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逆光

只有等到了告别的时候

        才发现原来有多不舍

        几个人用同样的钥匙

        打开同一扇门

        几个人用同样的目光

        跟空荡的寝室说再见

        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打了四年魔兽的兄弟

        去火车站送行的前一夜

        在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烤串摊子边上

        用梦想就着烈酒

        烧到眼泪都浮成星光

        烧一个黎明

        照你离去

        1

        苏杨在F大学的专业是新闻，F大新闻系在全国颇负盛名，在多次学术评比中排名第一，这些既无聊又无耻的评比在某种程度上严重滋长了新闻系师生的骄傲情绪，新闻系学生个个觉得自己是王子公主，看其他专业同学习惯用眼角余光打量，仿佛他们才是F大主人祖国未来。此外新闻系同学一个比一个热爱政治，成天忧国忧民仿佛在思考左右中国进程的重大决策，看上去很是吓人。

        其实报考新闻系并非苏杨初衷，苏杨的理想是当名电影导演，高三时曾想过考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甚至准备好行囊试图到北京闯一闯，无论成功与否也不枉费多年热血一场。后来苏家福知道了儿子的不良企图，二话没说从腰间拔出系了三十多年的牛皮腰带对着苏杨屁股猛抽，一顿武力镇压算是把苏杨的导演梦彻底抽没了，苏家福威胁苏杨说你再这样胡思乱想就把你杀了然后再自杀，你小子不想毁了我们苏家就给我本分点儿学习，考个重点大学光宗耀祖，苏杨欲哭无泪只得妥协，后来冥思苦想N天决定曲线救国，衡量再三最终选择新闻专业，在苏杨眼里新闻总归和导演有点儿搭边，一个导演电影一个导演生活，都挺牛B，于是秉着这个听上去有点儿神圣的观点高中最后一学期苏杨把自己往死里学，差点儿没用脑过度变成白痴，最后还真给考上了。

        考到上海后苏杨兴奋不已，成天心想我终于来到大上海啦，憧憬了N年的城市居然在自己脚下啦，好神奇啊！这就是南京路吗？哇，人好多！这就是东方明珠吗？哇！好高大好雄伟哦！苏杨如此感慨着，觉得很幸福，苏杨想从小就歌唱幸福在哪里，现在才明白，原来幸福就在上海，幸福就在F大，幸福的理由居然如此简单。

        可幸福了没几天苏杨就开始失落起来，原因是在看到金碧辉煌的同时更是看到疮痍满目。F大位于上海东北角，靠近五角场，那里鱼龙混杂，交通混乱，是很多上海人嗤之以鼻的“上只角”。20世纪最后几年，五角场积极响应市政府规划，为成为上海第二个徐家汇而大搞建设，于是你可以看到一些高楼大厦在一夜之间轰然倒地然后废墟上很快又竖立起更为高大的建筑，那些建筑大多造型怪异，但毫无例外都有一个浑圆坚挺的顶端直指天空，犹如男性生殖器官——这是苏杨看到这些建筑时的第一联想，曾经他为这样的发散思维而感到骄傲——此外，五角场四周总是弥漫着巨大噪声，推土机和吊车在苏杨身边穿梭来去，各种来路不明的灰尘和污物总徜徉在他的视线里。街道上到处是一些嬉皮笑脸的民工在竭力兜售各种假冒伪劣商品，一些航空公司的派发员不知廉耻地将打折卡硬塞到你手上，然后这些打折卡很快就被丢弃满地。

        如果说这个鬼地方几年后会成为上海又一个经济中心你肯定觉得这是一个泡沫，只可惜那正是一个泡沫盛行的年代，越是光彩夺目的泡沫越有人顶礼膜拜，正如当年有个做门户网站的人对全国人民牛B哄哄说他要融资数亿人民币把他的网站建成世界最大的中文门户网站，所有人都对这个泡沫深信不疑，并高声呼喊他是英雄。这就是泡沫的力量，总有一种泡沫让你泪流满面，没想几年一过，那些英雄就个个灰飞烟灭，连尸骨都找不到半点儿痕迹。

        总的来说，苏杨对F大周围环境并无好感，所有景象和他曾经对上海的幻想相距甚远。有时苏杨一个人站在五角场那五条大马路的交界处，看着身边的灰尘和荒芜时他真的很怀疑自己身在上海，苏杨觉得这一切和他生命中遭遇的很多事物一样，只是玩笑一场，生命就是充满了这种玩笑和悖论，而最让人气愤的是，对于这一切你除了愤怒，顶多诅咒，还能怎样？

        苏杨想想自己确实不能怎样，就算诅咒也于事无补，还浪费能量，显然不划算。后来苏杨想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于是尽量躲在学校不出来，还用鲁迅先生的“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聊以自勉。幸好F大校园还算美丽，不但绿树成荫、花红柳绿，而且美女也不少，虽然不像北大有个什么湖但小水塘还是有几个的，反正都是水嘛，有了那个意思就行，所以每当苏杨在水沟旁边的草地上像模像样捧着诗集眼睛却直溜溜瞅着水沟边戏水的美女时，苏杨还是觉得这一切挺美，接近他理想的本质。

