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小镇后半夜下起了雨，淅沥淅沥地，打在窗上，发出轻微的撞击声。顾航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的时候，雨意正浓，雨丝被路过的车灯残光投射到窗上，颜色几经变换，慢慢投入黑暗。

        顾航记不清梦里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莫名有些难过。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他和父母就是住在这样的旧楼里，一到夏天，小雨能一连下个几天几夜。雨水洇透靠窗那面的墙壁，幻化出各种图案。睡不着的小顾航，就会用手指隔空描画那些图案，想象那是小乌龟，小鱼，小螃蟹……有时候半夜被响雷惊醒，他就会抱着枕头，光着脚往父母的房间跑。

        父母的房间总是开着门，仿佛就是随时准备迎接他去逃难。他一头钻进两人中间特地给他留出的空隙，抱着枕头，马上就能重新入睡。等到第二天早上醒来，他已经不记得前晚被雷声惊醒的事，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到父母房里的。

        爸爸逗他：“因为你睡觉太不老实，吵醒了小乌龟和小螃蟹们，他们就七手八脚地一起，把你扔到了我的床上。”

        小顾航吃惊地张大了嘴巴，目光投向妈妈求证，妈妈就笑着不说话。父子俩她谁也不偏帮。

        那时候，爸爸还没有自己开公司，也没有那么多的业务要跑，也没有那么多酒局要赴，妈妈也不会没完没了的加班。他们每天一起出门，上班的，上学的，去公司的，晚上再一起回到家中吃晚饭，周六还会去爷爷奶奶家里大吃一顿。

        为了这一顿大餐，小顾航常常前一天晚上就开始偷偷不吃饭，想要留着肚去爷爷家吃个敞怀。半夜饿得受不了，偷偷起来去厨房找吃的，就会看见几个炸好的南瓜饼扣在小碟里。

        后来，小顾航慢慢长大了，不怕雷声了，半夜也不会再往父母的房间跑了。

        是了，后来他们就换成了新的大房子，雨下得再大，也不会洇湿墙面。爸爸经常在外忙着跑生意，妈妈在书房里批作业，改材料，经常加班到很晚，就直接睡在书房。父母的那张大床上，冷冰冰的，厨房里也不会再有顾航最喜欢吃的南瓜饼。

        顾航眨了眨眼睛，望着天花板，目光游移，忽然瞥见只拉了半边的窗帘上出现了一只小乌龟？

        ？？？

        他使劲瞪大眼睛，辨认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那是睡前爷爷搬到他房间的一小盆仙人球，还绑了一条小彩带，被他放在窗台上。

        被半边窗帘遮挡住的仙人球，在路灯的映照下，影子投在窗帘上，变成了一只小乌龟的影子。

        顾航不由失笑，起身把窗帘全部拉开，把仙人球拿了过来，放在左手掌心上，就着昏暗的路灯凝视半晌，用食指轻轻点了点上面的小刺，自语道：“小乌龟？你是小乌龟还是小刺猬？叫你小刺猬吧！你冷不冷？怕不怕？要坚强哟！等你长大了，就不怕冷，也不怕雷了。加油小刺猬！”

        他把仙人球放回了窗台，拿起了手机，看到有很多未读信息，最后一条是木木的：晚安，顾公子！

        他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他回了一句：早安，小林子！便又看着窗外依旧淋漓不止的细雨，发起呆来，不知什么时候又睡着了。

        顾航再次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清晨的阳光从没有挂上窗帘的玻璃窗上射进屋内，毫无阻碍地铺在了顾航的小腹和大腿上，晒得他暖洋洋的。

        顾航赶忙看了看时间，靠，九点了，这一觉睡得也太实诚了。他一个翻身从床上蹦到地上，把窗户全都打开，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晨雨后清新的空气，又抬手做了一个抓的动作，抓了一把阳光贴在胸口，对自己说：“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要快乐！”

