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你还当我是你儿子吗？

回了教室，方朝彻如常地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直到小考结束，他尽力把卷子做完了，他一向不喜欢考试的时候没答完。

        老韩又过来说了几句，然后就放学了。

        班里的人三三两两地渐次往门外走，赵子龙在后面瞥着方朝彻一脸平静地往书包里装书，他自己收拾完，刚想走过来问方朝彻两句，胡梦璐却在此时轻轻戳了戳坐她前面的方朝彻。

        方朝彻回过头看到胡梦璐一个难于启齿的神情，他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等着她开口。

        “有件事，我觉得可能应该跟你说一下。”胡梦璐说得有点艰难。

        “什么事。”

        “就是昨天放学，你走了之后，我……我担心你有事，然后我就……就去找了老师……”

        “是你？”方朝彻不禁瞪大了双眼，“你去找的教导主任？”

        胡梦璐瞄着方朝彻青白的脸色，有点畏缩又有点愧疚地小声道：“我就是怕你出事。”

        方朝彻气得无语，他转回身重重捶了一下自己面前的桌子，好像想把气都出在桌子上。

        “对不起，我没想到反倒给你带来了麻烦，真的对不起。”胡梦璐又小心道。

        “你用脑子想想，这种事你告老师了能有好吗？没事也出事了！”方朝彻感觉自己压抑不住了，他站起来回过身，对着胡梦璐一通指责。

        胡梦璐显然被方朝彻的态度惊到了，她有点惶恐地看着他，又小声道：“对不起……”

        “我真是服气了。”方朝彻无奈又懊恼地说，“就说你们女生麻烦，果然是一点错都没有。”

        “行了！”只听此时赵子龙一声不大不小的呼喝在后面响起，他盯着方朝彻，眼中蓄着不满，“她都道歉了，你还说个没完没了至于吗？”

        “我操！”方朝彻感觉他没处发泄的火瞬间在此时涌上了头，他把书包往桌上一甩，指着赵子龙道：“你说至于吗，你特么不是不知道我最烦什么，今天这事儿本来完全可以不发生！”

        “发生都发生了你在这儿指着一个女生的鼻子骂有特么什么用，这也是男的能干出来的事儿？！”赵子龙怒道。

        “你们别吵了，都是我的错。”胡梦璐惊恐地看着他俩，好像要哭出了声。

        方朝彻什么都没再多说，他拎起书包出了教室门。

        他径直去车棚拿了车，骑上往家走，他骑得飞快，感觉这一路上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和他的脸色一样苍白。

        回到家，他把校服上衣和书包甩到了他房间门口的地上，然后对着床一下子躺了下去。

        这一天，真是特么够糟心。

        他定定地盯着天花板躺了一会儿，又猛地一个起身，拎起书包进了他爸的书房。

        这个房间以前是他练琴的地方，也是他的卧室，现在变成了他爸一个人的书房。他爸今天在学校跟他说让他去琴房等他，他就知道他爸是要他在这儿跪省，这是他爸从前惩罚他惯用的手段。

        以前他练琴的时候，妈妈站在他身后拿着一根小木棍监督他，直到后来他放弃了弹钢琴，又因为在学校打架，他在这个房间里不知道又挨了他爸多少斥责打骂。

        从前他在妈妈面前哭闹，后来在他爸那儿拒不讨饶，现在，他觉得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

        他走到门侧那面的墙壁旁，面对着那堵墙跪了下来，他随即从书包里拿出几本书开始做作业。

        就是这面墙的位置，从前放着他的钢琴。

        钢琴，一度成为他不敢再提的词，因为妈妈出车祸的那天，就是要送他去老师家练习考级的钢琴曲目，他不愿意，那天他为什么不愿意，他的记忆已经模糊了，他只记得他很生气，很偏执地要和妈妈对抗到底。