        2

        正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F大学生在高中阶段大多是精英，只可惜精英们进了大学就成了变态。F大是除精神病院外神经不正常的人最为集中的地方，什么样的怪人都有，比如说夏天热到39度还有同学坐在阳光暴晒的石凳上津津有味地看书，一边看书还一边微笑，仿佛他没有发疯而是在乘凉；还有同学把牛仔裤剪下来套在头上然后自我感觉特好地到处游荡，好像他的扮相很酷很时尚——就这些都还算正常的，不正常的有夜里大叫的，上课哭泣的，围绕操场跑100圈不歇气的，还有个大胖子，苏杨不知道这个胖子是哪届哪个专业的，反正经常看到这个胖子提着个红色布包专瞅哪个教室下课了就跑到讲台上向同学宣传自己是个文化名人，会说五国语言，胖子说他有一个梦想，那就是让13亿中国人都学会说英语，哪位同学有兴趣可以到他家和他用英语对话，他还负责介绍女朋友，胖子一边说一边对男生们抛媚眼，能把人给活活恶心死。

        对于这些怪人，苏杨一开始还视为民主和自由的象征，认为他们有思想有勇气有魄力，是大学里真正的精英，值得崇敬，看到时有种强烈的冲动想上前去攀亲，后来看多了，自然见怪不怪，每次都从嘴里暗暗骂句傻B，不作多想。

        苏杨大学期间结交了两个好哥们儿。一位是睡在他上铺的家伙，此人叫马平志，四川成都人，另外一位叫李庄明，安徽桐城人。这两个浑蛋都是很有意思的主儿。

        先说说四川人马平志，首先此人长相很值得推敲，因为他长得像古人，而且是古代文化人。马平志身材修长，皮肤白皙，眼神迷惘像F4里的周渝民，加上一头黄里透红的披肩长发动不动就随风飘荡，单从外表来看很有点儿道骨仙风，然而生活到处充满戏谑和欺骗，往往在你感受圣洁时喷溅你一身粪便。文化人马平志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色狼，一直以玩弄女人为其终生奋斗目标，从大一开学没多久在学校舞厅骗到的那个黑龙江少女张小燕开始，大学四年来牺牲在此色狼手上的女孩前后一共有七个，加上他自己吃饭正好一桌。这些女孩中有五个差点儿让马平志做了爹，有三个为马平志自杀过好几次，有四个要在马平志脚下长跪不起说要吻他脚指头表达对他永不磨灭的爱，而所有七个女孩最后个个发誓要杀了马平志全家，只是女人的恫吓显然没消磨他的雄心壮志，你能给他讲一千个好好珍惜感情的理由他就立即能给你一千零一个玩弄女人的借口。

        总之，对于一个视玩弄感情为人生价值的禽兽而言所有的循循善诱都显得绵软无力。可无论如何，做色狼能做到马平志这份儿上绝对值得别人“景仰”，只可惜，大色狼马平志的人生信仰在大四那年受到最彻底的重创，他前进的步伐最终还是毁在一个名叫陈菲儿的女人手中。

        如果按经济基础划分阶级属性，马平志属于先富起来的那一小部分人。富人马平志享受到的不是改革开放的春风而是享受到一个有钱的好老子，有传闻说他老子的职业是贩卖妇女和儿童，也有谣言说他老子其实走私军火和毒品，反正绝对属于资本家加黑手党那种性质。刚到F大时，大多数外地来的学生都比较朴素，穿衣服的观点大体停留在运动服加皮鞋的地步。像苏杨这样的穷苦孩子平时难得买回衣服，就算买也都是去五角场一个专卖廉价冒牌服饰的服装市场，钻在里面游荡大半天花百八十块钱就能买到从头到尾一身衣服看上去还挺美。马平志对这种小市民行径很是不屑，他经常用两个指头捏着苏杨兴高采烈地买回来的那些衣服，然后发出一声重鼻音，很是鄙夷地说：“操，这种垃圾人也好穿的啊？大男人穿这种傻不拉叽的假货不怕别人笑话？”马平志鄙视完毕后通常会把自己刚从淮海路太平洋商厦买回的真正名牌放到苏杨眼前晃晃，然后很是得意地小笑两声转身离开，可没少伤苏杨的自尊心。一开始苏杨被马平志打击后很难受，和绝大多数同学一样很想用拳头教训这个狂妄的家伙，不过后来挨打击的次数多了心态反而平和了，每次买衣服回来都战战兢兢的，不接受完马平志同志的批判反而会心神不宁。不过那时苏杨和马平志玩得还算不错。马平志除了在玩弄女人这方面表现出极高的智慧外，其他方面一直胸无城府，比较不会做人，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穷苦人苏杨却是老谋深算，想到什么就不说什么，因此两人性格倒能互补，睡在上下铺成天打交道，相处起来太平无事。

        说实话能容忍马平志那种财大气粗的德行的真没几个人，而苏杨之所以能够面对马平志的侮辱无动于衷并可以始终如一对他微笑的很大原因是苏杨认为马平志的狂傲是建立在他有钞票的基础上的，有钞票就有资格，有钞票就有理由，这是苏杨心里永恒的真理。苏杨本人没钱也不打算赚钱，但并不妨碍他尊重钱理解钱，马平志这种每双运动鞋不下800元人民币的浑蛋对他的侮辱实在算不了什么，说白了就是活该，有钱人当然要打击没钱人，换个角度说就是没钱人就是应该接受有钱人鄙视，两者都无可厚非，逻辑成立。