        爷爷奶奶出去遛弯了，厨房里给他留了早餐。他先去洗手间洗漱完毕，拿着一杯豆浆，叼着半根油条，回到了房间，拿起手机翻看信息。

        凌晨醒来的时候有几个聊天窗口有未读信息，除了木木的，其它的他还没打开看。这会打开，顾航发现，其中有几个是高中班主任和同班同学，问的都是昨天的散伙饭他为什么没来。

        他简单回复几句，大概解释了一下原因，表示自己也很遗憾。然后打开田敬的聊天对话框。

        田敬的留言一大片，总结起来大致的意思就是：一，昨天的远足，他赢得刘薇闺蜜的一致好评。原因是，他们选好地方准备吃饭的时候，居然飞来几只大草蜢，绕着几个花枝招展的小姑娘一通乱飞。田敬展现他作为男人的力量和优势，对几只大草蜢穷追不舍，赶尽杀绝，解救众美女于水火之中；二，昨晚的散伙饭，没有航哥在，一点意思都没有。看着那几个人渣趁着拥挤占女同学便宜，他就火起。啧啧，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三、航哥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想你，我非常想你，想你想得玩游戏都掉级了。

        顾航嗤笑一声，什么叫想我想的，你的游戏水准压根就是个渣好吗？

        他给田敬的回复一向是简洁而富有杀伤力：

        敬仔牌电蚊拍，你值得拥有？

        最后他点开木木的聊天对话框，看到聊天记录还是他凌晨回复的那条：

        早安，小林子！

        林一林的老房子里，正闯进了一个不速之客。

        来人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相貌也称得上是俊眉星目，与林一林乍一看上去有几分相象。一身休闲套装能明显看出价值不菲，只是配上这人吊儿郎当的做派，呈现出的，是一种另类的痞赖。

        林一林漠然：“你来干什么？”

        来人四下打量一番：“伯母说你高考结束就回了老房子，我还不信。这里有什么好的，巴掌大小的地方，买点东西都费劲。你怎么这么愿意窝在这？以前放假就来，这几年不怎么回了，我还以为你终于想通了呢。”

        “你现在没事做了吗？林氏是要破产了，要你改行做私侦？”林一林嘲道。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我的好堂弟，我只不过是随口说说。”来人依旧笑嘻嘻地，“我要去呼伦贝尔大草原去寻找我的大玉儿，你叔叔非要我顺路来看看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嗨，你那叔叔真是能瞎操心，你需要什么也不会和我说呀，我不过是白白问这一句嘛！”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真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哦哟，这么荣幸能为我亲爱的堂弟效劳？什么事？”

        “请你出去的时候帮忙把门带好！”林一林冷冷道。

        “哈哈哈哈哈哈，我的好堂弟也会说笑话了！”

        来人并没有如林一林所愿出去帮忙把门带好。

        他啰里啰嗦地在老房子内视察一遍，从空气环境到光照视线，从家用电器到家具地板，包括厨房的抽油烟机和洗手间的马桶、灯泡，都认真检查了一遍，最后还掰着窗框使劲晃了晃，言曰：小镇风雨大，小心窗框受潮腐烂，万一半夜三更的忽然掉下来，容易吓到。最后拍拍手，把林一林昨晚睡前没吃完的一盘樱桃一把抓起，说是喂他的“标哥”，就敞开着大门扬长而去。

        林一林看着摸得满家具、电器和玻璃窗上的手印，半天没有动作。许久，才深吐一口气，拿起抹布，轻轻擦拭起来。

        下午的时候，顾航出去转了转，来的时候挺匆忙的，东西并没有带齐全。虽然爷爷家也不缺什么，但是有些用惯了的东西，还是想自己去买。

        顾航在爷爷家对面的超市逛了一圈，又去旁边的商场逛了一圈，发现附近有个小公园，就把东西存在了商场的物品柜里，往那个小公园走去。

        可能是因为今天早上刚下过雨的缘故，空气很潮湿，公园小路两边的小野花鲜灵水嫩的，两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儿正站在野花旁兴奋地吵嚷着：“那个那个，那个上面的花开得最多，一，二，三……八朵……那个蓝色的好看，像蓝色妖姬……这个好香啊，不是说漂亮的花都不香的嘛……”

