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捌.天将明(4)


趁着天还未亮,百余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在夜色薄雾中进发,赶在白昼来临前最深的浓夜未曾消逝前,兵分三路分别前往沈氏三公住所、沈氏四公办理事务的大堂和两个月前还生还的那些刺客的村落。

南庐渊和闵春迟带着一队人马守在官府外墙的四面八方,预防对方真的被逼急眼了,作困兽之斗,反扑官府。

张沈陵被沈知意带着悄悄回了沈氏大公的居所。沈氏大公作为沈氏当前年岁最长、威望最高的老人,又是沈氏的大家长,受到方圆十里村民们的敬佩,哪怕是在族中培养有异心者的三公四公,也决计不敢到大公面前当跳梁小丑。

官府内,姚老将军指挥着这帮新来的官吏们修葺武装工事,让这座庞大的府邸不再只是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宋慈则带着上次那场劫难中幸存下来的官吏奋笔疾书地根据南庐渊提供的信息起草这些人的罪状。哪怕明知道这一次的行动很可能会无功而返,然而这并不影响他们的热情,每个人都专心致志地落笔,不漏掉任何一条可以将他们治罪的条例。

南庐渊等人也并未对此次的搜捕报什么太大的期望。就凭沈知意对三公四公的叙述,他们也猜的出来,那些和西唐通敌的证据,十有八九已经被三公四公销毁了。

然而出乎他们预料的是,不足一个半时辰,三队人马都陆续归来,且每队人马都未空手而归。除了有个别人挂伤外,整支队伍几乎没有损失。沈氏三公、沈氏四公被五花大绑地押在最前头,早已没有了初次见面时候的高傲和衣冠楚楚,两张苍老的脸上眸色冷厉,仿佛要把南庐渊给瞪出两个窟窿。

南庐渊颇有些意外,但也没有太显露出来。他一丝不苟地将抓到的所有人都安排了地牢牢房,确保万无一失后,才给三队兵马的长官作了一揖,邀请他们进官府把证据整理给宋慈等人。

然而等那厚厚的一沓通敌文稿递到南庐渊手上的时候,他终于控制不住地僵在原地,脑里仿佛什么炸开了,背后的汗毛倒竖,渐渐蔓延四肢,连指尖都冰冷无比。

他感觉浑身的鲜血似乎都流走了,仿佛在严寒冬日坠入万劫冰窟。

这是这五年来,沈氏三公、四公做过的所有恶事的罪证。

哪怕是他们与西唐人的通信,都好像被人刻意收集好了,一张不落地等待他们找到它们。

除此之外,还有他们旗下族人干过的所有烧杀抢掠,都一并完完整整地写在一沓纸上,什么时候,谁,被玩弄的少女的尸骨怎么处理的,埋在了哪,事无巨细地呈现在南庐渊的眼前。

这些本该是他们绝对找不到的东西、绝对看不见的证据。

是有人洞悉了他们的计划,刻意顺水推舟地帮他们个忙。

是谁干了这样的事?

很快宋慈也发现了不对,悄悄把南庐渊拉到一边,踌躇了一会儿,才道:“大人......你说,会不会太顺利了点?”

南庐渊轻轻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声张,之后才压着细若蚊吟的声音道:“这事儿背后肯定有人在推波助澜,无论他是谁,这些确实能帮到我们。”

宋慈点一点头,道:“也对,若是那人想要什么,到了时候他自然会来找我们的。”

南庐渊把分好类的纸张和锦帛递给宋慈,逐个吩咐道:“这个是通外敌的证据,拿去和他们的字对照一下,看是否是真的;这是他们门下子弟干的那些违法的事儿,你让松音多带点人,跟着上边的字去查,能查到的都带点证据回来。”

宋慈连忙应声,南庐渊忽然又想到什么,顿了顿,道:“这事儿发生在沈氏,你和几个人把这些全都抄录一遍,送到大公手上,顺便打听一下,他认不认识字写成这样的人。”

那些书写子弟罪证的纸张上字体工整且苍劲,每个字都力透纸背,游龙走凤,但连起来依旧赏心悦目,一种清逸高远之感透过字句扑面而来。能写出这样好的字的人,想必气质和才能都绝非一般人所能比拟。

宋慈应下了,分别接过两沓字,给南庐渊施了一礼,便跑得飞快地分发给诸位官吏,让他们整理抄录。

南庐渊则带人亲自去找了搜查到这些东西的士兵,询问他们这些是从哪来的。

那人是个急性子,心也有点糙,被南庐渊询问了,还以为是自己犯了什么事儿,吓得说话直结巴。南庐渊看他这样,只得先细声细气的安抚好了,才慢慢引导他回想当时的情况。

那老兵油子想了想,抠了抠脑门,缓缓道:“那时候——”

.........

...