        当大学二年级时一般同学还在为拥有一部数字BP机而沾沾自喜之际，富人马平志已经买了部爱立信GH398，黑不溜秋的那种，体积足有一小块板砖那么大，就这块板砖当时价格是一万三，照那年的标准能支撑三个大学生读一年大学。而等到四年级时马平志又做了件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事——买了辆小轿车，桑塔纳2000，不算太贵，前后花了20万。那时马平志已搬出宿舍，和陈菲儿住在北外滩一幢酒店公寓里，每天早上上课前都能看到马平志把小车停在教学楼前，然后和陈菲儿两人戴着墨镜从车里钻出来，神情冷峻，步履矫健，跟《黑客帝国》似的。马平志没走几步就一个小回头手中遥控锁轻轻一按，“嘟，嘟”两声清脆电子声应势而响，实在潇洒得可以，把旁边刚停好自行车的教授看得直摇头。

        3

        对自己的另一个好兄弟李庄明苏杨则一直抱着又爱又恨的态度，颇像鲁老爷子对待阿Q之类同志的心态——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苏杨一直坚持认为李庄明活错了年代，这厮压根儿不应该出现在实现了四个现代化的上海，更不应该出现在物欲横流的21世纪大学校园，这分明是对我们李庄明同学的亵渎嘛！你只要粗略判断他那气质就知道他应该活在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的象牙塔，想想那时的大学是多圣洁啊？动不动就是诗歌就是摇滚就是顾城就是失落的青春，沧桑得想让你大哭一场，哪像现在的大学生动不动就和你讨论一夜情、上网骗女人、下海赚钞票之类超世俗的话题。

        对苏杨这个观点李庄明举双手双脚表示赞同，桐城人李庄明从骨子里无比痛恨时下充溢大学校园的物质和精神，他坚持认为电子产品的出现是反文明，物质的进步其实是精神的沦陷，而所有的欲望都源于人心变态，他无比神往那个早已消失的20世纪80年代，在他心中那才是青春少年灵魂真正的乐土——或者说，是他李庄明的乐土。无数次，苏杨清晨从睡梦中醒来后看到的第一个场景就是李庄明抓着《海子诗集》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杜鹃悄无声息流眼泪，那种执著和投入让同为文人的苏杨看了后很害怕，他害怕自己有一天也会像李庄明这样走火入魔从而成为公众眼中的大傻B，所以他只能继续睡觉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大学四年李庄明一直作为怪人存活在同学心目中，其他同学第一次领教他的怪异是在大一邓论课上，当授课老头摇头晃脑口水喷射向同学描述理想的美好之际，李庄明突然站起来大声打断老头飞溅的唾液，他的举动获得了同学的掌声，同时也获得了一个留校察看处分。对此李庄明很是不屑一顾，李庄明一直认为他身边的人大多是昏睡者，包括那些自以为权威和英明的老师，而他则是众多愚昧人中的清醒者，所以他瞧不起别人，认为这些人不可救药，当然别人更瞧不起他，因为别人认为他是个疯子。

        整个F大李庄明看得起的学生只有苏杨一个人，在李庄明眼中苏杨要比其他人好得多，他虽然不是很清醒但因为失眠睡不着所以还处于亚清醒状态，所以李庄明很愿意和苏杨交流——很多次李庄明会半夜三更把苏杨从惊心动魄的性梦中残忍摇醒，李庄明特亲热地拉着苏杨手使劲往外拽说要和他到走廊上讨论文学，起先两人还不太熟苏杨不好意思拒绝李庄明的热情，于是强打着精神痛苦地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跟着李庄明到走廊，两个人就穿着裤衩站在那里讨论文学，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两人是同性恋准备进行性行为呢。

        李庄明博览群书，学富五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一开始先是强烈要求和苏杨讨论80年代的朦胧诗，对于朦胧诗苏杨只知道一句“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却忘记是哪个浑蛋写的，于是当场遭到了李庄明的无情嘲笑。苏杨很自卑，第二天到图书馆借了一大批朦胧诗集躲到教室里猛读，等明白谁是顾城谁是席慕容后，李庄明又说要和他讨论外国文学并要他说说对昆德拉和杜拉斯作品的心得，而等苏杨明白了昆德拉是个老头杜拉斯是个老太时李庄明又要和他讨论老庄思想了，差点儿没把苏杨活活气死，再后来苏杨无比厌恶半夜和李庄明采用这种方式进行学术交流，一旦李庄明再像个僵尸站在他床边，一边摇晃着床一边幽灵一样叫“起床了，起床了”时他要么死猪不怕开水烫地装死不动，要么佯装生气，怒喝一声：“傻B，睡觉啦！”其模样酷似《西游记》里神仙降服妖精时喊的那句：“孽障，不得造次！”说来也怪，每次这招都很管用，遭苏杨怒喝后李庄明保准服帖，一言不发乖乖上床睡觉。

        睡在苏杨对床的家伙名叫张胜利，一听这名你就知道此君出生在一个精神热火朝天的革命年代。那个时候张胜利老爹正躲在南方边境一种名叫猫耳洞的建筑里，一边狂吃压缩饼干一边写信询问老家挺着大肚子的老婆生了没有，如果生个儿子就取名叫张胜利，要是生个女儿就扔了。