        再往里走，是一个被铁丝网围起来的篮球场地，里面正在打篮球的两伙人玩得兴起，忘形地呼喝着，加上肢体语言的夸大，活像是被关在笼子里正在撕咬怒吼的困兽。

        顾航站在那看了一会，“叮”的一声，手机有新信息，是林一林的：顾公子在读红楼？

        顾航把那两伙人打篮球的场面拍了张照片，发了过去：在看水浒。

        林一林：这个地方，看上去好熟悉。

        你要是忽然出现在我面前，我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毕竟世界这么小。顾航耸了耸肩膀。

        真的嘛？你确定不会吓一跳？

        嗯，请忽然，“啪叽”，落在我面前吧。

        那么回头吧，前面的帅哥！你会发现，这个世界真的这么小。

        我靠，不是吧？顾航一个立身，就要转身回头去看，忽然反应过来，林一林是在骗他，而他居然差点就信了。

        前世五百次的回眸还差那么几次，你再努努力吧，咱俩就能擦个肩了。

        我再努力努力，争取修个同船渡啊！

        多多准备眼药水。

        哈哈哈哈哈哈

        回到商场的物品存放柜里取出了之前存放在那儿的东西，顾航踏着下午的阳光回到爷爷家里时，爷爷奶奶早已经回来了，正在准备晚饭。

        顾航往厨房里探头：“奶奶，需要我帮忙吗？”

        奶奶呵呵笑着，拎着铲子作势要拍他：“需要你来添乱吗？你就等着吃就行了。”

        顾航夸张地抱着头逃回到房间，把买回来的东西整理放好，拿起一本诗集看了起来。这一看，便一直看到爷爷喊他吃饭，才把书放下。

        爷爷心疼他：“这都考完试了，就别太用功了，看看这小脸瘦的。”

        顾航也不解释，来到饭桌前，一会儿功夫，风扫残云般扫荡了一大桌子的饭菜，才抬起头看着爷爷：“怎么样？”

        爷爷乐得拍着顾航的手：“好，好，我大孙子这么吃，肯定能长大个。”

        顾航顿时觉得心塞。

        帮奶奶收拾完饭桌，顾航要去洗碗，被奶奶推回了房间：“我就这么几个碗，年前要买新碗，你那会再来帮我洗。”

        顾航哭笑不得：“奶奶，我都多大了，还当我是小孩呢会打碗吗？”

        奶奶就是不肯让他沾手，他只得回了房间，立在窗前看着斜阳慢慢落下地平线，回到床上，并未拿起之前的诗集，而是拿起手机给林一林发了个信息：问你个事。

        林一林：嗯，问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尽如你意。

        你多高？

        你猜？

        我猜你也没多高。

        是没多高，才一米八三。

        顾航泄了气，没再说什么。

        林一林等了一会儿，没见顾航回话，自顾笑了一会，才问他：今晚还进游戏吗？

        过了好一会，顾航才回话：稍晚一些吧。

        九点半，俩人同时进入游戏。

        第三关卡的任务简单多了，就是登上公子榜，抱得美人归。

        照目前的积分和魅力点来看，二人登上公子榜问题不大，就是这个抱得美人归，不知道怎么个算法。

        两人同时各自出现在裴府自己的房间，正是下午的时候。顾航不知道林一林的房间在哪，当然也没想去找，就在房间里安坐，等着林一林来找他。

        果然过了一会儿，下人报大公子来了，林一林闪亮登场。

        这一身装扮，皎皎君子，陌上人如玉，定非尘土间人。啧啧，想起的这都什么词啊。顾航不动声色地笑得肚子疼。

        林一林眯眼瞅了他半天，忽道：“你在偷笑什么？”

        这都能被发现？顾航正了正神色：“想起之前读到的一首词。”

        “什么词？”

        “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

        林一林忍俊不禁：“你是在夸我吗？”

        “是啊，是在夸你！，夸你帅，夸你有才华！”

        “这么夸我的人你不是第一个，但夸得这么有水平的，你是第一个。”

        “走吧走吧，这么帅气又有才华的探花郎，出去抱个美人回来轻而易举，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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