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口是心非

有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既在神通侯府住着，方应看的行踪自是无需再费心查探，而灵兮生来灵巧甜美，不出几日，便与侯府上下仆从打成了一片。白日大家谈天说地，入了夜，灵兮便将卧房门窗都关好，与霓尘窝在榻上说话。

        “旧年的卷宗都查不到了，我差人在外边打听，也都没什么新鲜的，左不过是说侯爷杀伐果决，不动手则已，一动手便狠厉非常，毫不留情。想来汴京各路早就被侯爷收服，若有什么，也都被他遮掩过去了。话本里倒有新鲜故事，但都是些瞎编的没影的话，不值得殿下费心。”

        “哦？”赵霓尘听到话本，来了兴致，“方应看这样狠戾，还有人敢编排他？”

        “哪里唷，我的殿下，借那些人几个胆，也不敢在话本中直书侯爷的名字。但在话本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是叫‘元侯爷’的，那必定写的就是方侯爷。”

        “‘圆’侯爷？”霓尘噗嗤笑出了声，“快跟我说说，他们都写方应看什么？”

        “不过就是些作恶的侯爷伏了法的老生常谈，不过……”灵兮故作神秘地一笑，压低声音道，“近日流行反转，最火热的一本话本子，写的就是那元侯爷被女侠收服，最后改邪归正终成眷属，谁成想，却又惧内呢。”

        霓尘闻言几乎没憋住笑，好在灵兮及时捂住了她的嘴，她才不至于笑得搅乱了窗外平静的夜色。

        “言归正传，”霓尘努力将笑意憋回去，继续问，“还查探到什么别的？”

        “厨房里负责煮茶的丫鬟说，自从侯爷从杭州回来，他房中用的茶量几乎翻倍，有时已近寅时，还要厨房奉一杯浓浓的茶去书房，想来是为了提神。”

        “他方应看也有遇到难题的时候，竟要熬到后半夜。可知是为了什么？”

        “平日洒扫书房的丫鬟说，近日侯爷案上多了几份看着眼生的文书，都用锦盒装着，想来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难道他又在筹谋什么？”

        “殿下若真想知道，今晚我便去瞧瞧。”

        “算了，从旁打听吧，若是被他发现，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那有什么，”灵兮狡黠一笑，“反正侯爷今夜不在书房，我偷偷溜进去也未为不可。”

        “你怎知他不在？”

        “自然是从彭尖嘴里套出的话。今夜子时他二人要秘密出城去，卯时才回来。”

        霓尘勾唇一笑，玩心大起，便也换上夜行衣，与灵兮一道偷偷溜入书房。

        案上的文书倒是好找，可夜间昏暗，哪怕是借着月光，霓尘也看不清那几份文书上究竟写了什么。不得已，二人躲在书柜后点燃了蜡烛。

        “今……今有……靠近点靠近点，今有兴、庆、延三州……边关……呃……”

        灵兮捧着那豆大的烛火，尽力凑近霓尘握在手中的文书。二人正仔细辨认那略显潦草的字迹，门却忽然被推开，冷而利的声线直刺过来，扎得霓尘一惊。

        “果然是你们。赵霓尘，你就这么信不过我？”

        和方应看的声音一齐扑面而来的，还有彭尖挨个儿点亮的数个油灯，一时间房中灯火通明，照得霓尘二人无处遁形。

        无论是出于什么缘由，被人活捉终究是不光彩。霓尘悻悻从书架后走出，想要辩解几句，却被方应看抢了先，他大步走上前，锋利眉眼直戳着她躲闪的身形。

        “我护你周全，你为何还要背后查我？你可知我本不必管你，哪怕事情败露，也自有脱身的法子？”

        此言一出，倒将霓尘这些日子来寄人篱下的委屈尽数勾了出来，一时心虚也没了愧疚也忘了，昂着头质问他：“你瞒骗我在先，要挟我在后，说是为护我，谁知是不是为了将我圈在你眼皮子地下好控制我？若你捏着我那把柄再要挟我什么，我要如何自处？”

        “我方应看在你眼里，原来就是那过河拆桥趁火打劫的宵小之徒？”

        方应看一对剑眉紧紧拧在一起，狭长凤眼更是冷如寒刃，霓尘不由被他盯得后背发凉，却还仰着头嘴硬：“不是吗？侯爷也不是第一次过河拆桥了吧！”

        她责问的语气如鱼刺般梗在他喉头，以至于他半刻说不出话来，只盯着她微红的眼圈，气白了脸。

        “赵霓尘，”他字字铿锵有力，“世人皆可毁我谤我，但你，不行。”

        “侯爷这是什么话？”

        他将她拉到案前，强压着怒火指向那几卷文书：“你自己看看，这都是什么？为将盖了你印玺的文书从完颜宗弼手里换回来，我将停市的条件改了这许多稿，就是为了今晚再与他私下谈判一次！如今先前的文书已经到手，他再不会对你有什么威胁，你要走就走，本侯绝不留你。”

        “走便走！”

        回到东苑后，霓尘内心仍久久无法平静。她隐隐猜出方应看为何如此熬油费火地急着将原文书换回来，又为何如此生气，但却因这猜想太过大胆而被她立时掐灭。而细想一回，方才确是自己不对，但又抹不开面子去道歉，她只得强迫自己放空不再想他，单看着灵兮无精打采地收拾行装，一言不发。

        或许是房中安静得太过压抑，灵兮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身试探地问：“殿下，方才侯爷和您都在气头上，说的话怕是不作数吧？咱们……真的回宫吗？”

        霓尘没料到灵兮也会如自己一般陷入犹豫，就好像她也有什么牵挂似的。但还不等霓尘开口问她，便见彭尖匆匆忙忙地跑进东苑来，见她主仆二人尚未动身，便长出一口气，站在门口道：“九公主，侯爷命我来给您带个话。”

        “说。”

        “宫中闭塞，若要打探合州的消息，远不如侯府灵通。”

        霓尘闻言忽地站起身，意识到自己略有失态，便又压下心跳缓缓坐下。

        “没了？”

        “没了。”

        “好，我知道了。”

        彭尖应一声便回去复命，灵兮将他送至院中后折返回来，垂手侍立在霓尘身边，等着她说话。霓尘这才站起身，缓缓踱步到梳妆台前卸去钗环。

        “灵兮，今夜咱们就熏他最贵的香，盖他最软的被。方才费神太过，明日哪怕我睡到日上三竿，也切莫叫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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