        张胜利他爹写这封家书时正值战争相持阶段，天天磕头拜佛希望战争早点儿结束让他回家种田，或许老天有灵，信到浙江老家时恰逢张胜利来到世界没几天，全家人正为取名字讨论得焦头烂额，差点儿没打起来。张胜利她娘说养个儿子要能发财所以想取名叫张发财，结果这个创意遭到她婆婆的强烈反对，老人受到过旧社会地主老财的毒害，知道人要做官才能发财才能光宗耀祖，所以建议取名张为官，而张胜利爷爷却没什么想法，认为名字随便取个就成，根本犯不着大动干戈，比如叫张狗娃就很不错，听上去好记还很顺口，后来等看到张胜利他爹那封恰到时机的家书后一致认为张胜利这个名字很有概括力，基本上可以浓缩他们刚才所有参选姓名的精华，于是毫不犹豫给此人取名为张胜利，从此埋下祸根。N年后，胜利同学长大成人并来到上海读大学，这个名字给他带来无穷的烦恼，不管谁对他热情招呼“胜利，胜利”时他都觉得对方在嘲笑他。张胜利觉得这个名字不但肤浅而且白痴，应该用在农民而不是他一个高级知识分子身上，痛到最后胜利同学心一狠，牙一咬，背叛伦理道德私自把名字改成了张德明，意示其德高望重外加贤明之意，非常不要脸。张胜利很是欣赏自己的创意并为此沾沾自喜了好一阵，从此以后无论谁再叫他胜利，他保准认真地对对方说：“请叫我的新名，张德明。”只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几天，这个智慧的名字就夭折了，因为每次和别人打麻将他都输，渐渐在整个男生楼输出了名气，所有人都叫他“送财童子”，简称“童子”。四年大学下来，童子输掉的钞票差不多能再上一次大学，所幸童子家道殷实，当年他老爹从猫耳洞回到老家后就成了英雄，成天唱着《血染的风采》到处演讲。后来又乘改革开放的春风刮到他们那个小镇时开了家五金厂，做到今天颇有规模，养活几个“童子”之类的败家子没什么大问题。

        4

        苏杨第一次见到白晶晶是在学校舞厅里。大三刚开学没几天，他们系的领导不知是神经错乱还是在响应谁的号召，突然莫名其妙地在全系发动一场规模浩大的扫舞盲运动，提出“新世纪大学生都要跳国标”这一口号。苏杨不幸名列其中，且因全无一点儿舞蹈技能被列为重点扫除对象，被迫于每星期四下午到学校舞厅接受教育改造，其情形颇类似他老爸当年进牛棚接受劳改一样。

        苏杨对这种官方活动一向深恶痛绝，私下里把能想到的污言秽语都用出来问候系领导，并做出一副坚决不服从的顽固姿态。后来随着官方宣传攻势加强，苏杨的信心也微微动摇，他想：操，人家哈姆雷特说活着还是死去是个问题，我他妈的问题却是跳舞还是不跳舞，简直太庸俗。不过气愤归气愤，到最后拿不定主意只能参考同样榜上有名的张胜利的意见，一向没骨气的张胜利在这事儿上表现出坚定的无产阶级风范，很是嚣张地对苏杨说只有傻B才会去学呢，打死我都不去。张胜利豪言壮语后看到苏杨一脸迷惘状，于是反问一句：“难道你想去？”张胜利问这话时眼神很怪，仿佛只要苏杨说去就立即骂他是一傻B，苏杨虽然心里顾忌多多但看到张胜利如此勇敢颇为欣慰，于是恶从胆边生，决定积极响应无产阶级战士号召，坚决不去学跳舞。

        最初的几次活动苏杨和张胜利都以生病为由拒绝参加舞训班，然后两人躲在宿舍里看黄碟。后来系领导及时洞察了他们的阴谋诡计，当苏杨和张胜利又可怜兮兮地说生病了要请假时领导怒了，领导说你们再不去的话就回家吧，把病养好了再过来上学，一句话把两人吓了个半死，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决定还是向官方屈服，然后又非常阿Q地讨论去的话有很多好处，比如说舞厅女人比较多，而且大多放荡，说不定会有艳遇，还能解决压抑的性生活。想到这一层逻辑后两人都内心大快，屁颠屁颠去学跳舞了。

        时值深秋，天气渐冷，落叶甚多，天地间一片萧条景象。舞盲苏杨和张胜利两人耸着肩膀缩着脖子哆嗦着跑到舞厅参加舞蹈培训，看门的老头看到两人模样以为是校外民工差点儿让校警赶他们出去，谈判了半天好不容易博取老头信任可以入场，等进里面后发现舞训班已经开始培训了，舞池里一帮男女正两两抱成一团然后在一个矮胖中年妇女口号下用一种奇怪的步伐来回前进，状似螃蟹。矮胖女人看到苏杨和张胜利就像母亲看到失散多年的儿子一样兴奋地迎了上来，十米开外就能看到她温柔的笑容和黄色的牙齿，等走近后矮胖用洪亮的嗓门说：“同学，你们是来学跳舞的吧？”话音刚落，全场螃蟹立即停止移动，几十双眼睛刷刷看着苏杨和张胜利，仿佛这两个人才是真正的螃蟹。

        苏杨只得尴尬地说：“是。”

        矮胖上下打量苏杨和张胜利两眼，然后说：“现在没女同学和你们搭伴，你们先坐那边看会儿好了，等有了女同学过来再练，当然，如果你们愿意，你们也可以组成一对练的。”

        苏杨当然不愿意了，两个男人抱在一起，还要晃胳膊扭屁股，操！当我们是好基友不是？于是两人就坐在舞厅角落里，一边看螃蟹们移动一边讨论哪个女人的乳房最为雄浑，倒也很有乐趣，就在辩论得不可开交之际从外面进来了一个女孩，看上去小模小样，还染了头发，颇有几分姿色，苏杨立即觉得鲜血上涌，心跳加快，心想莫非这就是我的舞伴？再悄悄一看张胜利早已满脸红润，紧张得说话都打结。矮胖和那女孩子说了几句话后过来让他们两个人中出一个人去做女孩子的舞伴。苏杨一向谦虚，加上对跳舞确无半点儿好感，于是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装白痴，矮胖看了会儿就指着张胜利示意他去跳。张胜利嘴上还在唠叨心里却乐得不行，跟在女孩后面颠颠地走了，苏杨心里暗骂一句贱人，然后看看时间离结束没多久了，长叹一口气，心想总算又混过一次，可正在欣喜之际就看到门口又走进一个女孩，女孩一进门就问：“这里在教跳舞吗？我是来学跳舞的。”

