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自年少，韶华倾负（四）

待白北曦醒来时，身边已经没有了南柯的影子，想必勤快的小徒弟已经在练功了。

        白北曦将床铺整理好后，来到了厨房，果然如她所料，百舸今天没有来。

        白北曦有些为难的看着眼前的灶炉和锅碗瓢盆，她要如何发挥她的聪明才智，来为她家亲爱的小徒弟做出一顿丰盛的菜肴？

        不对，应该是能起码果腹的食物就行了……

        大概是要先煮饭再炒菜的吧？白北曦有些尴尬。

        她记得以前白朔说过煮饭需要的时间较长，得先弄，所以她第一步应该是淘米吧？

        可是，米在哪里？

        白北曦望了一眼空荡的连老鼠也不愿意光顾的厨房，心里暗想，平常也没见百舸进来时拿什么东西啊，那他是如何在没有食材的情况下做出饭的？

        对了，地窑！那里面肯定有东西！

        于是白北曦屁颠屁颠的跑去打开地窑，果然看到了白花花的大米，瞬间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美好起来。

        在浪费了半锅米后，她终于成功的淘好了米。

        看着那些壮烈牺牲的“英雄们”，她只能默默为它们祈祷，下辈子遇到一个会做饭的人，发挥好自身的价值，体现出一颗米饭的生命的意义！

        饭的问题是解决了，可是菜怎么办？

        白北曦突然想起院中那些药材，和青玄山下的小河里，那些活波乱跳的鱼。

        要不今天将就点儿？就用药材炖个鱼好了，相信南柯会理解她的，白北曦想。

        说干就干，白北曦把裙子向上挽起系一个结，强行用瞬移突破空间来到了河边。

        看了看周围，正好没人，于是立即把鞋子一脱，里裤一卷，就下到了小河中。

        她像小时候那样，在水中乱了半天，把衣服弄得半湿后还是没有抓到鱼。

        看着那些自由自在，时不时浮出水面，向她挑衅的鱼儿，白北曦变得有些气恼，施了一个捉妖诀将鱼当妖一样的扔在了岸上，不出几秒，就已经丰收颇多了。

        “呵呵。”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白北曦转身正好看到南柯含笑抱剑的站在岸上:

        “师父，你怎么那么笨啊？”

        说着，南柯居然一个飞身直接把白北曦捞到了岸边的石块上坐下。

        “拜托师父，我知道你有仙身护体，可也不能在冬天的时候一直待在水里啊，真搞不懂你为什么要抓鱼，还为了抓这几条鱼，把整条河的冰全都震碎了。”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一边说着一边为白北曦穿好了鞋袜。

        白北曦有些呆愣的看着他的动作，洁白的外衫因为半跪在地上为她穿鞋而沾染上了红色的泥土，黑色的发丝上还夹带着一片红梅花瓣，显然是刚结束练剑就匆匆赶来的。

        白北曦以为南柯是练完剑找不到她，用术法搜寻到她的位置而来，还笑南柯孩子性，那么急躁，离不开她。

        却不知是百舸在南柯中途练剑的时候打断，告诉南柯他家师父在山下的河里捉鱼。

        冬天的水太过刺骨，而白北曦最怕的就是寒冷，所以南柯才急忙赶来，连发鬓上的花瓣都来不及拂去。

        白北曦傻傻的笑着，伸手为自家小徒弟拈去那片花瓣。

        南柯先是有些呆愣的看着她掌心的那抹妖红，随即也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捉鱼？”弄好一切后，南柯坐在白北曦身边问她。

        白北曦犹豫的低下头，经过一番思想挣扎后，还是决定要勇敢的承担自己的错误，于是小声的开了口:

        “昨天你不是听到我和百舸吵架了嘛，后来你封闭了五感，所以不知道最后我说了一些很过分的话，所以百舸生气就不会再来为你做饭了，我又怕你饿着，就想自己做，可又找不到食材，就想要捉条鱼来炖，可是……”

        听了白北曦的解释，南柯惊讶的说:

        “不对呀！百舸师叔不是来了吗？我出来的时候还见到他，而且手里还提着食盒。”

