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0章

我的手背一直很疼，全身都很疼，脏兮兮的被他抱着，淋了冷雨一直发抖。尹勒一直紧抱着我，给我热源。

        他把我放在一家店的廊下，伸出手，轻轻整理了我的头发。然后认真检查我的伤口。尹勒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对我说：“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以后出门得小心一些。”

        我撇过头，漫不经心地刮刮耳根，然后顺着往后捋头发：“很平常的街头斗殴而已。谢谢你帮忙。”

        他突然把我又紧紧抱着我。就像刚才在酒馆门口一样，毫无征兆。尹勒看着我，包括我的撇头和我的漫不经心。

        尹勒捧住我的脸，俯身吻住了我。

        天上有月，地上有水。黑暗中那些光芒并不盛，是柔和而暧昧的。我恍惚了一瞬，尹勒这一次的吻不同于从前，并不温柔，一开始便带着台风过境般的强横，牢牢控制住我让我动弹不能。我大睁着眼，看到尹勒微颤的睫毛，我看到他的表情多么冰冷美丽，像是很脆弱，但他的动作却强硬得近乎凶暴，这是多巨大的矛盾。

        我感到他啮咬着我的嘴唇，含吮着我的舌尖，我尝到他口中微弱的铁锈味，感觉到他空出的手在一寸一寸揽紧我，紧得让我很痛。渐渐地，我没有办法思考，只能循着本能。我开始回吻。

        很久之后，他终于松开了我。

        我说：“我以为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尹勒俊朗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半明半灭。

        他手撑在廊下的栏杆上，把我固定在身体形成的狭小空间里:“我记得我说过，甩了我不意味着你可以去找别人。”

        我一直认为分手是尹勒先提出来的。他委婉的告诉我父母死亡的真相，暗示我们以后最好不再见面。但是当他现在说“甩了我”几个字时，竟有一丝委屈和问责。

        “你不信任我啊，我们分手了。我以为你是先提出的分手。”

        “我不是不信任你，是我真的想让你远离战争，”安得蒙的脸上一瞬间仿佛有些悲伤：“远离我，远离硝烟弥漫纷扰的一切。”

        “你现在是不是还是不让我进中工厂？”

        尹勒没有吭声。

        我说：“那你还来找我干什么？以后的时间还很长，我还会喜欢上其他人。”

        我挣脱出来，独自往前走。尹勒跟上来，从背后抱住我。

        他说：“亦亦，我今天是专程来找你的。皇上外派我远离京都……因为司军局一些事的需要，我可能会离开很长一段时间。你可不可以等我？”

        “到什么时候？”我问他。

        “你等我到战争结束。”

        听到这句话，我转身回头安静地看着他。尹勒深棕色的眼睛看着我。他的眼睛真好看啊，我简直又要着了迷。

        “亦亦，对不起。”停了很久他才说：“战争马上就要开始了。虽然即使朝堂上大部分大臣都不相信，但是它将是一场空前的战争，整个永朝国都会被席卷进去。等它结束了，我就离开朝堂，离开司军堂，和你在一起。”

        “那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非要等到战争结束你才能和我在一起吗？”

        他的眼睛垂下，纤长的睫毛盖住了他的眼眸，我看不清。

        他只是轻柔的抓起我的手，很用力地紧紧握着。

        我等了很久，都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我有一点失望，他还是不信任我，不愿把他的事情告诉我。他不肯信任我，却要我等他。

        “亦亦，我爱你。”

        地上聚了一股股水，回应着朦胧远处的油灯。周围空荡荡的，除了我们没有其他人。檐上落下一串串的雨水，落在地上溅出一朵朵花。我慢慢地把他的手从我身上挪下去，转身坐在了门廊下的栏杆上，不看他。

        尹勒站在那里不动。他身着黑色长衫，和后边暗沉沉的夜晚融为一体。

        他问我：“亦亦，你答应会等我的，对吧？”

        我没有回答他。

        他就一直站在我面前，既不走进，也不离开。他就站在黑暗和廊下的边缘上，向我发出邀请。

        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认真的表情，那种表情让我有一瞬间以为他在痛苦。可我没有深想。

        如果上苍神灵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真正了解尹勒，和整个故事的真相，让我知道这场战争带给我们的痛不欲生，我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他。即使海枯石烂，地老天荒，我也会留在一个地方安安静静好好等他，一直等到战争结束。

        可是那时候我不知道后来的一切，我只记得他笑着越过我走向林宛音，那时候他的笑容刺眼的像璀璨的珠宝。

        我望着外边的雨水，说：“尹勒太傅，我真的已经不再爱你了。”

        他全身一僵，我看到他的手有轻微颤抖：“亦亦，你在说气话。”