        5

        如果上天可以给苏杨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刚才他就算拼了老命也要和张胜利争抢做前面那女孩的舞伴；如果上天可以给苏杨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苏杨不吃饭不喝水不手淫也要把国标学好，免得现在到这里接受劳动改造。“人生无常”这句话苏杨听过很多次，但直到那个女孩进门的一瞬间才算有了质的领会。当苏杨看着矮胖领着那个刚刚进来看上去足有100公斤重的女孩朝自己微笑着走来时苏杨真的很想找面墙撞死算了。当然苏杨不会去撞墙，事实上苏杨什么都没说，甚至表情都一如既往地平静，任凭那个热情的矮胖老师将他和那200斤重的女孩组成一对螃蟹，苏杨脑门直流冷汗但却没法擦，他的左手已被女孩肥厚的右手紧紧捏住，而右手就放在女孩腰间那堆丰厚的脂肪上，直到那时苏杨才意识到其实自己的体形是多么苗条，苏杨看着眼前那张足有自己两张脸大还羞涩无比的肥脸时不禁悲伤止步，苏杨想如果这厮等会儿胆敢乘机揩油就算拼死也要捍卫自己的贞洁。那一刻，苏杨内心觉得自己好高尚。

        接受了半小时矮胖老师的教导后，一对对螃蟹们开始自由练习，苏杨因为天资愚笨加上刚才惊吓过度所以跳得全无章法，任凭胖女人拖拉牵引，那女人虽然肥胖但热情高涨，加上手脚力大，拉着苏杨像拉着空气一样自由，因此两人动作倒也轻盈，看上去还挺美，苏杨有好几次想控制一下过快的节奏免得人家以为他在享受，但所有的挣扎都显得绵软无力，自己发出去的力好像中了女胖子的吸星大法居然荡然无存，所以跳到最后苏杨干脆闭上眼睛，任凭胖女人摆布算了。

        等停下来时胖女人早就累得气喘吁吁臭汗直淋，那味儿熏得苏杨恨不得栽一大跟头，胖女人朝苏杨抛了个媚眼热情地说等会儿还要和你做舞伴，和你跳舞简直太享受了。苏杨想：操你妈的，等会儿要是再和你跳我自杀算了。等一坐到椅子上他就四下搜寻新的舞伴，只可惜别人大都舞兴正浓，忽略了这边惊魂未定的苏杨，就连张胜利都沉浸在愉悦中，和他舞伴热情似火地交流心得体会。苏杨眼看休息时间一点点消失，矮胖又开始召集大家起来继续练习，那个胖女人又开始面带微笑地朝自己走来，不禁眼前一黑，心里突然冒出一句很久以前看到的话：生活犹如强奸，若无力反抗，不如闭眼享受。苏杨觉得自己终于理解了这句话的深刻哲理，或许这就是天意吧，想我苏杨一世英明却始终不走桃花运，罢了，胖子就胖子吧，胖子也是女人，胖子也有灵魂，总比没有强吧，苏杨如此阿Q了一下后，倒也觉得内心坦荡，可就当他决定无耻地把自己交给胖子时，说时迟，那时快，苏杨突然看到门口又走进一个女孩，因为距离甚远苏杨看不清楚女孩模样，但可以肯定的是她绝不是胖子，所以苏杨想也没有想就朝那女孩奔了过去，走到跟前毫不犹豫地伸手拉住女孩然后不由分说就往舞池里拉，整个过程是那样迅捷、坚强，充满了力度，让人无法质疑和反抗。

        6

        所有事实都再次证明“人生无常”这个永恒不变的道理，在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前提下白晶晶就这样进入了苏杨的世界，并且在随后的三年内和他如胶似漆地相爱外加翻天覆地地做爱。三年内两人一起看过月亮数过星星对着太阳流过眼泪，三年内两人进行过N次高质量的性生活憧憬过要养十个孩子，三年内两人说过上千次要永远在一起的誓言，两人说过今生今世最浪漫的事是可以和彼此一起慢慢变老，人世间最大的幸福是“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两人还说山可以无棱，天地可以闭合，但他们的爱情犹如长江之水连绵不绝，永不枯竭。

        生命中的种种奇迹都将因其独一无二性而无法复制，现在请把思路放回那个深秋的下午，放回那个充满欢歌笑语的F大舞厅，如果你让苏杨再来一次如此勇敢执著地拉一个陌生女孩跳舞，你就算再借给他三个胆子他也不敢，同样如果你让F大女魔头白晶晶遭别人强行索舞时再无动于衷那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说实话，苏杨当时的动作其实很粗野，粗野得有点儿像在实施性骚扰，性骚扰白晶晶倒不怕，从小到大美女白晶晶不知道遭遇过多少男人意图性侵犯的阴谋，但所有的阴谋诡计都被她一一瓦解，在长期斗争中早培养了丰富的战斗经验和大无畏的革命精神，对待这种不怀好意的男人白晶晶通常采取的手段就是迎面一巴掌，然后朝对方下体一个蹬脚，用她那最起码四厘米高的皮鞋和对方生殖器官做亲密接触，让对方瞬间丧失繁衍后代的天赋神权。

