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电梯

方崇之刚从外地出差回来，他这回出差又将近半月，他返回的时候特意在北京停留了两天，去看了在北京刚落定工作的女儿方泠然，他问了女儿钱够不够用。

        尽管方泠然一直说一切都好，但临走的时候他还是把装在信封里的两千块钱塞到了女儿住的出租房的枕头底下。

        等方朝彻回家，方崇之正在厨房里做饭。方朝彻有点惊讶，他爸一向都鲜少在家里开火，他俩人平时作息不一致，从来都是各自在外面吃点什么。

        他走到厨房门口晃悠了一会儿，还是没开口说话。炒菜和油烟机的声音很大，他爸正在一门心思地炒菜，他想，说话也不一定听得见。

        于是他把书包放回自己房间，又转回到客厅来了。

        直到油烟机的运转按键被关闭，方崇之手里端着两盘菜出来了，他看到方朝彻在客厅，“回来了。”他道了一句。

        方朝彻一点头。

        “洗手吃饭。”他爸说完又转身进厨房去了。

        方朝彻探头朝餐桌上看了一眼，青椒炒肉，番茄炒蛋。

        等方朝彻去洗手间洗了手回来，方崇之已经在餐桌旁拿起筷子准备吃了，方朝彻径直走到他对面，也默默地拿起了筷子。

        他们谁都没说话，只是各自夹菜吃饭，对于这种沉默，他们好像已经都习惯了。

        吃完饭，方崇之去了厨房洗碗，方朝彻回了屋。

        他看到自己房间里堆在床边的一堆换下来还没洗的衣服，索性把它们一团抱起，走到卫生间准备往洗衣机里扔，恰此时他爸正好进来了。

        “跟你说过多少次衣服不能这么洗。”方崇之道，“你分一下颜色，要不不就洗串色了吗。”

        方朝彻抱着衣服愣愣地点头。“你放这儿吧，正好我也有衣服要洗，我一起洗了。”他爸又说了一句。

        方朝彻把衣服放下了，然后转身要回屋。

        “我这两天忙，要去工地，你放假在家好好待着学习。”方崇之道。

        方朝彻又点了点头，回房间关上了门。

        手机上有新发来的消息，他看了一眼，是纪晓楠，上面就几个字。

        “我要和你分手。”

        凭以往的经验，他知道肯定又是她在撒气胡闹，这戏码他都看够了，他索性回了一句：“那我就当真了。”

        他发完之后把手机扔到了一边，他见半天也没回音，就倒头躺床上了。

        早上起来，方朝彻走出房门看到外面静静的没声，他又朝他爸的卧室看了一眼，房门开着，里面没人。

        他走到餐桌旁，看到上面放着几张零钱，他抬头看了一眼表，八点多。

        他打算今天去医院看看赵子龙，等他洗漱完出来，听见房间里桌子上的手机在持续振动。

        他走过去看了看，是他们班的团支书叶妍打来的，他接了，原来是叶妍想组织班委会的成员去医院看赵子龙，想问问他具体地址。

        他把地址跟叶妍说了，又问她准备什么时候去，叶妍说就今天，她昨天已经和那些班委女生说过了，她们一起去医院碰头。方朝彻应了，他说过一会儿他也准备去，到了再联系。

        方朝彻换了身衣服就出了门，顺便在路边小摊上买了个卷饼吃了。

        等他到了医院楼下，他裤兜里的手机又响了，他以为是叶妍，但他掏出来一看，是姐姐。

        每次方泠然给他打电话，第一句话都是毫无例外的“吃饭了吗？”这一次当然也是。

        “十一怎么不回来？”方朝彻问了一句。

        方泠然似乎略有沉默，随后她开了口：“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人，就是……那个男生？”

        她说得迟疑，好像又带着几分小心。

        方朝彻想了想，“高中那个？”

        “嗯。”方泠然应了一声，“后来他不也考到北京了吗，这几年我们一直有联系，然后……”

        方朝彻大概明白了，他从前听姐姐偷偷跟他说起过，她在高中的时候有一个喜欢的男生，那个男生好像也很喜欢她，但他们也算不上真正在一起，只是互有好感地希望能一起考同一个地方的大学。

        姐姐是这么跟他说的，但那时候他还只是个毛头小孩，况且他自己打架闹事问题一堆，他不太懂这些，也没心思理会。

        “难怪假期不回来。”方朝彻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我这不就要有姐夫了吗。”

        那头的方泠然难为情地笑了一下，只道：“只是相处着看看。”

        “对你好吗？”

        “挺好的。”方泠然答道。

        “那就好。”方朝彻说，“正好假期，你们一起找地方玩玩。”

