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35）

除却一年前在此授命武神官，青瑛就没来过这儿了。帝君殿一如既往的庄严，高高的阶梯延伸下来，让人感到既陌生又遥远。
趁着天兵去汇报的时候，青瑛站在殿前，抬头看着，真是太久没来过了，眼下这么一看，竟然还有点不太真实。何况他之前来的时候心思也不在这上面，看都没仔细看过，真要说起来，他每次来帝君殿都觉得有点不太一样，大概是总觉得有些疏离。
天兵很快得令回来，远远见着青瑛负手站在台阶下，微微出神，神情冷漠。他不知道刚从哪个修罗场回来，连武神殿也来不及回，黑色的袍子乍一看不觉得有什么，但当他稍微侧过身来，光影交错间，便能看见他黑色的衣摆上还沾染着暗红的颜色。
不用多想那是什么，天兵移开视线，又见他身后背着的那把用布裹着的长刀，“青”的大名现在仙界谁人不知？他一想到这把刀沾染了不知道多少和衣摆上一样的鲜血，顿时只感到一阵寒意，在青瑛三步之外停下了脚步。
天兵守门守了这么多年，早就知道不能光凭相貌看人，比如这青瑛神官，看起来斯斯文文的长的又好看又灵性，但是谁也都知道如今最令魔界闻风丧胆的人也正是这么个斯文的年轻人。
谁知道这些人都是什么怪脾气。
天兵这么想着，低头道，“神官，帝君有请，您可以上去了。”
青瑛转过头看他一眼，略微点了点头，说，“有劳了。”
“您太客气……”
天兵话音还未落下，抬头时哪里还有武神官的影子，他惊讶地转头看去，武神官已经登至殿门前了。这也太……厉害了……天兵站在下方，看着殿门开了，没过一会儿，又缓缓关上，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大殿之上，众仙位列两边，帝君就在尽头的位子坐着，姿态随和，殿上万里仙光熠熠，看起来一片祥和，这场面忽然叫青瑛想起了很久之前那个群仙会上，他和春山君刚到时，众仙也都是这么整齐地站在一边，所有人都这么看着，帝君也就是这么坐着等着他们走过去，好像所有的事情他都掌控在手中的那般从容。
现在想来也是。
青瑛一步迈入门内，殿门缓缓关上，把外面的光隔绝在外，殿中却比外面更为明亮。
大殿两边燃烧着长明烛火，众仙脚下仙舞缭绕，殿中偶有仙鹤盘旋，群仙各有法宝、各有本事，周身散发着气场，周身笼罩着象征着灵力的光辉。
看起来特别厉害，特别明朗。
甚至是有点刺眼了。
青瑛一身黑衣黑袍往这里一站，顿时给这片祥和的场面增添了一点肃杀之气，青瑛自己都觉得自己一来，场面上这个色彩搭配就显得有点突兀。
除了帝君以外，众人看到他来，均是一副意外的神色，有人是终于见到这位传说中的武神官，有人看到了他一身血染的衣服不由皱了皱眉头，也有的人好奇的瞟两眼他身后背着的长刀，不知道传说中的“青”究竟是把怎样的厉害角色……
大家各怀心思，在帝君开口前十分默契的不发一言。
青瑛进门先认错，只见他站在门口低着头，看上去十分谦虚，一点也看不出传闻中的那种狠厉，他说，“参见帝君，青瑛办事不利，回来迟了，请帝君赎罪。”
帝君自然摆了摆手，说：“神官何罪之有啊，别多礼了，快上前来与我说说情况吧。”
“是。”
这时青瑛才抬头仔细打量了一眼周围。
他甚至带着一种既期待又万分紧张的心情，仔细地又飞快的从边上众人的脸上一扫而过。这种心情从他在门口听到守卫的众仙正在殿中议事的时候就开始控制不住的萌发出来。
其实他可以改天再来。或者过一会儿，回武神殿换件干净的衣服再来。虽然复命很重要，但是也不至于这么着急，穿着一身不太合适的衣服，在上一个议事还没结束的时候假装自己不知道的闯入，然后假装自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
离开烟岚岛只是三年而已，没和春山君说过一句话也只是三年而已。
