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捌.天将明(5)


傍晚的时候,南庐渊吩咐出去的人已尽数归队。那些罪证,有些已经相去甚远,不可追寻,但近两年这些人所犯下的肮脏勾当,人证物证基本都收集完备,完全可以将他们绳之以法,甚至全部处死。

宋慈带人查看了这堆成小山的物证,啧啧惊叹了好久,直到深夜了才把他们全都整理归类。杜松音那边也已经询问好了认证,不排除有人嫉妒诬陷沈氏的例子,但大多还是真实有效的。

一天下来,每个人都感到有些筋疲力竭,但进展很快,大家也都很高兴。杜松音这边刚忙活完,洗了个澡,便被姚老将军拉着去喝酒。大家伙看着这一老一少单独找了个屋子好像要说些什么隐秘的东西后,都不约而同地报之以会心一笑。

南庐渊本来也在当着个看客,不了腰间被张沈陵用胳膊肘戳了一下,有点茫然。

张沈陵深吸一口气,本着既然要打听八卦就不能得罪当事人的道理,腆着脸皮笑着搓手道:“二哥,你看人家都凑一对一对的了,你怎么还没找呢?”

南庐渊颇为无语,但也没有过多的脸色,只是语气不太友好:“别人要找,我便也要找?”

张沈陵立刻站直了,不死心:“那陆姑娘呢?你去年那个样吧,说不喜欢人家我都不信,怎么的,让人家给踹了?”

南庐渊的脸色一下子黑下来,那双眼睛里露出来的凶光仿佛要给张沈陵戳出两个洞来,语气也凶极了:“沈陵,你明年就十八了,说话给我注意一点,不然下次张相大人再抓人,你休想往我府邸里藏!”

张沈陵立马噤声。

南庐渊这才没好气地吩咐宋慈道:“把这些证据都报回帝都,看陛下打算怎么处置,我们就怎么处置。”

宋慈点头应下,南庐渊面无表情地瞪了张沈陵一眼,道:“是该找个姑娘家治治你这张嘴了。”

.........

...

沈氏大公亲自出马,向东越州公布了沈氏三公、四公和其子弟所犯下的滔天大罪。

一时间东越州仿佛被巨石砸入的海面,刹那间惊起惊涛骇浪。

与此同时,官府顺着沈氏大公的动作,公开了全部所能掌握的人证物证,并且挨家挨户地上门抚慰补偿。

至于闽南三州的水患,也确实是沈氏托大,并没有太严重,只是仍不可忽视置之不理,便由着这帮早有经验的官吏们去办了。

沈氏二公委托沈知意分配了一部分沈氏子弟进官府任职。鉴于新官府近两年来的任劳任怨、不辞辛劳,当地百姓们也都渐渐地对官府重拾信心,甚至有人提着家里母鸡刚下的土鸡蛋来慰问。

虽然两方还有语言不通的问题,但有了沈氏的加入,以及宋慈、杜松音等人坚持不懈的努力,虽然两方之间仍有芥蒂,但都在慢慢努力着向对方靠拢,官民正在往愈发光明的路上相互扶持着前行。

姚茹和杜松音办了婚礼。结婚的地方就是官府,所有在东越的同僚好友全部到场,婚房也定在了官府附近。姚老将军笑眯眯地和杜松音的父母敬酒,双方都年岁已长,且愿意跟着这俩小年轻留在闽南,在此长住。

宴席一直从早上摆到晚上,除了沈氏三公、四公和他们那些子弟外,家家户户都分到了酒和糕饼,甚至连被重兵看守的司寇绛朱都分到了一份酒菜。

闵春迟看着司寇绛朱吃喝着,鲜少地笑起来,冲他道:“吃好喝好,就把心安下来去帝都受审。”

南庐渊为杜松音守了洞房,杜松音受宠若惊,然而南庐渊却挺高兴,似乎为自己做的这件事感到很自豪,脸上的笑容分外明朗——那才本该是他这个年纪的少年郎所该拥有的面容。

过去一个月,南子潺回的信到了,沈氏三公、四公被就地正法,赐一丈白绫。其余的犯了烧杀  淫  掠的沈氏子弟,也按照其犯事大小,全凭宋慈等人发落。

行刑全部面向百姓公开。那些因这些人没了儿女老伴儿的,在他们面前声泪俱下地声讨着他们。此情此景,凄厉无比,宋慈便把脸埋在宽大的袖子后边,不忍再看,悄悄地抹着眼泪。

他这两年为东越操碎了心,年轻力壮之时,乌黑发间都掺杂了几根银丝。不过历经了这两年磨砺,他整个人倒是苗条了不少,看着竟已有些消瘦,只是星眉剑目的,看着反倒精神俊美得很。

宋慈的爹是中原有名的世家家主,娘也是个大户人家的闺女,从来没受过什么大苦头,听闻宋慈想要永远留在闽南,两年里寄了不少书信和好东西,最后到底也是被他打动了,不再催促离职,只是让他有空闲之时,多回家看看。

成家立业的杜松音也没享受什么甜蜜时光,整天和姚茹往贫困人家跑,杜松音这么个不善言辞的,倒真是需要姚茹这么个热心肠的扶持着走下去。

沈氏大公亲自找了南庐渊,和他秉烛长谈一夜,最后笑着用闽南话道:“鲁  当  尖  抵  哇  囊  改  鬼  囊,波  佳鲁  惹  问  佳  以  改  diong,gi  dua  dua  着  么  恭  给  gia  咯  诶  吧(你当真是我们的贵人,保持着你这份正义的心,继续带着这个国家走下去吧)。”

南庐渊笑起来,轻声地、不卑不亢地道:“职责所在。”

他退出沈氏办公的大楼,抬起头最后看了它一眼,行了一礼,转身走了。

路上遇到了穿着常服的闵春迟和沈知意,背着个行囊,见了南庐渊,打了个招呼。

南庐渊有点意外:“你们要离开了?”