天还未曾亮,老兵带着人慢慢匍匐着从边上的深草中潜进了沈氏三公的院子,打晕了瞭望台上执勤的守卫,便分成几个小队分头潜进了屋里。

结果找了好久,眼看天快亮了,还是一无所获。老兵想着要不就直接把这沈三抓起来,逼他交出罪证,然而还没等摸到沈氏三公的寝房,就和一个看着像是给院子晨扫的青年撞上。

那青年一下子像是惊慌失措极了,扔下笤帚就要跑。老兵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生怕这男子走漏了风声,惊醒了沈氏三公,便一个箭步冲上去勒住他的脖子,左手捂上他的嘴。

这么做完,他便感受到怀里的青年激烈的挣扎起来,于是压低声狠狠地恐吓道:“别动!当心我一刀了了你!”

那男子果然听话地不再动弹,老兵对于自己的威胁洋洋得意,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似乎......这男子也太平静了?

但他又觉得自己想多了,这么大点儿的男子那能有什么花花肠子,多半是被他给吓傻了。

本来也没抱着什么期望,不过老兵还是顺嘴问了一句:“你知不知道你家主子见不得人的那些东西藏在哪?”

问完他就后悔了,一个小小的扫地人,沈氏三公怎么可能将那么重要的东西给他知道了去?

不成想这男子呜呜了两声,点了点头。

老兵愣住了。

一边的士兵见状,低声提醒老兵道:“他怎么知道的?怕是多半有诈。”

老兵也正是这么想的,但还是不甘心这么空手而归,决心赌一把:“既然如此,那你就带我们去。”

青年又点一点头,老兵让人摸出一团手帕来,塞进男子嘴里,再拿出备好的绳子给他捆了个严实,才蛮夷地松开他,顺势也看清了这扫地人的容貌。

这一眼他便愣住了。

他没读过什么书,肚子里没墨,想不出啥漂亮的词儿来,但非要他说,他一定得这样说:

“跟天上的神仙一样漂亮。”

眼前这人二十五岁左右,还很高挑,看着得有近八尺,肤色也很通透,像是个暖白瓷儿似的。最关键的是一副五官清冷神圣,老兵之前去寺庙里拜过佛,这男子长得简直就是极乐天里下来的观世音菩萨。

老兵觉得这人太漂亮了,沈氏三公怎么能安排长得这么俊美的青年扫庭院呢?若是作为嫡系子弟的读书侍从,任谁都会六根清净专心读书的罢。

男子也没有抵抗,带着一众人到了书房去,用力推了其中一个书架一把,把那书架挪开,之后显露出地上拜访的一个兽首。他转了兽首一下,用力去推地面,紧接着一条幽暗的通道便徐徐展现在众人眼前。

老兵还是有些忌惮,推了青年一把,扬了扬下巴道:“你先进去。”

青年便进去了,老兵跟着他,燃起火把,一刹那照亮了巨大的地下暗室。

青年在檀木桌子前停下,对着桌子后边儿的黑木柜子努了努嘴,发出“呜呜”的声音。

老兵虽然担心里边可能会有什么机关或毒虫,但还是战战兢兢地将它打开了,于是里面堆放得整整齐齐的纸张和锦帛便展露出来。

老兵随便翻了几张,确实都是沈氏三公四公和西唐的通信,于是一声令下,趁着天还未亮,把三公院子里上至三公和嫡系子弟,下至婢女杂役,全都抓捕了归案。

回来的路上,天亮了。

.........

...

南庐渊听了老兵油子的话,立刻发觉了问题在哪,普通杂役当然不可能知道这些东西在哪——那个杂役就是问题所在!

“那个扫地的,你抓回来了么?”他面无表情,像是在问今天天真蓝早上吃点什么当早膳那样风平浪静,纤长的睫毛挡住了眸中的神色,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当然都抓回来了,我还亲自押送的呢,方才还在。”老兵揩了一把鼻子,“您要审审?那我这就去地牢提他。”

“我和你一同去。”南庐渊温声道,心里总有个预感,这人肯定是故意想让他们看到这些罪证,但它的目的是什么?

他总觉得,这人已经逃了,他错失了和这人面对面的机会。

下到地牢后,果真没看见一个长得漂亮极了的杂役,南庐渊听着老兵油子困惑的“不能啊”的声音,心里却微微一动,问道:“你靠近他的时候,有没有闻到什么味儿?”

老兵“害”了一声,却还是认真的想了想,如实道:“不太记得这种小事儿了......不过,还挺香的。”

南庐渊“嗯”了一声,心里却有了判定,估计此事,又和那白衣暖香之人脱不了干系。

闵春迟是否说过——那人和他差不多大?那不正是二十五六岁?

只怕闵春迟那事,和他经历的种种,皆是这一人所为。

那老兵所述的和神佛一般的面容......

他是西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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