青瑛站在门口的时候还在想。
他一边沉稳地、缓步的往前走着，一边在人群中看了琴门，也看到了百花，还看到了月老……看来人来的很齐了，那么……
然后他终于看到了。春山君就站在第一排的位子上。
确切的来说，他只看到了对方那身熟悉的淡青色长衫以及腰间的那把折扇，就收回了目光不敢再看。
路也到头了。
青瑛停下了脚步，他腰背挺的笔直，就像他背后那把刀。他一身都是黑的，可能是太久没好好休息，连着脸色也不太好看，整个人有些阴沉沉地，从魔界沾染的一身杀气还没散尽，配上他那些传得沸沸扬扬的故事，这短短一路走来，旁人自觉避开，好像离得近些都觉得难受。
他背对着众人，春山君偏过头时也只能看见他一个侧面。一个冷静的、看起来又有那么点不太一样的侧脸，虽然在烟岚岛那会儿，青瑛也已经足够冷静了，但是现在，大大小小的战役经历了那么多，他以一种飞快的速度成长起来，叫人看到他的时候就觉得稳重又可靠。
确实是大将的风范。
虽然琴门去烟岚岛的时候总是带来些青瑛的消息，春山君也知道他在外面的那些为人称赞的功绩，也知道青瑛越来越强、在仙界的名声也越来越大，但是听别人说是一回事，真的见到本人又是另一回事，特别是两个人都许久没见了。
春山君到这时才真切的感受到，青瑛已经在这么短的时间自己成长起来了。
甚至明明知道他站在边上，连看也不看一眼。春山君想到这里，心里忽然觉得好笑，怎么自己开始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帝君打量他一会儿，早前青瑛人还未到，已经先将情况大致汇报过来，这次能灭掉魔界长老本来就令他满意，不管是几个，总归是破了他们四个老鬼的阵型，往后也不足为惧了，只是他没想到青瑛后来去追杀剩下的三个，更没想到那三个人也连带一起收了。着实是意外收获了。
魔界少了这四位，暂时是不可能有什么大风浪起来了，仙界不仅压力少了一半，还令魔界人之后不敢再轻易造次，这正是帝君希望看到的效果之一。
此时此刻，他对青瑛满意极了。
“这一趟辛苦武神官了。”帝君说，“那四个老家伙是不是难对付的很，魔界数一数二的滑头功夫都留在他们四人那了，你这一趟立了大功，想要什么赏赐？都行，只要你开口。”
嚯，看来帝君这是要博将军一乐了。众人暗中看了一眼，心说这可是个邀功的好机会了，这回要什么帝君能不给？就凭四长老项上人头的分量，这回帝君肯定有求必应啊……
“我……”青瑛一时不知道作何回答，他犹豫了一下，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理智点吧，青瑛想，反正他要的东西帝君也不会给，这于他来说摆明了不是好事而是负担，他自己在心里挣扎了一会儿，皱了皱眉头，说：“没有。”
帝君等了半天，就等了这两个字，都觉得自己听错了，复问，“什么没有？”
春山君的视线跟着移了过来，不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什么，看起来也有点担心。
众仙也都看着他。赏赐不要？这位倒是干脆的很，不过这么干脆，也不怕扫了帝君面子？大家想着，有心的人看了看帝君的表情，心说这为武神官恐怕是有点太年轻了，但凡懂事点的，这时候也不该直接就拒绝了，没看见帝君正高兴呢么。这样反倒显得帝君有些自作多情了。
谁知道这位武神官直接半跪在地上，一手搭在膝盖上，微微低下头，他额前的头发滑落下来，微微遮住了眼睛，气势就柔和了一点，“青瑛承蒙帝君抬爱，既已身为武神官，身先士卒，必然一心为仙界效力，本都是应该做的，又怎么能再要奖赏呢。”
此言一出，帝君笑了笑。
春山君收回了视线，心里笑了一下，这话说的，叫人不满意都不行。
