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四章

从霍玲来找他的那天起，吴邪开始认真思考自己与张起灵现在的关系。并不是说先前他没有想过，只是总有点回避的鸵鸟心态。

        他知道小哥待他确实与旁人不同，但吴邪总是想把这种友情以上的暧昧维持得久一些。他害怕这只是黄粱一梦——梦醒了，一切都转瞬成空，而他承担不了这种后果。

        但是现实怎么会允许他逃避呢？

        就在某个周末，吴一穷第三次旁敲侧击地问他心仪的大学时，吴邪知道这一次再不能糊弄过去了。

        客厅里，吴爸吴妈坐在沙发两侧，两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小邪，”吴妈终于开口了，仍然是很温柔的语气：“告诉爸妈，你在担心什么？”

        吴邪自然不能说是想和张起灵考同一所大学。小哥从高二学期开始，每次大考都能稳定在年级前五。小花前段时间告诉他，说他们班数学老师，也就是年级主任，认为张起灵如果能保持这个劲头到高三，就很有希望上清华北大。

        北京的那些高校，分数都要求很高……

        而吴邪呢，考试排名一直在年级中游徘徊，可能就是个一本偏上的水平。最近张起灵给他补课的时候，吴邪总感觉他们之间那道鸿沟被某种不可抗力越扯越大。他极力想弥补这种差距，但无论多么努力都无济于事。

        如果把学习比作一轮roguelike游戏，每个人的天赋点数都有100点，那可能他的30点都加到别的地方去了，反正不在应试考试上。

        “爸，妈……”吴邪犹犹豫豫地开口了，他这段时间一直在找资料，对比了很多所学校的很多个专业，最后终于有了决定：“我想参加艺考。”

        见吴爸吴妈的脸色还没什么太大变化，吴邪赶快把手机上的pdf文件打开给他们看，说他想考的这个专业不是造型类或设计类，但也要参加联考和校考。只要校考合格，最后按文化课排名录取。

        吴一穷接过手机一看，文件标题写着“中央美术学院本科招生简章”，用荧光笔划出的那几个字是“建筑学”。

        这是吴邪综合了自己多方面优势得出的结论：一是他从小有绘画基础，对建筑也感兴趣；二是文化课成绩还算是普通文科类的中上游，因此央美的建筑学专业对他而言无疑是最合适的选择，当然也最有挑战性。

        三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然后吴一穷一拍大腿说：“好啊！”吴妈在一旁附和道：“我们家小邪就是有自己的想法！”

        “听说咱们楼下那家闺女去年高考，也是走的艺考，考传媒呢，最后上了中传。哎，一家人高兴坏了……”“我们小邪画又画得好，成绩也好，肯定能考上！”

        吴邪听闻抽了抽嘴角，这和他预想的父母的严厉反对完全不一样，甚至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他支支吾吾道：“呃，倒也不必这么肯定。”

        “就这样定了！”然而吴妈一拍板：“吴邪，下周开始你就去上你们学校那个艺术班的课，我再给你报个周末的课外美术培训……”

        于是，吴邪现在就身处于道木中学艺术楼3楼的一间画室里，这是学校专门安排给美术生上课的地方。

        虽然道木中学不属于艺术类高中，但每年走艺考路线的学生也有一部分，大约在100人以内。学校专门聘请了比较有资历的美术、播音主持等不同专业方向的老师，为了这一小部分学生单独开设相应的课程。当然，对于这部分艺术生来说，文化课学习还是占据了每日的主要部分，只是周一到周四的晚自习时间要来相应的课室上专业课。

        吴邪刚拿纸擦笔涂了个深灰色的背景，晚自习的下课铃就突然打响。

        “可以放学了，”美术老师说：“明天大家再继续深入。”

        也许每个美术生都逃不过大卫的石膏像，吴邪一来就正好赶上了。其实美术班从高二上学期开学就开班了，他算是中途加入，不过好在有一定素描基础，已经跟上了进度。

        整个画室，他们高二美术生加上老师不过寥寥数十人。吴邪在水池前用洗手液搓了好一会儿，才把手上的碳粉洗干净。现在已经入冬了，水管里流出来的水特别冰，冻得他手通红。

        吴邪洗完了拿纸巾把手擦干，再跟老师同学们道别后，便背起包来走出了门。

        艺术楼走廊的灯已经老化了，在夜里仍显得很昏暗。

        吴邪下楼梯时顺便拿出手机，白色的屏幕骤然亮起，有微信的最新消息提醒。他看了一眼后，当即无声地傻笑了一下。

        那个人就站靠在一楼的楼梯旁，听见下楼的脚步声后便回头望了他一眼。

        待吴邪下到一楼，两人并肩而行走回宿舍区时，他极其自然地拿过吴邪手上的速写板，再仔细瞧了瞧眼前人的神情，问道：“累了？”

        “有一点儿。”吴邪苦笑了一声，用好不容易解放了的双手揉了揉眼睛。每天兼顾文化课和艺术课让他心力交瘁。

        “小哥，周五下午放学你能晚走一会儿吗？能不能给我补补数学，最近有好多题没弄懂。”因为晚自习改成了画画，吴邪一周有四天晚上都没时间写作业。虽然各科老师们都能理解，但他还是觉得要补上来。文科科目还好，数学不练怎么行？