        他和妈妈在车上吵了起来，他一气之下摔了车门下了车，他妈妈也气急了，直接扔下他开车走了，但没走多远，他就看到了平生最不忍面对的一幕。

        在他爸看来，他就等同于杀了自己妻子的凶手，一个害死自己亲生母亲的杀人犯。

        这些年，这个判词，这种指责从来都铭刻于心，并且愈发根深蒂固。

        后来他爸索性把他的钢琴卖了，并且以后他再犯任何错，他都勒令他必须跪在这面墙前反省。

        “你跪的不是我，是你自己。”

        他爸曾对他这样说过，他记住了这句话。他知道，他爸对他的怨恨从来没有停止，他自己不反抗，也是因为他觉得他或许应该承受这些，他只当这是在赎他自己的罪。

        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份罪他是不是要赎一辈子。

        他把作业都做得差不多了，还剩一张语文的阅读理解卷子，他看得有点烦，索性就扔下不做了，他把所有的东西又都收回到书包里，看了一眼表，六点多了。

        他爸要回来，大约也是在七点，此时他已经感觉膝盖疼得有点忍不住了，他欠了欠身，又过了大概二十多分钟，他就听到了家门口钥匙转动的声音。

        方崇之在客厅停留了一小会儿，就径直往这边来了，他进门瞥了一眼方朝彻，走到他那一大张檀木桌后面的椅子上坐下了。

        “起来。”方崇之面无表情地撇下一句。

        方朝彻闻声意欲站起身，但他发觉此时他的腿已经痛得近乎麻木，他单手拄着墙壁，尽力让他自己站起来的动作显得不那么艰难。

        方崇之一脸倦意地把头靠在了泛着冷光的檀木椅背上，闭了会儿眼。

        “我今天很累，你天天这么折腾，不累吗？”少倾，方崇之忽然道。

        方朝彻在心里一声冷笑，他爸一开口，他即刻就意识到了自己有多可笑。他爸的第一句话从来都不会问他为什么打架，有没有哪里受伤，开口的那句话，从来都是冷漠的嘲讽。

        从前他甚至在心里卑微地期待，哪怕他爸骂他的一句话里带着一丝对他的关心，哪怕是一句反语都是好的，但是没有，从来都没有。

        他忽然意识到这几年他和他爸的徒然较量和互相折磨有多么无趣，多么无意义，因为他爸不在意他，这就注定了他一开始就是输家，是一败涂地的失败者。

        方朝彻没有应声，他只是漫不经心地站着，他的心和他此时的双腿一样麻木。

        “你这样，多考那几分有什么用处，以后到哪儿都是祸害。”片刻后，方崇之冷冷地盯着方朝彻，又开了口。

        这句话真正实实地刺痛了方朝彻。

        祸害。

        是的，他是一个祸害，一个从来都惹是生非、败事有余的祸害，一个间接害死自己母亲的祸害。

        在他爸看来，因为这一件事，他就必须背负一生的歉疚和罪名，必须接受随时随地的谴责和惩罚。

        “你还当我是你儿子吗？”方朝彻眼神空洞地看着方崇之，从嘴边滑过一语。

        方崇之没想到方朝彻能问出这样一句话，他盯着他看了一眼，仍是那张严肃的灰白面孔，他半晌没有回应。

        方朝彻没有等到他爸的应答，却不由地失声笑了出来。

        “算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他看着在他面前的这个神情复杂得让他感到陌生的他的父亲，又道：“你想怎么办？接着骂我？还是再打我一顿？你想怎么着都行，我配合。”

        “你这是什么态度？”方崇之微怒着质问他。

        “我不配有态度，我在你面前只能有一种态度，就是俯首认罪，不是吗？”方朝彻即刻接了一句。

        方崇之带着怒意盯着他没作声，也没动手。片刻后方朝彻道：“既然你不想打骂，那我告退了。”

        他捡起地上的书包，脚步顿了一下，他背对着他爸又说了一句：“我不是你儿子，我是罪人，是永远的罪人。”

        而后只听一声门响，他头也没回地出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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