沈知意和闵春迟对视一眼,咧开嘴笑:“是,大爷爷说了,闽南有你们这帮人很好,我们年轻一辈的,多出去走走,看看沿路的风土人情,总是没有坏处的。况且听宋公子说,中原的姑娘家都典雅得紧,我也想去江湖上看看,说不定还能找个姑娘当媳妇。”

闵春迟也眉目舒展,海藻般浓厚的长发规规矩矩地梳在脑后,显得整个人都亮堂了许多。他只说了一句:“我不能一直回望深渊。”

于是南庐渊朝他们作了一揖,心情无端也变得好极了,唇畔牵起一抹上扬的弧度,欣然道:“那便有缘再见了。”

沈知意、闵春迟也朝他作揖道:“下次见面,你可就得是名满天下功名加身的帝相大人了。”

双双拜完了,两人便挥着手上了马。南庐渊目送他们在视野里渐渐变小,最后遁入了茫茫的江湖中。

他回官府询问了一遍,没人愿意走,看来只能他和张沈陵跟着押送司寇绛朱的军队一起走了。于是回去收拾了行李,整理好了这些日子来的书信和见闻感触,便敲开张沈陵的大门,同正在逗着那只长胖了不少的阿云的张沈陵道:“收拾收拾,咱们回家。”

.........

...

过年了。

一行人到达帝都城墙的同天,正是大年三十。

南庐渊出去了许久,看守城门的兵大多是新兵蛋  子,并不认得他,因此见了这么多人浩浩汤汤地往城墙进发,还以为是敌袭,匆匆忙忙地吹了号角,敲响了铜鼓,一时之间城内百姓逃散,大批军队立马往城头赶来。

张沈陵坐在马上,连连咋舌:“拿警戒号子来迎咱们,可真够隆重的了。”

“谁敲的钟?”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声音厚重严厉,想必此人也是正直之人。

很快一人银甲披身,登上城头,面容刚正,巍巍然同一座大山般可靠严厉——他一转头就瞅见了南庐渊。

腾然如见了鬼一般,仿佛一股子热血直冲脑门,双目瞪大,连舌头都缕不直了:“南南南南南南.....帝相大人!”

南庐渊正襟危坐于马上,面容清俊恬淡,听了此人的话,微微一笑,正色道:“许久不见,梁小将军。”

梁少将军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气不打一处来,不重地掴了那敲钟的一下,扬声道:“去通报全城!我南商的帝相大人和张相家的公子回来了!”

帝相于南商而言,是神话般的存在,几乎与南商王等同。这帮新兵就算没见过帝相,也都知道帝相是南下治水了,关于帝相的各种传言也都家喻户晓,因此听了梁少将军这样说,一众站岗的巡逻的都反应过来,立刻拉开了城门迎军队进来。

南庐渊先把司寇绛朱严密安置在帝都的牢房中,接着送军队回了京城军营,最后才带着张沈陵回了帝相府,给他递了衣裳,两个人梳洗得干干净净了,便往王宫赶。

他和张沈陵走过高耸的红墙,眺望着那雄伟的王宫正殿,一时间心里百感交集。离开这里时,他十八岁,初丧父,人情世故一概不通;现在他又站在这里,差几个月就要二十一岁,一旦归朝,就是名满南商的帝相大人。

“日子过得可真快啊。”他身侧,张沈陵轻声感叹着。这个少年变化的很大,不再是当初看到的纨绔模样,哪怕还有些顽皮,到底也知道了人情世故。

他们绕过正殿,往御花园走,忽然有个小团子踉踉跄跄地从一边的花丛中扑上来,撞在南庐渊的小腿上。好在南庐渊眼疾手快,一把把他扶住,小奶团子才没有跌倒。

怎料小奶团子见了他,不但不怕,反而兴高采烈地顺着南庐渊的手臂扑进他怀里,嘴里直叫唤着:“神仙哥哥!神仙哥哥!”

“雪生?雪生,又跑到哪去了?”有熟悉却与记忆有出入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紧接着一个龙袍少年绕过花圃,朝他们这边看来——

南庐渊的脑海中蓦然炸响,轰鸣一片,而他那惯常冷静克制的神情再也绷不住了,双眼再看不见其他的什么,只是看着这个少年,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一人。

他木然地一步步走上去,眼眶发涩,鼻端先酸了,他看不到那少年的神情,只是感到他似乎是愣住了。

接着他感觉自己热泪盈眶,轻轻放下怀中的小奶团子,用力地抱了少年以下。

他说——

“陛下,臣幸不辱命。”

“子潺,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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