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39）

叶青瑛告别了村落里的孩子们，独自一人走着，没过多久，就回到了住处，阿花听见他脚步，才急急忙忙从屋子里出来，冲他一通叫唤。
叶青瑛示意它安静下来，嘴上应道：“好的好的，我知道了，你把人给看丢了，太厉害了……好了别吵了，我收拾收拾，我们也准备走吧。”
阿花嗷呜一声看了看他，立刻就乖乖蹲在原地不动了。它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吃完一顿饭的时间，一个人就没了，但是它看得出来主人现在心情不佳，于是歪着头等着，等着叶青收拾好东西以后再跟着他到另一个地方去。
阿花也习惯了。
自此半个月后，叶青瑛都没有再见到过燕临川的影子，燕临川像是从这片土地上消失了，有一次看见军队里的人好像还在找他，大约这人也没有回到军营里，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
但是一个大活人是不可能就这样消失的，叶青瑛自认为在这周围发生的事情没有他不知道的，可是燕临川的踪迹他却一点也发现不了，想来想去大概也只有一个原因——燕临川并不想见到他。
这可能就是他那天最后的那句话的意思，两不相欠、一笔勾销，以后也无甚瓜葛，自然是不用再见了，也对。
叶青瑛自认为感情单薄，人际关系上没什么所谓。他从小处在这个环境中，见过最多、最熟悉的人就是杀手，周围都是老油条，打打杀杀中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眼神里早就没什么人情冷暖了，要是有，那估计也快死了。他一开始的跟着其中一个人后面混，算是人家半个徒弟了，后来那人在某一次任务里丧生，没回来，叶青瑛和他一起出去的，远远看他被斩于刀下，叶青瑛拿了他这个半个师父的佩刀，帮他报了仇，最后大家看他一身是血的回来，他小小的个子，没什么喜怒哀乐之类的表情，只是凭此，大家也意识到他的实力已经不弱了，后来他就开始一个人接活了。
再后来，他的活越来越多，偶尔也会有薛重那样的同伴，名义上的，无非是某些雇主对他不全信任，一定要派些人来看着他，这种人也常有，叶青瑛习惯了，也都不把他们当一回事。
只是燕临川虽然不出现，有关他的消息却并不少，有些人在私下里交易线索，买家基本都是夏国的人，拿着一幅画像，询问附近有没有画像中的人线索。
燕临川行事低调，很少有人知道这个画像上的人是谁。后来这个人频繁来问，大家留心了，有想发这笔财的就开始留心起了画像中的人，至于这个人是什么人，他们一律也不管，这买卖只是要对方的线索，也不用他们烧杀劫掠的，再合算不过了，所以一时吸引了不少人去。
一群人被吸引过去的时候，叶青瑛就坐在角落里，抱着他的长刀喝酒。他与这些人混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一身黑色的衣服，戴一顶斗笠，面上还被面罩遮去了一半，只有一双眼睛留在外面，把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阴影里，压根也看不到他的脸。
其他知道他的人都是这行的老手了，都晓得叶裴在这行当中的地位，于是见怪不怪，也不会头铁到硬要上去搭话什么的；有一些确实没见过他的新手，心里觉得怪，但是光是看这一把长刀就觉得真很不好惹，于是自觉不接近。
只是这个世上有自知之明的人不少，没有的人也也很多。那来买消息的夏国人，一看就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他站在屋子中央，皱着眉头看着这一屋子不修边幅、奇奇怪怪的人，是打心眼里瞧不起，对他来说，到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来，无非就是到狗笼子来挑两只好狗临时出个力，钱都花了，自然是要选最好的。
这地方鱼龙混杂，既然有厉害的，肯定也有三脚猫，平常抢不到什么活计，打人打不过，杀人杀不了，自己人都瞧不起他，这会儿有个单要眼线的老板，自然就有很多人抢着来做，以至于，越是扑在前面的人，看起来越是有点不靠谱。
那夏国人自然是不太满意，虽然后来一屋子的人都带动起来了，但他还是觉得差点意思。燕临川就算是虎落平阳，那能欺负他的也不能是个废狗，怎么着也得看得过去才行吧。
直到他某一天终于看到了角落里还有一个异常沉默的人。
他一眼就觉得这个人很厉害。
那人走到跟前来，假模假样地问，“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叶裴。”叶青瑛随口就答，也不看他，他今天不在喝酒，酒壶挂在腰上，他就抱着胳膊倚在墙边，闭目养神。