        白北曦瞬间悟了，原来百舸就是个面冷心热的别扭家伙啊！

        他又想给白北曦一点儿教训，但又舍不得她为难，所以就在下面做好饭了带上来，故意急急她。

        但是百舸却没想到白北曦居然会决定要自己做饭，还好他上来的不算晚，不然白北曦就要做出一堆危险物品来危害南柯的胃了。

        不知为何，白北曦在知道百舸最后没有不管她这一点儿后，居然有些小小的开心……

        在知道午饭有着落后，白北曦满意的和南柯一起回笑谈殿了。

        因为白北曦的要求，南柯陪着她从山脚一直徒步到山顶，路上两人说说笑笑，就像一对去郊游的情人般融洽。

        雪还在下，只不过已经变得微小，灰蒙蒙的天空中散落着数片雪花，轻盈洁白。

        白北曦抬手接了一片，立刻融化在了她的手里，南柯见了，笑说雪融似泪珠，晶莹剔透。

        “师父，快过年了，过完年后的不久我就十七岁了，今年的礼物我想要黑色的衣服，往年都是白色的，我都有那么多件了，可以换换颜色了。”南柯突然提议到。

        白北曦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不说白北曦都快忘了这件事。

        南柯说要黑色的衣服，可是就连白色的她也给不了南柯了，她该如何告诉他了？

        往年一到南柯生日，白北曦就会送他一件冰雪蚕丝缝制的新衣，颜色洁白如雪，穿起来冬暖夏凉，是件难得的宝物。

        但那不是她做的，也不是买的，所以南柯一直以为是白北曦亲手为他缝制的。

        其实她也有和南柯一样的衣服，连款式、袖口的花纹都是一样的。

        那是当年她的师父白朔亲手为她缝制的，一共十六套，因为白朔只陪伴白北曦到她的十六岁。

        南柯也有十六套，只不过五岁以前的他都没机会穿了，那也是白朔制作的，为他徒孙做的。

        白朔当初就说他家小曦一定会收个男徒弟，所以在为白北曦准备衣物的同时，也顺便帮他徒孙做了一套。

        他说到时候白北曦和他的徒孙穿着他亲手制作的衣物，就像笑谈殿的象征一般。

        这样他白朔的亲传嫡系，也有了区别于其他上邪弟子的标志——那就是亲手制作的师徒装，光是想想就觉得很友爱。

        只不过实现这一幕的场景是不可能的了，因为白北曦后来的几套是红色，而现在的她害怕红色。

        南柯没有察觉到白北曦内心的变化，仍然高兴的说着什么，可她却再也没有听清楚，只是手握他剑穗的流苏，替他重新缠绕，以掩盖她内心的杂乱。

        “师父，带我行完冠礼后，我就要出去游历，去看看整个江湖。”

        “我要好好练剑，因为不能对凡人使用法术。我要成为一代大侠，名扬天下，实现我的抱负……”

        白北曦心怀其他事情，根本没有听到南柯在说什么。

        南柯也没发现，兴奋的叙述着他的未来，而白北曦就这样错过了他对未来的第一次憧憬。

        南柯走在前面，横拿着剑锋，而白北曦握着剑穗，换着法缠绕，外人看起来就像南柯用剑牵着她，为她引路。

        白北曦不知道，南柯那一刻很希望，师父能和他这样一直走下去，直到天荒地老。

        当白北曦和南柯回到笑谈殿时，已是午后，早已错过了午饭时间。

        白北曦低着头任他这样“牵”着她推开了笑谈殿的大门，因为殿门门槛的阻碍，白北曦才终于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了一个白色的身影。

        茫茫大雪之中，有一人手拿红油纸伞，立身于那抹洁白之上，似雪的衣角比身边的雪花更为纯净。

        看到白北曦迷茫的双眼后微微一笑，温柔的说道:

        “尊上，快点去吃饭了，我已经热过一道了。冬天饭菜易冷，如果再凉了，就要你亲自去热了。”

        熟悉的语调竟与记忆中无二，现实与回忆在白北曦的脑海里慢慢重叠起来。

        她情不自禁的放开南柯剑穗上的流苏，往前迈了一步，痴迷的看着百舸，一滴泪水从她的眼角划过，然后她再也止不住，终于，泪雨滂沱。

        那一年的白北曦，和白南柯一样，也还只是个孩子。

        小小的她长得不是很漂亮，起码比起六界第一美人华瑶来说，的确是逊色不少。

        也没有什么书香才气，整日与侍女和山中妖怪们玩在一起，偶尔去偷两壶染碧的美酒，悄悄藏于院中的梅花树下，待到冬至再将它挖出，与师父一起喝个不醉不归。

        那时候的白北曦什么都没有，没有声名远扬，没有法术，没有美貌，没有心思，甚至在六岁之前，她连南冥碧落这些朋友都没有。

        但是她有师父，有她爱的白朔，曾经她一直觉得，那就够了，她不要长生不老、不食五谷的仙身，她只要每次顽皮回来后，一人立身那梅树之下，笑着叫她，吃饭去吧。

        可是这一切的幻想，都在她十六岁那年被彻底打破。

        但她不信，不信那人会残忍的丢下她，所以执着的想要挽回所有，然后亲手将自己的朋友送上了死亡的道路。

        可是就算这样，她还是没有离开，离开这个白朔为她亲手开辟的天地。

        那个人只因她想要一处世外桃源，硬生生用法术将青玄山顶与山腰分开，停滞在半空之中；

        那个人为她做了十六年的衣服，煮了十六年的饭，让她当被子抱着睡了十六年。

        所以她才在最开始不愿相信，对她那么好的人会在知道心爱女子的消息后不顾一切的走掉，毅然决然的将她抛弃，她不信。

        那人说:

        “没有人会和谁在一起一辈子的。”

        她以前不信，所以执着于他；后来她也不信，所以收了南柯为徒，她要和南柯永远在一起，然后证明他错了。

        那年他的离开，是为华瑶负了天下。

        而她的守护，却是为他。

        既然白朔要追求爱情不管苍生，那么白北曦就来为他心怀天下，完成他心中的大爱。

        其实从来不是上邪困住了她，而是爱白朔使她只能留在这里，看着一代又一代的人走向轮回。

        你为她不要天下，而我为你背起重任，亲自有一根看不见的枷锁将自己牢牢锁住。

        你用了十六年给我温暖，让我眷念，所以我便用了无数个十六年来偿还。

        白北曦回忆着往事，看着毫无变化的身影，岁月仿佛未给他留下任何的痕迹。

        这一刻，她终于知道百舸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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