        方泠然沉默了片刻，才又迟疑地开口道：“你……你会不会怪姐姐？”

        方朝彻听了这话愣住了，他不明所以地反问了一句：“为什么？”

        “没什么。”方泠然回应道，“我怕你因为我没回去看你怪我。”

        方朝彻笑着舒了口气，“哪儿跟哪儿啊都是，你有了男朋友我高兴还来不及。”

        方泠然无声地笑了一下，“那你照顾好自己，爸爸回去了吧？”

        “回了。”方朝彻答，“还是忙。”

        “行吧，按时吃饭，少去网吧。”

        方朝彻应了，要挂断的时候，方泠然又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她道：“这事儿你别跟爸爸说。”

        “我跟他说得着吗。”方朝彻一声无奈的笑，“挂吧。”

        放下电话，方朝彻又在医院门口的花坛边徘徊了两圈，他还想着刚才姐姐对他说话时那种小心的试探的语气，觉得心里有种说不上的滋味。

        他知道姐姐从小就很乖，成绩又好，爸妈很少在她身上操心，妈妈过世后，姐姐就上大学了，他们再没像之前那样可以朝夕相见，但每次姐姐回来，他还是能感觉到她变了一些，她好像突然就长大了，心理上的那种长大。

        那几年他和爸爸闹得鸡飞狗跳，她眼见着，也许激起了她心里想要守护他的决心，他在姐姐身上看到了一种和妈妈的感觉似曾相识的责任感。

        姐姐在大学这几年，她没正式谈过恋爱，她做各种兼职赚些零花钱，然后把钱给他花，为了能让他过得自在一些，也许也是让自己能自在一些。

        她心里一直装着他和爸爸积年的矛盾，她在中间希望能调和，却也无力调和，如今她有了勇气谈一场恋爱，却还要战战兢兢地问他会不会不高兴，方朝彻想到这里，心里的难过不由翻起了浪。

        他叹了一口气，又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往住院部的楼里去了。

        没等他进赵子龙的病房门，他就听见里面传来几个女生说笑的声音，他推门进去，果然叶妍她们几个已经到了。

        此时赵子龙正满面红光地被几个女生簇拥着说说笑笑，床头柜上还添了一束新鲜花束，应该是叶妍她们买的。

        “来了。”赵子龙看见方朝彻进来，说了一句。

        方朝彻看赵子龙的状态好像好了不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女生来看他的缘故。方朝彻点点头，转而对叶妍道：“你们来得挺快。”

        叶妍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会先到，我们在花店挑了一会儿花。”

        没等方朝彻应声，半躺在床上的赵子龙笑道：“感谢组织的深切关怀，这花太好看了，感动得我眼泪都要下来了。”

        几个女生听了又笑了起来，方朝彻鄙夷地盯着赵子龙微皱了皱眉，他纳闷这傻逼开了个膛之后这是重生了吗，以前没见他说话撩女生的时候这么轻车熟路。

        叶妍她们几个又坐了会儿，胡梦璐叮嘱赵子龙要多注意休息什么的，又顺便把他之前跟胡梦璐瞎聊时吹过的各种抽烟喝酒上网吧熬夜的牛逼翻出来寒碜了他一下，赵子龙居然听得一脸享受。

        又过了一会儿，她们准备起身走了，赵子龙忽然对她们道：“要不咱合张影吧？”

        靠在墙边一直沉默的方朝彻听了，不禁匪夷所思地挑了一下眉毛。

        几个女生面对病人的这种要求自然不会拒绝，好像还挺高兴，此时赵子龙要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手机，胡梦璐见状及时给他递了过去。

        “哎，你给我们拍一张。”赵子龙对方朝彻说，伸手要把手机给他。

        方朝彻此时心里已经骂了赵子龙几个轮回，但他还是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他接过手机，打开了摄像界面。

        几个女生围在赵子龙的两旁，还各自摆出了自认为能最大程度彰显自己可爱的手势，她们都笑得灿烂，但最灿烂的莫过于陶醉在万花丛中的赵子龙。

        就在方朝彻数下“一、二、三”的瞬间，赵子龙还及时地把做出的“v”的手势摆到了下巴的位置，配上了一脸淫邪得意的笑。

        等几个女生走了，把她们送到门口的方朝彻走回来，看到赵子龙正美滋滋地欣赏着刚刚手机里拍的照片。

        方朝彻没说话，只是又走到窗边靠着，两手交叉在胸前，一脸审视地盯着赵子龙。

        “你看看我帅的，负伤也不耽误我帅。”赵子龙的目光还锁定在手机屏幕上，他沉醉地说了一句。

        方朝彻无语地哼笑了一声，就在赵子龙还在继续陶醉的时候，他手中突然响起的振动加铃声让他险些没拿住手机而砸到身上。

        “我操，他怎么给我打电话了？”赵子龙看着屏幕惊讶道。

        “谁？”

