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是个罪犯

方朝彻在街上一阵狂奔之后停了下来，他不间歇地喘着粗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一点。

        等他呼吸渐匀，他开始慢慢地朝前走。

        天已经黑了，他在华灯之下的夜色中漫无目的地冶荡，像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有两个未接来电，他静了音没接到，是姐姐打来的，他没回，他一句话都不想说。

        走了一会儿，他才开始感觉有点冷，他出来的时候没穿外套，现在身上穿的只是一件短袖t恤，十月底了，秋夜的风已然很凉了。

        他顺着路继续往前走，在街口转角的小商店他停了下来，他进去买了盒烟，还有打火机，撕开烟盒包装，他就在商店门口点了一根烟站那儿抽了会儿。

        他叼着烟想了想今晚住哪儿，要是以前他肯定去赵子龙家，但今天他俩吵了一架，他想想这事儿，又觉得心里烦得很。

        不行就去网吧包宿算了，虽然他不太乐意，但想来想去，也没什么更好的选择。

        他把抽尽的烟掐灭后呼了一口气，然后继续走了。没走两步他脑子里忽然过了一个想法，他想到的竟然是谢安，还有谢安带他看过的他在城郊的那个住所。

        他有点惊讶自己会想到这些不着边际的人事，但此时此刻，他的念头确是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强烈，他想去找谢安，想去看看他的家。

        莫名其妙的冲动之下，他决定了，去。他也没考虑谢安会不会不愿意，或者他会不会不在家，他没他的电话号码，他想着索性就这么去了，不管什么后果，他什么都不想考虑。

        他随即打了一辆车，坐上副驾驶车就往隆城花园开了。

        越往城市的边缘走，方朝彻反而感到心里平静了不少，他看着密集的灯光渐次减少，直到城郊处只有几盏寂静的路灯在道旁伫立，除此之外便是陷在黑暗中的空阔原野。

        他好像有点能理解谢安为什么要住在这样的地方了。

        他穿过隆城花园前面的公路，往对面的那片房屋群走了过去，这边的地势照比路对面的花园小区低了一些，他顺着这条下坡路走得轻松，这条路他还记得挺清楚，沿着这儿一直往尽头走就是谢安家。

        接近旷野的风也比城市里更凉一些，此时这片区域好似无人之境，很多房舍里的灯已经熄灭。从前在奶奶家住的时候，他知道村镇里头的人大都睡得早，天擦黑就睡下，第二天天蒙蒙亮就起身下地去务农。

        这条路没有路灯，他借着房屋里透出的亮往前走，他沿路听到几声狗叫，唬得他不由缩了缩身子。

        直到他走到了路的尽头，他看到谢安住的房子二楼亮着橘黄的光。

        他看着窗户里的灯光，心里竟有一种莫名的暖意。他竟然有种感觉，这个终点，仿佛是他的归宿。

        他走到大门口，敲了几下门。

        没过多一会儿，面前的这扇门开了，但开门的不是谢安。

        他看见眼前站着的是一个中年女人，瘦长的脸，头发蓬松着，有点乱。

        “你找谁？”那女人问了一句。

        “这里不是谢安家吗？”方朝彻道。

        那女人犹疑地看着他，“你是？”

        “他同学。”

        “方朝彻？”未等那女人再问什么，方朝彻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在女人身后响起。

        “你怎么来了？”谢安走下楼。

        “我……来看看。”方朝彻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得随意说了一句。

        谢安显然有点惊讶，他转而对那女人道：“是我同学，您回去休息吧。”那女人听了，对谢安微点了个头，然后顺着一楼狭长的走廊走到尽头去了。

        “去楼上吧。”谢安对方朝彻道。

        方朝彻点头，他俩一前一后上了楼。

        这里的一切都和方朝彻上次来并无两样，谢安没有拉窗帘，只有窗边桌上的一盏台灯亮着光，这地方不比住在小区单元楼，不拉窗帘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但谢安此时点亮了这间屋子的大灯，光线霎时好了很多，尽管头顶的这盏灯看着好像也有不少年头了。

