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难入夏

他明明面对面的看着人，可慢慢的看不清对方。

        “李佑。”裴煜唤对方的名，很少这般称呼。

        可叹了口气后，再看着眼前的人又换了称呼：“攸宁，你看看如今的朝堂。文臣把持朝政，武将丝毫没有说话的份。即使许氏为了守疆死了那么多人，都得不到他们该得的地位，甚至连个封号都没有。死人也会掌控兵权吗？”

        李佑看着裴煜，他明白这个人在为许稹不平，也在为他自己难过。怀才不遇，为着别人一句话到了御史台，因着一个不入流的缘由留在了盛京。

        李佑听着这话也捏紧了拳头，他不回答，他无话可说。

        “非得要许稹也死在那里了，官家才能放我去，对吗？只有朝堂无可奈何了，才能想着这里也有个从一出生就要上战场上人，是吗？”裴煜说完笑着，可那声音却如同哭一般。

        裴煜从未恨过这个困住他的地方，盛京确实给了他不少，那么多个春夏的悲欢，那么多重要的人与时光。

        可此刻他确实看不懂这个地方了。

        他可以不是梁王世子，他可以不是裴煜吗？他想去永兴，不是为了永兴的兵权，是因着那些人命啊。

        李佑听着这些低下了头，他回想着今日的朝堂，慢慢的收起自己的情绪来，再次抬头温和的对人说着：“曾寅啊，要站到这个位置，光一腔愤恨是不够的。”

        决定来去的不单是官家，但也不只是因着士族。林宴的话只是官家想法，而那一刻朝堂的沉默才是人被迫留下的缘由。

        坐着的人，突然站起起，掀起衣袍，重重的跪在地上，跪在太子面前。

        “攸宁，朝堂之事我很少言说，可今日事关边陲，事关我的父亲，我不可能再袖手旁观。”裴煜跪着靠近李佑。

        李佑只叹着气低下头看着人回答：“梁王不可能为此所累。”

        他们相视着，那么多年的春夏累积起来的默契，让人看一眼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裴煜不在多言，他看着李佑，这个人是殿下，从来都是，不单是攸宁这么一个称呼。

        他叹口气，被人扶起来，只在人耳边又轻言一句：“攸宁，可莫要寒了武将的心。”

        世人常言将军百战死，可如今王朝为将者，最好的结果便是死在战场上，来个死的其所。

        他看着今日的许稹就像是看到了来日的自己。

        他们并非战死，而是被朝堂拖死在守地上，直至上面的人觉得一句平衡。

        事以至此，言以至此。

        春末，太子又病了，病得不能上朝、不能下榻。

        林柔看着一方病好一方倒下的，只觉得流年不利。

        明明天气都转暖了，往年李佑从未有过这样突然的病起，太医诊断着只说着是新旧交替，心中郁结，得要细细养着。

        林柔跑到东宫里看望着人，现在的她来一趟总归没有以前那般简单。

        李佑喝了药正看着书册，品读着诗句里的人生。

        林柔一进来就看着攸宁一个人面无表情的坐在塌上，半倚着桌案看着书册，可眼神明显没在纸页上，不知在思索什么。

        没有内侍禀报，小姑娘进门的轻声，李佑也就没有被打扰到回过神。

        她就站在一侧看着攸宁，明明没有表情，没有外泄的情绪，可林柔能感受到，此刻攸宁的纠结。

        实话说来，林柔从前很想很想护着殿下，在她眼里，攸宁要的很少，说想去淮路，说想看外头的桃花。可这些皆不可得，但凡东宫有这样的声音，朝上就会用更大的举动把太子这些压下去。

        从前的林柔还会做做梦觉得终有一日她也能为人依靠，可此刻的她连想的念头都不敢冒出来。

        林柔就悄悄靠近，伸手捂住李佑的眼睛，吓得人松手掉了书。可又即刻反应过来是谁这般幼稚来捂他的眼。

        李佑轻笑着，喊了声：“柔儿来了。”

        读诗读词容易伤春悲秋的，林柔看着立马把书拿远，拿着寻常玩意放到李佑面前，想让舒缓人的情绪。

        从前她们玩这九连环、玩孔明锁，就算出不去也能乐得自在。

        可如今李佑没有摆弄多久，他心里压着事情根本不可能欢愉起来。他没有耐心如同从前一样为林柔在解一遍。

        李佑握着手里的东西，看向了外头。

        “柔儿，我想放了外头那只翠鸟。”细心养了许久，总归是有感情的，可放了手后不舍总会淡忘。

        林柔顺势看了看外头的鸟笼，还是她捡来的小东西，自是同人点着道：“好，我替攸宁去放，放回到我捡着它的那个竹林里可好。”

        李佑点着头，带出一丝笑来，轻声同人说着：“这样好，或许去了对的地方对他才是好的。”

