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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第75章


3

        髻清道:“土地公,你背来的地撂了,还可再去背。若冷骏死了怎么办?”土地婆道:“髻清,你何出此不吉利的言语!”髻清道:“他现在吃的苔藓,锁阳,是把命吊着了。可人的肠胃不是羊,并不能消化这些,他会慢慢枯瘦死去。”李土地笑道:“你在此絮叨,不如快去办,要有锅灶,要有炊烟!”髻清低首拈着衣带:“土地公,你这真是强人所难了。”土地婆道:“夫君,自古的髻,都是娇生惯养的,你要她去帮冷骏砌灶台不成?”髻清以食指戳在太阳穴上,在想什么。忽点头自语:“她在做啥,我看看去!”土地婆看着她的背影,问土地公:“她说的她是谁?这里还有谁?”土地公拈须而笑,故意还让夫人打哑谜:“这冷骏之身,一而二、二而一,稀罕,稀罕!”

        冷骏连续多日在古城转悠,半为猎奇,半为消化锁阳。他所推的每一道门,总推不开。他当然还可翻窗而入,那些敞开、明亮的窗户,他犹豫什么?他怕惊动主人:嗨,何来如此鲁莽的远客!

        雪精如影随形,不,与他同在。雪精被推入冷骏身体,初像经络遍布全身,后来她就钻进那顶小花帽,在那里一觉睡去,唉,她也太疲倦了!醒来她觉自己像个婴儿,与他共享一个心脏,共同在呼吸,十分温暖,因两人的热量加在一起。只有思想是各自的,很活跃很敏感。她当时见他蹲在锁阳林里,在啃黑乎乎像棒槌似的锁阳,四处都是这种东西,令她脸红心跳。

        而此刻,在古城街道上,冷骏忽“咯咯”笑出了声,颇出他自己意外。他想我怎么笑了?怎么我的小腿肌鼓起了呢?怎么觉得我僵硬的指头又像绣花针一样了?就像有手在浑身上下抚摸我,岂止浑身上下,连五脏六腑和脑髓都被魔指按摩着。怎么我呼出吸入的气味都有雪花的气味?怪哉,我此前只从腿上、手臂上嗅到过她的气味,她钻到莫非我身体里去了?

        髻清旁观者清,她知面前这一对真是自古所无,今世无双,我是你骨中的骨,肉中的肉,不是兄妹胜似兄妹,不是夫妻胜似夫妻。她感动得不停的揩眼泪,与他们前后同行。

        顾盼间,他忽觉走进了万花筒。陈旧的街道、房屋和树木,一下变得五彩缤纷。商旅的骆驼在街道上行走,树上结着果子、空地上长出麦穗,一些屋顶上炊烟荡漾,巷口闪动着鲜艳的衣角。他东张西望寻找这些与他捉迷藏的姑娘们,他欲推开里面有人的屋门又止,他知道遇见了什么。

        这必是当年的情景!嘿那街上牵骆驼的汉子,嘿那厨中执炊的主妇,嘿那路边花枝招展的女子,我既不可走近你们,你们何不走近我,何不与我拉句家常?此念甫起,便听见有人咳嗽,有人拍他肩头,戳他的背,弄得他左看右看。他心想过去这里满街是人,这不奇怪。

        他来到一幢看上去主人地位显赫的大房子前,大声说:“我进来看看可以吗?”他说了一推门,不想门“嘎”一声打开了,髻清的红衣角在门后一闪。“鬼把戏!”他眨了眨眼,翘翘嘴角,一笑了之。他见屋里有些露出半截的木器,心想都是碰不得的。但那从屋顶垂下的吊钩确实令他心动。他顺手抓着个木橛一拔,便拔出把铁铲,能用么?他小心翼翼在吊钩正下方刨了起来。他逐渐加力,结果他不但刨出了火塘,还刨出些疑是火石、火镰、火绒之物。他用火镰去敲火石,结果敲出了火星!这些火星组成了温暖的家的图案。他变得像孩童一样了,高兴得连翻了几个筋斗!这是什么?一块木炭,他即用来在旁边写了“灶神菩萨之位”。他一写完,髻清就坐上去了。

        髻清对雪精和刚走进来的李土地夫妇笑道:“好了,我也有个家了!”