        谢安又进卧室去拿了一瓶水递给方朝彻，“谢了，我不喝。”他把水放在窗台上道。

        谢安走到他的书桌前坐下，“你怎么来了？”

        方朝彻看了看谢安，又扫了一眼他摊在桌上的一堆书册，“打扰你了吧？”

        “没事。”谢安只言答。

        “我……就是突然想起这儿了，想来看看。”方朝彻站在窗前，眼神游离地望着面前的那扇反光玻璃。

        谢安没有即刻回应，他瞥了瞥方朝彻，又微垂着头看了一会儿掉了漆的地板上那些奇异的纹路。半晌，他打破了空间里的沉默：“你打架了？”

        方朝彻扭过头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谢安寥寥一语：“都知道。”

        “是吗。”方朝彻笑了一声，有点苦笑的意味，“别人都知道的事，我以为你不会关心。”

        谢安动了动嘴角，又问道：“受伤了？”

        他问得轻声，就是他一贯与人说话时的语气，但此时在方朝彻听来，却听出了一种关怀的意味。

        “没有。”方朝彻答。

        谢安轻微点点头，他看了看在窗前始终没动的方朝彻轻微有些发白的脸色，“和家里人吵架了？”

        方朝彻发现谢安话是不多，但他问的每一个问题好像都在点上，他只道：“心烦。”

        “烦什么？”

        方朝彻朝谢安看了过去，他没想到谢安会追问，但此时谢安与他对视的毫不回避的目光好像是在告诉他：既然你来了这里，难道不就是想说说心里的话吗。

        方朝彻欲言又止，他不知道从何说起，这些事，这些话的确太长了，他又不愿意像个女的似的娓娓道来，顺便再声泪俱下地把倾听者感动得一塌糊涂。

        “像你这样自己住倒真挺好。”方朝彻半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句。

        “像个孤儿一样，好吗？”

        谢安的反问没有什么感情色彩，极为平静的一句问话，方朝彻朝他看了一眼，他想到刚才给他开门的那个女人，他问道：“刚才那人，是你妈吗？”

        “不是。”谢安答，“是我小姨给我请的阿姨。”

        “你妈呢？为什么不在这儿照顾你？”

        “她去了美国，又有了新的家庭。”谢安顿了顿，又道：“她除了给我赡养费，连监护人都不是。”

        方朝彻微一点头，“看来咱俩都挺惨。”

        “是吗？”谢安看着他，语气里有种倾听的意愿。

        方朝彻一声故作无所谓的轻笑：“我监护人虽然是我亲爸，但我在他眼里就是个罪犯，他觉得我杀了我妈。”

        谢安的神情有点凝滞，他沉默地看着方朝彻平静的侧脸，似乎在等待，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你说，我是不是还不如当个孤儿？”片刻后，方朝彻转向谢安，忽然又问了他一句。

        谢安没有回答，也没再多问，两人都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方朝彻从裤兜里把烟和打火机掏了出来，“对，我差点忘了，你最烦抽烟。”他指了指门外道：“我出去抽可以吗？”

        谢安微一点头，方朝彻从楼梯下去了。

        谢安在楼上的窗口垂眼望着方朝彻站在下面点燃了一根烟，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路边没有路灯，他只能看到方朝彻夹在两指间的火光明暗不定地闪着微光，直到那仅有的光亮完全寂灭。

        方朝彻把抽完的烟蒂扔在地上踩了两下，又抱着双臂在黑暗中站了会儿，然后才上了楼。

        “你这儿不错，但夏天是不是蚊子多了点儿？”方朝彻一爬上楼梯口，就问了谢安这么一句。

        谢安有点懵，因为此时的方朝彻好像和几分钟前的他判若两人，他现在说话的语气轻盈，甚至还带着点愉悦。

        “还行。”谢安答了一句。

        “今儿来打扰你了。”方朝彻道，“那我撤了，你休息吧。”说着他走过去要拎起放在地上的书包。

        “你今晚有地方住吗？”谢安问。

        “我去网吧。”

        “你现在走，打不到车了。”谢安道，“要不你就在这儿住一晚吧。”

        方朝彻投过去一个惊讶的目光，“你……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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