        可那个深秋的下午，白晶晶在面对苏杨的粗野时居然表现得很麻木，只是浑浑噩噩地被眼前那个瘦不拉叽的男生牵引着，脚步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移动，白晶晶可以清晰地看到这个男生彼时正微闭着眼，脸上肌肉很有规律地在抖动，其模样虽然不雅倒也有几分可爱，这个男人接下去的动作轻柔全然不似刚才那么野蛮，托在自己腰间的手若有若无仿佛并不存心揩油，再加上他目光游离从头到尾都没正眼看自己一眼，身经百战的白晶晶实在想不出这个男人的意图到底为何，她突然发现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自己无法理解的男人，白晶晶顿时感到很受伤。

        随着矮胖最后一声令下，当天舞训终于结束，苏杨立即松开自己的手然后出乎意料地朝白晶晶毕恭毕敬鞠了个90度的躬，接着无比真诚地说了句谢谢，然后掉头拉着张胜利匆匆离开，白晶晶愣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瘦子的背影，不由联想起看过N遍的《大话西游》里的至尊宝，这个男人的背影和至尊宝何其相似啊！都是那么羸弱、摇摆不定，善良中还透露出寂寞和哀怨。白晶晶想长这么大可从来没有男人敢对自己如此无礼却又如此置之不理呢，按照她的惯常思路，这个生猛的男人肯定会在跳完舞后请自己去喝咖啡，那样的话白晶晶肯定会鄙视他，然后用脚踢他下体让他终身后悔。不过现在一切都和她的想象无关，面对这个匆匆出现又匆匆消失的男人，白晶晶突然感到很失落很委屈，白晶晶甚至感到自己眼角有点儿发酸似乎就要哭出来了，而为了掩饰自己的慌张，白晶晶故意用力跺了跺脚，然后冲苏杨消失的背影大骂一句：“神经病！”

        从本质上说白晶晶天生多情，擅长见异思迁，仗着做区长的老爹对她溺爱纵容，从小就养成了蛮不讲理的习惯。世上的万事万物对她而言只分她想要的和她不想要的两种。白晶晶打小养成一坏毛病——对任何未知事物或人物都好奇，好奇后就想尝试，尝试完又想拥有，拥有了就想抛弃——这个毛病在对待男人时最明显，只要她觉得哪个男人好玩了她就要研究一番，如果研究下来发现这个男人还比较有意思她就要和对方谈恋爱，等厌烦了再Pass掉，然后投身下一场恋爱，如此反复，乐此不疲。

        这年头男色狼不少，女色狼却不多，像白晶晶这样的女色狼更是精品中的极品。在这里，我们可以把男色狼马平志和女色狼白晶晶作一个横向比较，两人都是玩弄感情的高手，但细细比较后你会发现两人本质其实不同，色狼马平志玩弄感情玩得很理性，因为他把这当成事业一样去专注追求，非常具有职业道德，每次恋爱最起码还有一段甜蜜期让对方拥有美好的憧憬再温柔地干掉；白晶晶则不同，白晶晶的所作所为完全出自内心喜好，也就是说玩弄得很感性，她有兴趣了就要拥有，没有兴趣了就抛弃，动机单一，而且恋爱保质期大多只有两星期，让你还没感受到生就要面对死，恋爱对她而言不是事业只是游戏。所以就这点而言，女色狼白晶晶的性质更为恶劣，更值得所有珍惜情感渴望地久天长的人鄙视和批判。

        而为了避免重蹈覆辙，第二个星期四下午苏杨和张胜利早早赶往舞厅。上次跳舞时张胜利打着跳舞的幌子成功摸到了女孩的小手，算是实现了上大学后零的突破，回去后天天磕头烧香期盼星期四早点儿到来，以便进一步实施淫秽手段。在去舞厅的路上苏杨心想等会儿跳舞时一定要先下手为强，看到顺眼的女孩就上，以免再和那个胖女孩狭路相逢、遭遇不测。

        可等到舞厅时发现其他人还是早早到了，男男女女混在一起正厚颜无耻地吹嘘自己舞技如何了得，苏杨站在门口摇头晃脑朝里打量寻找合适的跳舞对象，很快就发现不远处一个女孩看上去有些与众不同，首先是她的身高，一般女孩身高不超过一米六七，但这个女孩的海拔比她们高出一头，看上去要有一米七六；其次是身材，一般女孩光看身材你会误会她们是男人，最起码不会认为她们是女人，但这个女孩前凸后翘，一波三折，该小的不大，该大的绝对不小，完全达到横看成岭侧成峰的境界；最后是穿着打扮，一般女孩穿得五颜六色，不但晃眼而且庸俗，更有几个女孩很傻B地穿了校服来跳舞，但那女孩披了件褐色风衣，风衣大敞，里面是玫红色的低胸紧身衣，“事业线”浑然天成，且将她丰满的胸部修饰得恰到好处，风衣下部是她裸露在空中的小腿，雪白的小腿正向世人宣布她并不寒冷，女孩脚上穿着双修长挺拔的紫色皮靴，在脚尖处有一些褶皱犹如展翅的蝴蝶等待飞翔。

        女孩脸颊消瘦，略显苍白，绛紫色长发显然经过所谓离子烫折磨，顺从地遮住一片容颜，不过依然可以看到她的剑眉和挺拔的鼻梁。女孩既不和身边人说话也丝毫没有跳舞的欲望，就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双眉紧蹙，嘴角上扬，很是不屑地看着众人，那神态仿佛是神话里的观音姐姐打量她的子民。

