑。宁桑被胖妞盯着笑更加不好意思，拉着小白直奔回家。

        临到院门口，宁桑想起挽着的包裹，塞进小白的怀里低声的说道：“这个……你看合不合适。”她头也不回的小跑回屋。

        小白穿着宁桑买的一身衣衫，面料很普通，甚至不如王府下人穿的面料好。

        小桑透过窗户正当出神，刘嬷嬷不知何时站在她的身后。

        “小桑，还没有睡？”刘嬷嬷的出声，小桑立即关了窗户，尴尬的回道：“这就睡了。”刘嬷嬷站在无尽的黑暗中，立了一会，然后摸索睡到她的床上去了。

        天刚刚亮，小桑早早起来。洗漱好来到柴房没有发现小白的身影，顿感失落，她打开院门，发现小白坐在石碾上又听渔民唱小调。

        宁桑跳上碾台，坐在他身边。宁桑侧目看他说道：“你可以下一场桑椹雨吗？”

        他不懂她说的意思，疑惑的看她。她忙又说道：“你能摇动枝干吗？”

        小白一晃树干，紫色的小球像雨一样，噼里啪啦落下来，宁桑伸开纤细的手指，接住落下来的桑果。她轻声说道，“下桑椹雨了，下桑椹雨了…”

        她仿佛一下去回到七岁以前，阿娘又站在树下，拿着弯钩，摇晃树枝，阿娘告诉小宁桑，“这是桑椹雨，是阿娘给小桑一个人的礼物。”阿娘慈祥的眉眼，如春风扫过她的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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