        李佑说的肯定，他捏紧手里的那一块木片，总有一日他可以舍去所有而不觉得疼痛。

        他得好好活下去，至少得看到秋来林柔及笄，得以兄长之礼送人出嫁。

        李佑念着所有人，这一刻他要舍弃他自己。天家有时候不在是天下的福祉，是人人的束缚，是一场可变。

        晌午，裴煜才入东宫，一入殿就察觉到他的殿下今日情绪不佳。

        如今裴煜的伤已经大好，除了那在消不了的疤痕，看着已同从前别无两样。

        过了几日裴煜早就没有那一天的烦扰与怒意，他入东宫看着又病倒了殿下，才后悔着那日的话说的太重。

        李佑看着来人，心思还是落到永兴，落到翠柏里。

        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曾寅，近来永兴可好？”

        裴煜同人点着头他掖着被子，柔声和李佑说道：“上回是我太急切，攸宁好便是什么都好。”

        李佑听着这话只笑了一下没有回答，没有反应。

        或许连他都不明白“客套”这两个字怎么会落到他们之见。

        遥遥的，望着桌案上放着的那本他还未看完却被林柔拿走的书册，那句“终不似少年游”在此刻就像叩入李佑的心里。

        及冠、朝堂，就是一件让他不得不往前的事情。总有一日他也得走的面目全非。

        离开东宫的马车上，林柔捧着带出来的翠鸟，突然让马车绕道去了谢府。

        谢筠因着上次的事，关在家里读书许久，他不明白朝堂的变化，不明白同平章事的变化，他努力想从书册里弄懂这些。

        小厮急匆匆的跑进来，高兴的同谢筠说着：“大人，外头停了辆马车，是林姑娘来了，叫大人出去呢。”

        他们一群下人也同主子一道在府里关了几日，早就闷的不行，此刻看着林柔就跟看着天仙似的。

        谢筠赶忙放下书，换了身寻常衣裳。几日的苦闷在听到人名字的那一刻消散大半。

        谢筠在马车外同人见礼，林柔让秋儿带人上来。

        她也几日没见着谢筠了，还记得没出事前，她们还说好要去踏春，可如今都快入夏了。

        “今日天气好，我去放翠鸟，旻晟可愿去外城逛逛？”林柔问着，把鸟笼提起来。

        谢筠看着笼子与翠鸟就知道着东西来自东宫。

        马车缓缓而行，谢筠问着：“柔儿方才是去东宫了？”

        林柔点头：“攸宁病了，看着不似从前的病，可太医都说他得静静养着。”

        林柔对这回来势汹汹却又不明显的病因也十分头疼，不知道什么时候攸宁能好。

        谢筠也不在多说这些，只看着人认真的说一句：“会好的，殿下会很快好起来。”

        林柔就朝人笑着点头。

        说起里，外城东这一片竹林她们也曾一道来过的。

        林柔同人一道把笼子打开，可里头的翠鸟却不肯出来，明明笼子的开口那么大，自由、天地就在眼前了。

        这小东西却在里面安然踱步，半点不往外面飞。

        谢筠随手拿了一片竹叶，拨动着，小家伙才找到开口，才慢慢站在那里，却不急着飞走。

        林柔看着有趣极了，她抬起头来看着谢筠天真的问：“这翠鸟也会有不舍之情吗？”

        它日日啼叫，不就是在向往外头、向往自由吗。怎么如今可以走了还那样慢悠悠。

        这话逗笑了谢筠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小姑娘才好，顺着人的话给足情感还是告诉林柔，如今只是翠鸟有点不习惯外头但很快就会习惯。

        “是，它也会有不舍，事事物物都会有自己的感情。”谢筠头一次这样说话，不论是他从前的身份还是如今的位置，讲实本就放在第一位，可看着林柔，这些就都不重要了。

        很明显小姑娘听着这样的话是高兴的，她伸手轻轻戳了戳翠鸟。一瞬间，小家伙脱笼而出，向上向前，毫无顾忌。

        “这片竹林，我们遇着过，也是在那一日我捡了这只翠鸟。”林柔说着那一年的浴佛日，她同谢筠还在这里说了话。

        被人这样一提醒谢筠才记起，那个画面。他们说着灾祸，夸着大义。

        这般想来时间还是过的很快。

        “等到这个秋来，我光明正大的带去小重山，可好？”谢筠看着人说着话，十分郑重。

        林柔看着人，她明白旻晟的意思，可这话让她有些不可置信。

        谢筠想了很久，天家、士族，这个秋来不会太平。可他想明白林柔的心，想知道小姑娘的意愿。

        林柔反应着，她点着头，掀起帽帏来朝谢筠笑的开心。

        此刻她不需要同人拉钩做保，林柔相信谢筠给的每一个承诺。

        有什么能好过两心相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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