        4

        因为乏力和缺乏合适的工具,他花了两天才将正房堆积的沙子运出去。他掏出了异域式样的家具,从柜子里取出了银瓶、银碗、银烛台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银器,绘彩的陶杯、陶罐,高脚的铜盆和铜碗。其中许多是好的。他从此将锁阳煮熟了吃。他还将锁阳切成片,打算晒干了制成粉,再熬成糊糊吃。他在红柳丛下捉到一只野鼠,他尝到烧鼠肉的滋味了!他觉得体内有两颗心跳,哦我的小花帽,是你,你也尝一点!

        因为有荤吃,并有大量时间,他便去掏其他房间的沙子。他很小心,随着沙堆降低,他会丢了铲子,用手去掏。他想要什么?他想掏出什么?他不知道。就算掏出一罐金币又有何用?

        他掏出来一些彩陶,大都是破的,有缺损的。他将这些东西堆在墙边。次日他去一一检视,将其中一个双耳陶罐和一个陶瓶,搬到阳光下看,发现陶瓶中有些黑糊糊的干瘪的颗粒,他断定是种子。这使他既兴奋又不安,它能发芽么?他一刻也不能等待,立即将泥土装进破陶罐,播进这些像种子的古老颗粒,浇上水。

        当他坐下歇气时,他抚摸胸前的小花帽。小花帽与肉已长在一起,露出的一点帽沿,上面的刺绣看去就像血管一样。这不奇怪,他额上并有颗子弹头,像多只眼睛。小花帽怎么不可以,像多颗心。他自问怎么像多颗心?因为真觉有两颗心跳!我一定是太想她了,我的两颗心都属于她。

        他想我如果有一点点茶,一点点盐,那就万岁,我就无复他求了。

        过冬的难题,穿的似无法可想,他只能在居住上动脑筋。他想改造一间冬暖夏凉的房屋,他因为受伤、营养不足缺乏体力,但还有时间,可以慢慢来。

        他每天都会对放在窗台上播有种子的陶罐看上几眼。当表土有微微隆起时,他用枯枝作香,在灶神菩萨前点燃。他心里很忐忑:是树还是草?是粮食还是瓜果?当这些小苗长得有模有样,他认出是莲藕。噢过了季节,能开花么?能结藕么?唉我急什么呀,我本该等到春天!他将其移栽到土塔那里的水凼旁边。像与时间赛跑,深秋这里开出一小片荷花。

        他在白刺地里拾到只被鼠咬伤的鸟儿,可怜的小鸟在他掌心死去。他为小鸟合上了眼睛,将这只小鸟埋了。过几天,见那里长出些什么?近了看是堆白菜,挨挨挤挤的,绿得好打眼!他便又在灶神菩萨前点了柱香。而此时,他身体里的雪精已经复原。雪精姗姗而出,问髻清:“这是你的功劳啊?”髻清笑谓是那小鸟腹内的种子,好心有好报。

        髻清带雪精到了李土地规划庄园的地方,指着干河道说:“有你,何愁无水?”雪精抿嘴一笑,问:“既叫庄园,人呢?”“人,”髻清指着道,“那边,有片锁阳林!”雪精一脸茫然。土地婆笑问髻清:“女人呢?”雪精这才听懂,脸转向一边。李土地笑道:“离此骆驼两天路程,有个女儿国。”

        冷骏一有空,就会从城墙缺口向那处锁阳林观望。这日他改造住房,自巳至午工作了约两个时辰,照例去“观察所”,走拢便听到从那个方向传来人声。他细听之下,竟全是女人们透着欢乐的叫声和喘息声,乃至那啪啪啪的声音。啪啪啪当然只是他的想象,他的耳朵可并不像鼻子那样出色。他想象中的还有她们骑马跨枪的各种英姿。天哪!从哪里来的?

        过了约半个时辰,忽听有女人在叫:“哎,你们出来看!快出来看哪!”要来了,他想。终于,他看见一队十多个女骑手跨着骆驼,朝古城走来。

        她们很快便觑见城墙下有一男子,叉腿垂手而立,蓬松的乱发和胡须使他的头显得硕大无比,就像个马蜂巢。可她们觉他两手空空、姿态随和,似乎不带什么敌意,迟疑后便继续前进。快到跟前时,领头的看清这人有三只眼——额头上还长了颗眼睛,惊叫一声,立即调转骆驼。于是这群骆驼都转头就跑,丢给他一迭连声的尖叫,还有那片白花花汗淋淋的视觉余韵。

        冷骏甚至都来不及打声招呼,说句你们好呀,别怕别怕之类的话。可他相信这些女子还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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