“将军快请起，不赏就不赏吧，如此大礼还是免了。”帝君说着，便有侍从上来要扶青瑛起来，青瑛抬手示意了一下，自己起来了，侍从怕他这一身是血的衣服，也没敢靠近。
帝君便继续道，“武神官暂且留一会儿，有几件事想与诸位说一说，本来想之后与你说，不过正好回来了，一起听听吧。”
“是。”青瑛作了一揖，退到武神的队列之中了。
他站定了，从春山君的视线下走出来，感觉自己现在这个位子十分安全，才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竟然已经出了一身汗。
帝君说了什么青瑛一概没听，就是觉得自己有点好笑，也不知道进来干什么，结果到现在连春山的正脸都没敢看。
他站在春山君后面一些，对方当然也注意不到他的表情，大家都站好，等候帝君交待事情。
“这次请大家来商议的事情之前也提起过，想必诸位还记得……不过那时候条件还不足够，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们的武神官这几年在外神勇无敌，大小战役赢了无数，给我们创造了很多条件，我们也是时候把旧事重提了……”
大家好像知道帝君想要说什么了，相互看了一眼，心说果然是该来的跑不掉，想来当初帝君于鏊立武神官，难道不就是为的这个吗？
帝君视线扫过众人，说：“诸位怎么说？现在事态不同了，你们没什么想法？”
大家都沉吟了一阵。有人瞥了一眼武神官，只见青瑛为首的几个人都没抬眼，好像这事只听从差遣，不参与决策。
一群人想说又不太敢说，帝君一挑眉毛，文华仙君察言观色的功力极高，又是第一个站出来了。
文华仙君作揖道，“帝君，现在魔界四长老被我们拿下，正是一个好机会，若是再拖一阵子，魔界缓过来了，到时候他们这仇是必然要报的，那时候事情就没这么简单了。”
“嗯。文华说的不错。”帝君点了点头，托着腮，脸色稍霁，“正是这么想的，他们四长老在前线一直是我们的绊脚石，不仅久攻不破，也一直骚扰边境，这次我们先胜一筹，魔界现在有破绽，这么好的机会要是放过……不知道下一次要等到什么时候了。诸位认为呢？”
帝君都这么说了，大家心说这还能怎么认为？话都被说死了。
自然是没人说话，最起码不会在这个时候当面说。众上线齐聚的大殿之上，反而异常的安静冷清。要是说大家还可能有些想说的，现在就是完全没有要开口的打算了，唯恐说错一个字就要被套上当众作对的嫌疑。
帝君便又转而看向武神官这边，“他们不说，我便问问你们的意见，毕竟这带兵打仗还是你们的强项。”
这说一说，他们几个武神将也不好站在一边愣着，站到前面，青瑛没什么想说的，就站在最后。结果帝君偏偏把他单独拎出来。
“青瑛，你这段时间和魔界接触的最多，你怎么看？”
青瑛站在武神官之首，显得格外形单影只。
众仙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不由一顿，这下好了，帝君现在这是又把决定权给了这位武神官自己了，他现在要怎么答，往后便是怎么走，毕竟青瑛这个武神官的位子，本来就是为这场战役而准备的。
春山君转过头，目光缓缓落在为首的这个年轻人身上，这会儿春山君可以看到他的脸了，只见青瑛唇线紧抿着，倒不是表情痛苦，而是习惯使然，看上去他并不十分为此事感到焦虑。
只是他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春山君的方向，没想到对方也正盯着他看，顿时一怔，这时候面色才微微变了一下。
春山君只是看着他，没摇头也没点头，目光有些沉重，青瑛眨了下眼睛，下意识避开了春山君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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