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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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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田玉在县城结识了彝族小伙阿铁,应邀去他家耍。阿铁从笔架山家里到县城走了三天,白田玉找了运输公司的汽车,搭车半天就到了笔架山腹地的林业经营所,再步行一个多小时到他家里。

        阿铁快到家时说起十几岁的妹妹沙玛,如果动作有点神神恍恍的话,别理她。白田玉尽管见多识广,对这话还是有些好奇,问:“咋叫神神恍恍?”“你看了就晓得。也不一定,她可能一点都不神呢,好好的。”

        到阿铁家,阿铁先介绍了叼着烟斗抽兰花烟的父亲阿嘿和将许多个带轴的线团儿随意插在头发上,正在纺线的母亲阿咪。妹妹沙玛呆在角落里,叫两声才走过来。纤瘦的身姿和轻盈的脚步都像只鸟儿,像对陌生人带有敌意似的,圆溜溜的眼珠在白田玉脸上滚一圈儿,扎得他脸上生疼。所谓神神恍恍并无其事。

        一家人除了阿咪外,都陪白田玉在外面转,带他去看林中几小块罂粟花。白田玉问都禁了十多年了你们还有种子?阿铁父子俩都说怪得很,这几块地过去种过罂粟,后一直荒起,去年刨来种洋芋,不想洋芋还没出苗,罂粟苗就先钻出来了。

        白田玉记得有书上写过罂粟种子可以在地下休眠上百年,但如果土地被翻动,加上适合的天气状况就会成片的生长和开花。而如果是大片的话,就有着某种凄美伤感的预言性质。

        他就问父子俩,还有没有更大片的地方呢,以前种过罂粟,抛荒到现在?阿嘿说有哇,那片地方,最早种过罂粟,后来石达开带几万大军西征,在那里被清军阻击过,双方刀枪火炮激战,流血把枯树都泡活过来了。白田玉粗略一算,过去都有一百年了!问:“后来呢?”阿嘿说:“后来不晓得呀!你要去看,带你去看。”白田玉笑歪了嘴。发现一直不说话的沙玛也学着他的样子,笑得把嘴角儿翘起,很可爱。

        次日一早,三个男人便去寻那处地方,沙玛要跟着被阿咪叫了回去。走了几个小时都是这山放过那山拦,不见什么平坦开阔处。父子俩正商量是不是走错了路,白田玉说:“嗨,我好像闻到香了!”这因为他俩闻罂粟花香多了,反而不如白田玉的鼻孔敏感。

        风向关系,不然花香早飘过来了,他们甚至可能早就醉倒在地了!他们处于一堵墙似的荆棘背后,三个砍刀和手并用,将棘障撕开一个缺口,穿过去。白田玉顿时感到被一团团金光环绕着,金光之后还有红霞万朵,就赶快用手把眼睛捂住了,脸和手背痒酥酥的,耳朵嗡嗡嗡的,原来是一群群蜜蜂,他只能爬在地上。幸好这些蜜蜂也是半醉的,不能螫人。半晌,白田玉站起来,看见面前漫山遍野的罂粟花海。此情此景,白田玉竟一下想到徐来,想问神算子这究竟是寓言、预兆、类似海市蜃楼的虚幻,还是世界第n大自然奇观。后来相会时神算子说这是对一场特大风暴的预兆。若有相机就好了,没有相机。

        他们都被如涌如泻、滚滚的花香所裹挟,精神病患者似的在花丛中游荡。按理阿铁父子对花香的抵御比白田玉强,但由于狂喜而产生的神智不清,反而比白田玉先倒下。白田玉随后也倒下了,有可能会一睡不醒。