“叶裴……”那人顿了顿，看起来是在仔细思考有没有叶裴这号人物，但是显然，他来之前没对这一块儿做什么调查，就简单嗯了一声，继续道，“那叶兄弟，看起来，你对这酬劳不感兴趣？”
叶青瑛笑了一声，抬眼看他，一双目光清清冷冷，反问道：“不感兴趣，我还坐这儿干什么？”
“是啊，是这个道理。”对方看看左右，这地方没一片干净地，地上都是黑的，看起来脏兮兮的，更别提什么桌椅，没那么讲究的人，他想了想，最后在他边上蹲了下来，一双略带深意的眸子看尽对方的眼睛里，“所以我想了想，叶兄弟是不是为了别的什么目的待在这儿？”
叶青瑛看他一会儿，轻轻一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地界谁都知道你在找这个人，也不缺我一个，你怀疑我，可以不用我，何必过来废话？”
对方没想到这人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的，说起来还一套一套的，既然他这么说，对方便问，“那你接这个活吗？我可以用你，你要是做的好，钱都不是问题，甚至可以按照你心里的数字来，只要你能找到。”
这番话他还从未和别人说过，听在旁人耳朵里，实在是一个肥差了，羡慕的不行。
但是这个叫叶裴的人几乎立刻就拒绝了，“不接。”
对方惊讶道，“不接？为什么？”
叶青瑛点了点自己的刀，淡淡地说：“谁都能做的，我为什么要接？”
那夏国人顺着他的手看到他的长刀上，如他所想，这个叫叶裴的确实是个狠人，他心思一转，要是这个叶裴够强，直接把姓燕的摆平倒也省了不少事，于是他接着说，“那当然是表面话，找到这个人以后当然还是要灭口，只不过这个人武功高强，一般人只会搞砸，目前为止，我看只有叶兄弟能帮到我们。”
话说道这个份上，他觉得这下这个叶裴肯定是没什么问题了，谁知道对方还是摇了摇头，“不行，你这人一看就不懂规矩，倘若你一开始就找我，说不定还能成，现在人尽皆知，你再把活推给我一个人？那我也活不长了，所有的人都知道我要去杀这个男人，说不定这个人也知道了，这叫我怎么办事？无能为力，所以还是另请他人吧。”
他说完，也不听对方再讲什么，闭眼养神了。
夏国人很没面子，叶青瑛这个态度又令人很作气，他不能白找没趣，因此凑近了些，恶语道：“你这是自讨没趣，你就算不接这个活，信不信我一样能找到你收拾你？这黄沙漫漫的，你就算再厉害又怎么样呢，这儿多的是不要命的人，一个不行就两个，两个不行就十个——”
夏国人话没说完，他最后听见一声类似长刀出鞘的声音，还有人们的惊呼，然后他感觉腹部一阵剧痛，不过一闪而过，他脑中一片空白，唯一能做的，就是直愣愣地看着面前，看着面前这个人非常冰冷狠厉的双眼，只感觉自己浑身发冷，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因为他被长刀捅进去的伤口流了太多的血。
其实离得近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几乎没反应过来，只看一阵鲜血四溅，刚才那个洋洋得意的夏国人轰然跪倒在地，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感觉膝盖都跌烂了。叶青瑛用刀抵住他，缓缓蹲下来，和面前这个人渐渐涣散的目光持平，微微笑了一下。
周围的人都傻了，看向这边，一看，都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招惹上叶裴的。
“你……咳，知道……我是……”
“不知道，我管你是谁。”叶青瑛不等他说完，就回答说，“你说你直接走了就完事了，非要啰嗦一句，我真的特别讨厌别人威胁我。”
他一字一句说着“特别讨厌”，一边面无表情地把刀抽了出来，鲜血霎时喷涌而出，那人没了支撑，倒在地上，一阵抽搐后，彻底不动了。
叶青瑛甩了甩刀上的血，缓缓起身，慢条斯理地把刀背好，他环顾一圈，突然道：“不好意思，打扰你们赚钱了吧。不过他好像有不少同伴，过两天找不到他们要找的人，肯定还会再来的，你们也别担心。”
周围的人安静如鸡，就这么看着他，没人敢说话，甚至自动给他挪开了一条道。
叶青瑛走出这个阴暗的屋子，屋外阳光格外刺眼，他背对着屋里，突然面对着外面的一片明亮道：“我以后不来了，这活做腻了，好烦了。”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一个大汉惊讶道，“你不怕老板……”
叶青瑛笑笑，冲他摆了摆手，边走边说，“无所谓，尽管来找我就是了，怕他算我输。别送啦，有缘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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