        我有点心痛。我让自己尽量显得温柔平静：“你让杜一传的话很管用。你瞧，尹勒大人，我们已经分手很久了，久到我真的不在意你了。”

        我起身慢慢走回暗格巷的宅子，尹勒还是固执地一直跟着我。

        快到家的时候他才开口，声音竟然有些颤抖：“如果我说我后悔了，我说对不起呢？”

        我叹了口气：“我真的没骗你，我真的不爱你了。”

        我看到旁边我们一起种的合欢树，现在是冷冬，早已经不是合欢树开花的盛夏时节了。

        树是和尹勒在一起时我们一起移栽的,我们当时一起培土，一起浇灌。他不止一次说过我沉静站在合欢树下的身影美得像一幅画，名花倾国两相欢，清冷容颜姣好到让天地失色。可惜我一直是这么个风风火火的人。

        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声音，只听得见漫天的雨声。隔了很久尹勒才开口，他的声音几乎要淹没在雨声里。

        “亦亦，我真的只要你一个承诺就好。”

        “我从京都太学毕业了，你能让我进中工厂吗？”

        尹勒沉默了很久：“不能。”

        我突然觉得很难过，他根本就不信任我，可是却要我没有退路地等他。

        “合欢树去年就已经不开花了，房东奶奶嚷嚷了很久，让我收拾了。”我平静的看着他，“你改天找手下把合欢树移走吧，你知道的，我已经很久都没有悉心灌溉过了。”

        “亦亦，当初我就在想，即使我们最后不能在一起，也希望你想起合欢树的时候只能想起我。”

        我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亦亦，我必须对司军局负责。你身份特殊又天赋异禀，很容易被盯上。我只能尽我所能不让你接触到真相，我真的不想让你痛苦。”

        我猛一回头，紧盯着他：“什么真相？”

        尹勒突然住了口。

        我叹了一口气，缓缓转身，把他一个人留在了茫茫雨幕之中。

        他没有随从跟着，我不知道他从哪来的，也不知道他要到哪里去。

        第二天房东老奶奶开门，发现合欢树的土又被重新培过了。我实在是不懂，为什么他明明很在意我，却始终不信任我。

        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都不可能知道了，我们已经失去了最后一次互相倾诉真相的机会。

        上午于飞来帮我包扎，他幸灾乐祸：“听说在春伦酒栈外战况很激烈，尹勒大人英雄救美？”

        我气愤的瞪着他，“也不知道是哪个笨蛋不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们在你的大本营外边都要被揍晕了，也没见你一片衣角。”

        “喂喂，我只是消遣的时候去，什么时候春伦酒栈成了我大本营了？！”

        这件事情告一段落。因为即使它没有告一段落，战争也马上把它从我生活的舞台清扫了出去。

        春天到了，我从京都太学正式毕业了。因为在永安嵩侯府当差，偶尔将军老夫人心情好还会有赏银，就连黑球球偶尔塞给我什么小玩意，我转头拿到当铺去卖了也可以得不少银子。

        我倒是不愁吃饱穿暖，每天解一解数程秘术，日子就慢慢过去了。

        尹勒是对的。

        我在京都第四年的冬过去了，第五年的春也过去了，夏也过去了，没有人相信战争会到来。

        秋天如约但是比想象中残酷地来临了。

        康永五十七年秋，十月初七，佬国打破《永佬盟约》，挥兵攻打海城。

        十月初九，永朝国向佬国宣战。十四阿哥诚亲王被封为顾国将帅，带兵出征。

        然而战争现在还只存在时讯堂张贴的大报上，我们普通老百姓切身感受到的只有通货继续膨胀和经济萧条。

        佬国疾风疾色地切断了我们与邻国的海上交易之路，他们在海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宣战后两个月，房东太太开始向我抱怨油盐酱醋太贵了，做饭只能放一点点。我表示可以理解。

        京都大大小小的客栈，店铺纷纷关门，街头的人渐渐少了起来。

        我开始由每隔两天去当助教改成隔一天去一次，我还好，至少有一份差事可以补贴生活。但是到处都是失业要饭的人，一脸的绝望无奈。

        有一次回家的路上我看到很多穿着蓝衣服的人在游行。队伍浩浩荡荡的，每个人都举着画有乌鸦的黑色旗帜，大声吼着不知名的歌。

        我拉住旁边的行人问：“他们是谁？”

        “他们拥护乌思党！”被我拉住的人一脸惊讶的看着我，“你竟然不知道？他们支持佬国的乌思党……”

        我一脸迷茫，行人又多说了两句，“乌思党提出的“平民经济军事化论”……他们要求朝堂也这样，集中一切搞军事！每一个百姓都平均分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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