        苏杨很是佩服自己的观察力是那样犀利，不但全面而且透彻，有力度也有深度，理性和感性并存，显然不是一般俗人可以为之。如此傻傻地看了会儿后，苏杨突然觉得观音姐姐有点儿眼熟，可实在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就在苏杨托着下巴搜肠刮肚正疑惑是不是上辈子就曾相识或在梦里幽会过时，观音姐姐发现了正在研究她的苏杨，大眼睛立即对这个偷窥者狠狠瞪了两下以表明她的厌恶，可显然这个偷窥者并没有读懂咧嘴，他以为观音姐姐在和他打招呼呢，为表示友好苏杨对准观音姐姐龇牙咧嘴就是一笑，心里还激动地喊了声：“Hi，你好啊。”却没想到观音姐姐接受到这个温情的微笑后就像生吃苍蝇一样满脸厌恶地把头转了过去。这让苏杨很郁闷，苏杨发现原来自己纯属自作多情，于是叹了口气决定到里面继续寻找目标，可他脚步还没来得及移动时观音姐姐突然又转过头，并对他灿烂一笑，那一笑风情犹如春风拂面，犹如梨花带雨，犹如改革开放，犹如世界和平。

        总之，苏杨是被这一笑彻底惊蒙了。

        这一笑威力如此强大，以至在苏杨脑海中永远挥之不去，苏杨并没做出什么明显反应，只觉得天地一片肃静，刚才混乱嘈杂的人群忽然变得井然有序了，面目狰狞的胖子们也变得温柔美丽了，冬天不那么冷夏天也不热了，世界大同人类共产主义了，所有有意义没意义的事都不重要了。

        苏杨木然地穿过人群走到舞厅一角，静静坐在椅上，犹如一个中了邪的傻瓜。这个傻瓜紧闭双眼可还是觉得观音姐姐在对他微笑，无论如何躲避都无能为力，于是这个傻瓜在心里作了千万次斗争后终于鼓足勇气穿过人群走到观音姐姐面前，红着脸，哆嗦着手，结结巴巴地说：“同学……你好……我叫苏杨，我……我可以和你一起跳舞吗？”

        7

        多日以后，在一个充满情欲的夜晚，苏杨和白晶晶云雨后躺在床上边大口喘气边畅想未来，白晶晶柔情似水地问苏杨当初在舞厅看上她哪一点了，怎么就会对她一见钟情呢？鏖战后苏杨非常憔悴，他什么都不想思考就想好好睡觉，于是就“嗯嗯”应付白晶晶，白晶晶一看苏杨答非所问，于是改拍为打，握着小拳头对苏杨胸膛一阵猛捶，但很可能力道不够，苏杨感觉那是在帮他按摩，非常舒服。于是白晶晶又改打为掐，两个指头捏着苏杨胳膊里侧最脆弱的肥肉，苏杨被捏得疼死了只好采取缓兵之策，苏杨说：“那你先说你看上我哪点了，怎么我让你跳舞你就不拒绝呢？”

        白晶晶一听此问更是精神抖擞，当即来了个180度翻滚趴在床上，双手托着下巴一副天真无邪状，她冥思苦想后一口气说了十个成语赞美苏杨当时给她的感觉，差点儿没把苏杨吓坏。说实话，在此之前，苏杨一直视白晶晶为文盲，平时说话从不见用形容词，现在居然能说出这么多成语中间还不打岔，简直不可思议，顿时双眼放光睡意全无。白晶晶说完后又来了个转体360度，翻到苏杨身上，她用细长的胳膊紧紧缠绕苏杨脖子说该你讲了，然后做了个美妙造型准备接受苏杨的赞美，没想等了半天就见苏杨白了她一眼，然后没好气地说：“我就是觉得你笑得好看，人又高，胸也大，所以就看上你啦，别的其实也没有什么。”一句话差点儿没把白晶晶给活活气死。

        当时大四学生苏杨和白晶晶已成功恋爱一年多，正勇敢地在学校附近一所小区的老公房内进行着同居行为。相比其他恋爱男女而言这样的举动无疑具有极大震撼力，世纪末大学生谈恋爱的不少但同居的不多，苏杨和白晶晶的英猛行为很快得到其他恋人的赞扬和效仿，新闻系很快就刮起一阵同居风，苏杨就这样头一回站在潮流的前沿，感觉不错。

        其实苏杨和白晶晶同居实在有些难言之隐，主要是因为在学校谈恋爱什么都好，就是性生活得不到保障，自从有了第一次后，他俩的性欲均犹如黄河决堤一发不可收拾，每次都要想方设法找地方过性生活，宿舍、草坪、电影院黑暗角落、教学楼天台、KTV包房甚至附近公园的石头上都留下了他们的战斗痕迹。这种野战最大的弊端就是不安全，因为他们能找得到的地方也是其他需要解决性生活的人同样中意的场合，不免有撞车嫌疑，每次做事时两人都神态诡异，一边运动一边还要东张西望，在这种状态下双方实力发挥都会大打折扣。野战还有一大缺点就是不卫生，本来这不应该作为理由，因为在苏杨看来卫生不卫生根本不重要，重要的只是能不能成功“联通移动”。然而白晶晶可不这样想，这个女人有严重洁癖，草地作战时她一边提醒苏杨温柔点儿别把刚买的名牌长裙弄脏了，一边还要担惊受怕野花野草蚱蜢小虫之类的东西钻进她体内，而等苏杨收工后立即来个弹跳从地上蹦起，原地拼命抖动N下，等回宿舍立即进行长达两小时的擦洗，一边冲洗一边大骂苏杨祖宗十八代，并狠狠发誓再也不和苏杨在外野战。可事实总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下一次依然只能在荒郊野外度过，一如往常，毫无变数，痛定思痛，痛何如哉，最后实在没办法，两人只好孤注一掷，到外面租房同居。