        幸好沙玛跟来了。这三个带了洋芋在路上吃,她没有带吃的,就去路边的林中找一种类似于松露的块菌来吃。说类似于松露是不喜欢的都说它不好吃,喜欢的只要有就总是吃不够。

        沙玛到了罂粟花海,一眼望见倒下的三个男人,听说过罂粟花香醉死人的事,赶紧上前去推。靠边的阿爹和阿哥先被她推坐了起来。白田玉哼着歌儿几乎走到花海中央,被推醒坐起来之后,又倒下去了。他竭力抬起颈项,将头搁在一个土块上,能看见远处。他见阿嘿父子背对着沙玛,像鬼鬼祟祟在商量什么。不知是他自己心术不正,还是太多疑了,觉得自己成了菜板上的肉。但他对沙玛是有把握的,从她第一眼像对自己有敌意的眼神,扎得自己脸生疼。又从刚才他苏醒后她激动地拿小拳头擂他,擂了好几分钟,就像拳击似的,就知关键时刻会为他挺身而出。

        父子俩还在那里交头接耳,有这必要么?要动手的话其实很简单。泪水充盈眼眶,令眼前的一切变得花花绿绿光怪陆离。午时三刻至矣,穿红着绿的人影向他走来,比青面獠牙的小鬼好看些,他想,不如闭上眼睛保持这好的印象。痛苦将时间放长而且变得摇摇晃晃,他感到被抬了起来,走很远才放下。他觑开泪目,发现到了花海的另一端,花从海外吹来,所以花香醉不死人。他愈发判断二人不怀好意,不把他弄醒。他当然是装的。他想我醉死更好,我白田玉死都死得很有诗意!就是死早了点儿,他妈的!他被摆放得很好,腿合拢伸直,坟墓里的姿势!这有点怪,处死那一刻难道我不会扭动身体么,即使是最锋利的铡刀?

        正当他这样胡思乱想、鼻孔壅堵、眼窝成潭、告别妈妈准备引颈就戮时,一朵栗色花出现了。沙玛吃了很多神奇的块菌,处于一种清醒的陶醉状态,心情像天堂般的宁静和喜悦,也许脸孔微微发红。如果白田玉吃了这么多块菌的话,将会看轻生死。沙玛就是陶醉与清醒而已,谈不上任性与冲动。对父兄的谜底,自己的谜底,都可透视,对蛱蝶也一眼看穿。她穿的黑色镶黄边的绣花短上衣,戴的镶着无数颗银色小珠子的布壳帽,系条粉白二色的百褶裙。她面孔是栗色的不施粉而流光溢彩。阿铁牵着她过来途中她把哥的手摔开一路小跑,还摘下头上的布壳帽,在指头上旋转起来了,一头黑发飘逸,十几岁小姑娘在如此突发和迷离惝恍吉凶难测的处境中像这样果决又快活的很少很少,清醒明白的更是绝无仅有。那父子俩站一会后就不见了。

        “呀,你醒起的!”她说,口里呵出的气,她吃了那么多神奇的块菌,白田玉连吸带吞不清醒也得清醒,动弹不得很快就动弹起来了。他坐起看她,玩味那句豆蔻梢头二月初。

        他捧着脸问她为啥在罂粟花海中会是清醒白醒的,沙玛说不晓得呀,会不会是我吃了块菌?他又问她为何有时举止神神恍恍的,沙玛笑道,这我从来都没有回答过,因为他们都在说我神神恍恍的时候问我。我跟你说了吧,我每回闻了香草,就变成他们说的那样,可是我自己不觉得呀!

        白田玉听了很感兴趣,便要沙玛带他去找所说的块菌和香草。

        他们走一会后,沙玛便指着一堆匍匐着的草叶道:“它,香草!”白田玉一看很像苦艾,但叶形有异。苦艾有驱蚊蝇的效果,金银河流域气候温暖潮湿,多苍蝇,人家多有赶场买一束来挂在墙上。