        他把亮起的屏幕对向方朝彻，“谢安。”

        方朝彻耸耸肩，赵子龙随即接了电话。

        没说几句之后，他就挂断了，他对方朝彻道：“他说他要来。”

        方朝彻也有点惊讶，赵子龙纳闷道：“按说我跟他没这交情啊。”

        没过一会儿，赵子龙妈妈来了，她给赵子龙从家里做了饭带来，她见方朝彻也在，就让他俩一起吃，方朝彻忙摆摆手，说他刚吃完饭没多久。

        他跟赵子龙说既然谢安要来，他下去迎一迎，赵子龙点头，方朝彻随即下楼去了。

        他在医院楼下大门口站了一会儿，没见着谢安的人影，不止赵子龙惊讶，他也不解，像谢安这类很少和别人打交道的人，怎么会想着突然来看一个与之交情浅淡的同学。

        他正胡乱想着，原本无意地扫视人群的目光却忽然在某一刻有了焦点，他远远看见了谢安一身浅白的身影。

        这货平时穿校服总给人一种并不特别协调的感觉，可能是因为他的身高略高于男生的平均水平，也可能是他那清淡的气质和校服的傻气有点不搭。

        他今天穿的这一身，看着倒是挺顺眼，没想到这货衣品还不错，虽然照自己差了那么一点儿，方朝彻想着，谢安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

        谢安看见方朝彻，并没有惊讶，也没有什么其他表情，好像他猜到他一定会出现在这里一样，方朝彻也没说什么，径直带着谢安进了大门。

        他们在离大门口最近的那个电梯等了一会儿，发现电梯停在上面的某一楼层迟迟未动，方朝彻有点不耐烦，他道：“这儿人多，去那边吧，那儿也有电梯。”

        谢安没应答，只是跟在方朝彻身后走。

        方朝彻七拐八拐地绕到一个相对偏僻的转角口，这穿门凿洞的一路大概走了有两三分钟，但让人意外的是，这里果然还有一部电梯。

        不像在刚才大厅里人群簇拥，这儿根本没有人。方朝彻按了上行按键，几秒钟的时间电梯就顺利地如期而至了。

        电梯里谢安仍然没有说话，但是他朝方朝彻看了看，眼里似乎有几分好奇，方朝彻意会到也许谢安这样看他是因为他惊讶于自己怎么会找到这样一个无人问津的冷僻处。

        “我今早发现的，厉害吧？”他说的时候带着点儿自鸣得意，谢安没出声，嘴角只是极为浅淡地上浮了一下。

        下了电梯，方朝彻又翻山越岭却不失精准地把谢安带到了赵子龙的病房。

        赵子龙看见谢安进了门，不自觉地想直一直身体，有点见到老师或者教导主任的拘谨感。

        赵子龙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面有笑意地目视着谢安从门口一路走到自己床边，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自觉到自己有话可说。

        “坐吧。”赵子龙说出一句。

        谢安在边上坐了，“你恢复得怎么样？”他开口问。

        “挺好，本来也不是什么大病。”赵子龙笑着说。

        “那就好。”谢安道，“要多注意休息。”

        赵子龙点头，他见谢安好像再无话说，片刻后，他又说了一句：“多谢你能来看我。”

        “客气了。”谢安说，“那你好好休息，早日康复。”

        赵子龙又道了一声谢，谢安在此时站起了身，赵子龙知道他这是要走了，于是他看向了一直靠在墙边双手交叉在身前像是在看一场领导慰问员工的大戏的方朝彻。

        方朝彻接收到了赵子龙的眼神，他意犹未尽地欠了欠身，站直了对谢安道：“我送送你。”

        谢安默认似的微一点头，他俩便一前一后地出去了。

        他们出了门，方朝彻分别看了一眼走廊的不同方向，转头问谢安：“原路返回还是等那个大电梯？”

        谢安此时却难得地现出了一丝笑意，他只轻声道：“听你的。”

        方朝彻倒被这话搞得不由心下一麻，他觉得好像有点别扭，但是哪里不对他又说不上来，他没再继续想，而是直接朝来时候的路走了。

        过了一会儿，他们又进到那部偏僻的小电梯，方朝彻照例朝数字1按了下去，就在他顺理成章地以为电梯会在几秒钟后平稳着陆，而后他就可以把这个和自己说不上几句话的谢安送出视野之外的时候，他没想到电梯在此时突然卡在了半空。

        只听不大不小的“哐当”一声响，方朝彻和谢安的身体也随之猛地一颤。

        “我操，这什么情况？”方朝彻不由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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