        苏杨快毕业前F大附近房价还不算高，一平方米才3000元出头，谁都没想到两年后上海房价飙升，特别是2002年春节前后房价简直是天上人间，像F大那种离市中心还有段距离的房价都冲到每平方米7000元，至于市中心每平方米过万的房子比比皆是，就连外环那种荒凉的地方房价都过了4000元，让无数人目瞪口呆高呼无法理解。

        三年后，苏杨贷款30万人民币在学校附近买了套二手两室户，建筑面积不过50平方米，还是毛坯。苏杨曾经很后悔为何毕业时没智慧一点儿，如果那时智慧了就算借钱也要买套房子等抛出去就发了，事实上像苏杨这样后悔的上海人不在少数，可也只是后悔罢了，该发财的早已经发财，没发财的只能继续憧憬下一次机会。所幸，新世纪的上海总有它的奇妙之处，这个城市永远不缺少一夜暴富的奇迹，先是20世纪90年代初人民热衷炒股，最后连证券所门口卖茶叶蛋的老太婆都开了户头，再后来是炒房地产，随便买什么样的房子放上一两年，少则十几万，多则上百万就到手，现在又流行各种彩票，就在前不久一个外地人一下中了5000万，光税就缴了1000多万，你想想5000万是什么概念？一沓沓地往你脸上砸的话砸死几个你没什么问题，所以说发财并不是什么天方夜谭，苏杨无数次告诉自己这个观点，并且常常在大街上为此手舞足蹈、连声尖叫，让路人以为遇到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还是回到多年前的那个深秋，幸福男人苏杨魂不守舍地抱着美女跳了一下午国标，跳得心如鹿撞，跳得风情万种。最后当矮胖宣布散场时苏杨深深感受到什么叫时光荏苒，光阴似箭。

        回到宿舍后苏杨花了整整一晚做白日春梦，嘴里咬着笔试图写诗但始终无法下笔只是趴在桌上时不时傻笑两声，状如智障分子。马平志首先发现苏杨神情诡异，赶紧过来询问，其他宿友也纷纷凑热闹，在众人关切的目光及口水四射下，苏杨用幸福小女人的口吻说出下午艳遇，口水流下三尺长，却只见色狼马平志面色严峻，过了半晌才黯然说：“和你跳舞的那个女孩该不会是白晶晶吧？”马平志说这话时语气怪异，仿佛说“和你跳舞的不会是白骨精吧？”然后不等苏杨说话他又补充：“肯定就是白晶晶，完了，哥们儿你死定了。”

        那时苏杨还不知道下午和他跳舞的就是白晶晶，甚至不知道上个星期他强行索舞的女孩也是白晶晶，后知后觉从来都是他的强项。整个下午苏杨幸福得不行，白晶晶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和苏杨跳舞，充分满足了他的大男子主义，而一贯孤陋寡闻的苏杨根本不知道叱咤F大的风云人物白晶晶的光辉事迹，如果他知道白晶晶就是那个人见心寒鬼见发愁的女魔头，而这个女魔头玩弄过的男人数目超过一个加强排苏杨肯定连哭都来不及，可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春心萌动，知道自己幸福无比，现在通过马平志之口他又知道原来那个女孩名叫白晶晶，所以那晚，苏杨宿舍全体男生都听到一向沉默寡言的苏杨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我决定了，我要追白晶晶。”

        本章插曲

        喵了个咪的回忆

        王熹蛮

        那年的旧笔记  你慵懒的字迹

        依然那么清晰  透露着小温馨

        你说希望多年以后我们还在一起

        其实有些东西  不是刻意想起

        真的没法忘记  （该怎么忘记）

        就像在课本回荡的那句

        Bye  boy  bye  boy  what  can  I  do  what  can  I  do  for  you

        当时间匆匆流去  我发现我还在乎你

        就让我  说一句  对不起

        原谅我当初对你的任性

        当记忆渐渐透明  我不要再欺骗我自己

        就让我  告诉你  我想你  哪怕已来不及

        总把我放第一  什么都不在意

        给我全部的心  没有任何余悸

        你说这就是你  全世界最懂我的你

        最迁就我的是你  最傻最真的你

        最宠我的人是你  最怕失去我的也是你

        当初最傻的决定就是放纵自己  放弃你

        现在只能自言自语  我想你

        那年的旧笔记  你慵懒的字迹

        依然那么清晰  透露着小温馨

        你说希望多年以后我们还在一起

        其实有些东西  不是刻意想起

        真的没法忘记  （该怎么忘记）

        就像在课本回荡的那句

        Bye  boy  bye  boy  what  can  I  do  what  can  I  do  for  you

        当时间匆匆流去  我发现我还在乎你

        就让我  说一句  对不起

        原谅我当初对你的任性

        当记忆渐渐透明  我不要再欺骗我自己

        就让我  告诉你  我想你  哪怕已来不及

        总把我放第一  什么都不在意

        给我全部的心  没有任何余悸

        你说这就是你  全世界最懂我的你

        最迁就我的是你  最傻最真的你

        最宠我的人是你  最怕失去我的也是你

        当初最傻的决定就是放纵自己  放弃你

        现在只能自言自语  我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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