        “没问题。”张起灵道，一只手稍微抬了抬那个速写板：“熄灯了还要画？”

        吴邪叹了口气，两人已经快走到宿舍区了，人也多了起来。

        “要啊，不练怎么行？我之前不是跟你说我在临摹《伯里曼》的人物动态吗？”

        他用手比了个简单的站姿动态：“那本差不多练完了，我最近又买了一本《艺用人体结构教学》，老师说速写一定要多练才有手感……”

        “嗯。”张起灵淡笑着听他说。直到吴邪反应过来，才发现两人没有走上回宿舍的路，而是走了一旁的小路。

        张起灵把他拉到了食堂。道木中学晚自习结束后还有半个小时的夜宵供应。现在这个时间刚好放学，食堂有很多人。

        两人好不容易找了个空位坐下，张起灵说他去买，让吴邪在位置上等着。

        等待的间隙，吴邪看见小花和黑瞎子从远处的窗口那穿梭回来，手上拎着打包袋，正走向自己身侧的过道。两人都戴了很厚的黑色围巾，正在跟对方说话。

        “小花！”吴邪忙叫住了他们。小花听到后加快了脚步。

        “你个大忙人，有一段时间没见了吧？”他走到吴邪身旁，弯下腰揉揉他的脸道：“听张起灵说你开始上学校的美术课了，还顺利吗？”

        吴邪点点头，小花又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我们吴邪以后会成为很厉害的建筑师。”

        黑瞎子也站在一旁笑着点头。

        外面北风萧瑟，吴邪却在此刻感到一阵暖意。他标准地敬了个礼：“绝不辜负组织的期望！”

        两人走远了，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了食堂的窗前，张起灵才买好了吃的回来。

        “人有点多，”他推了推面前装着红豆汤圆的小碗：“吃吧。”

        “又是红豆汤圆……”吴邪嘟囔着，却忍不住拿勺子挖了颗汤圆放入口中。顿时，甜滋滋的芝麻香就在舌尖爆开。

        他舔舔嘴角，正准备来下一口时，就听见张起灵说：“你不是爱吃这个。”语气显得有些无奈。

        吴邪的确喜欢红豆和汤圆混在一起那软糯香甜的口感，但是之前他没好意思说自己爱吃，只是偶尔去买。毕竟男生少有爱吃甜食的，排队买红豆汤圆的基本清一色都是女生。

        但是张起灵不知为何就能发现他的这个小秘密，而且两人很默契地没有说穿。每次来饭堂吃宵夜，看到小哥混在女生队伍中那显眼的背影，吴邪就想笑。

        至于后来慢慢传出来的“张起灵爱吃甜食”的小道消息，吴少爷表示他对此概不负责。

        想到这里，红豆汤圆也快见底了。吴邪抬头，见张起灵一直坐在对面默默地看着他。

        知道这人一般不吃宵夜，但吴邪总会象征性地问一句：“小哥，你不吃吗？”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他说要吃。

        吴邪疑惑，只见张起灵的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到了碗里，原来只剩最后一颗汤圆了。

        幸好小哥没说什么你喂我之类的，吴邪脸颊不自觉地开始发烫。他看着张起灵拿起勺子把那颗汤圆吞进了肚子，自动忽略了有哪里不对。

        是的，都是好兄弟，共用一个勺子怎么了？

        快到门禁时间了，吴邪赶快到窗口打包了一份鱼蛋带回宿舍。因为之前胖子调侃他和张起灵一起吃宵夜不带自己，吴邪每次都会顺点吃的回去堵他的嘴。

        两人离开一楼饭堂，顺着楼梯上宿舍楼。

        夜深了，吴邪觉得比刚刚更冷，不觉把两只手都缩回了校服外套的口袋里。

        突然有一个温暖的物体也贴着他的左腕伸进了口袋，吴邪一惊，发现是张起灵的手。

        快到熄灯时间了，楼道里已经看不到其他学生，只有隐隐约约的声音从一排排紧闭的房门内传来。

        昏暗的灯光下，两人并肩而行，张起灵的右手还和他紧握着。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或许此刻，这无声的沉默胜过任何一句话语。

        两人已经走上了三楼，吴邪的宿舍就在这层，张起灵则在五楼。

        分别之时，张起灵终于松开了他的手，随即转身上楼。

        吴邪终于忍不住了。他说：“小哥，我想和你一起……”

        张起灵已经走上了一节台阶，听闻突然回头。

        “我想和你一起去北京上大学。”吴邪抬头，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

        月光从楼梯间的窗户洒落进来，映照在张起灵轮廓鲜明的侧脸上。明明处于阴影里，他的眼睛却比星星还要明亮。

        张起灵看着他愣怔了一下，然后转过来，微微倾下身。

        很紧很紧地抱住了他。

        就在这密不透风的拥抱中，吴邪感觉到一个温柔的亲吻落在他的发丝上，停了好久。

        而他则如同身处于一片温暖的汪洋中。

        只听见头顶上传来的闷闷的声音，张起灵好像笑着说了句好，至于其他的，吴邪都无暇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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