        蹲身细看,这就是幻苦艾草呀,他差点高兴得要跳起来!他知道幻苦艾与一种叫黑菌的东西共生,如果再掘出黑菌来那就确凿无疑了,二者皆是奇妙之物!大学时,他们几个学生组成一个小圈子,研究化学和生物方面一些冷僻和稀奇古怪的书籍文字而受到学校警告。正当他情绪在现实与回忆中悲悲喜喜地翻跟斗时,沙玛已经拿树棍儿在旁边掘起来了。掘出几块像土豆的东西,笑着说:“阿哥说叫牛屎砣,他们都吃不来,只有我说好吃。”他便说:“我也吃过,觉得好吃,我现在不吃生的,我要等晒干了,磨成粉。”

        路上正看见阿铁在打岩羊。想不到阿铁还是个神枪手,有杆标准的□□。阿铁见他们走近也不招呼,像一直在一起的。白田玉看见山崖上有只岩羊,说我来,结果一枪不知射向何处。阿铁一枪就打了下来。白田玉问允许打猎?原来阿嘿是个老猎户,地方在禁枪的同时对这种猎户都会保留一两家。

        吃饭是用矮方桌,摆在火塘边。阿咪见桌子一方还空着,沙玛偏跑去跟客人挤着坐,亲亲热热的样子,而父子俩眼睛也不向他们那方看,惊讶地张着嘴,但始终没说什么。桌中间搁一缽黄澄澄冒热气的荞麦饭,还有烤岩羊肉、腊野兔,煮的洋芋和扁圆形类似于萝卜的圆根。平常很少吃荞麦都吃洋芋,这是待客的呢,相反炖岩羊肉和腊野兔这些野味还并不稀罕,因为父子俩会打猎。也因此沙玛长得比别的彝家姑娘都好。沙玛又拿出所掘的“牛屎菌”,因白田玉说这叫黑菌,于是一家子都叫它黑菌,但仍旧都摇头说不吃。白田玉说要吃,于是阿咪在他的羊肉碗里撒上大把的黑菌。阿铁叫道:“嗐,你吃生的,他也吃生的呀?”白田玉已经大口吃起来了。沙玛连忙又说:“你再吃烤的,我给你烤。”去将切片的黑菌用竹签串起来,撒点儿盐,火塘上烤,白田玉闻着喉咙里就伸出手爪来了。因有客人,吃饭用的木碗和长柄的小木瓢儿,平常都用手。白田玉说早知有腊野兔、烤羊肉和黑菌,该带一葫芦酒来。眼睛一直搁在他和沙玛身上的阿咪说:“我做泡泡酒,十天就做好啦!”白田玉笑着点头之后问沙玛:“可以把黑菌泡在泡泡酒里,泡过没有?”沙玛说:“我没有,你想泡,就泡呀!”

        泡泡酒是用玉米和荞麦做的,酒色金黄,小口呷饮,“嘴唇寒丝丝,舌尖甜蜜蜜”,不是绝饮胜似绝饮。

        沙玛跑去削双筷子来偎在肩上要客人教。她这副撒娇的样儿把家人都看呆了。因为她吃了许多黑菌,清醒之极又纯情之极,把个探花蛱蝶也带向了无色无诱,而有爱与快活的至乐境界。

        大家吃睡都在火塘边。沙玛偏用些花花草草在角落弄了个很小的隔间,带小花的藤蔓做的帘子把自己藏进去。她这无言之举害得穿花蛱蝶从至乐之境跌落下来,在火塘边整夜经受形与神分离的考验。

        早上白田玉在溪边对着小圆镜刮胡子,圆镜背面是一对鸳鸯鸟。兄妹俩出现在下游,随后妹妹独自踩水走了上来,弯腰打量镜子背面的鸳鸯。当他移开镜子看她一眼时,看见了一个甜甜的笑。他刮完胡子就对沙玛说:送给你。把圆镜递给她。沙玛接过小圆镜跑时开,阿哥拦着拿去看了一下。阿铁过来问白田玉:“你送她是送的前面后面?”白田玉懂得他问的意思,沙玛还这么小,不予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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