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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火车到达江北站。

        唐茵一手拖着笨重的行李箱,另一只手护在母亲身侧,跟着攒动的人群走出车站,在广场边的长椅上坐下。

        日头西垂,早没了毒辣的余威,可这三伏天里,闷热的潮气也足够让人裹上一身汗。

        唐茵从背包里抽出一把迷你折扇,一边给母亲扇风,一边观察她的脸色:“妈,刚彭叔叔发了短信过来,说路上堵车,让咱们在这等一会儿。”

        对方勉强“嗯”了一声,把头扭向一边干呕起来。

        唐茵连忙拉开背包,拿出一包乌梅干,打开往手心里倒,却倒了个空。

        坏了,吃完了。

        母亲怀孕四个月,害喜嗜酸,唐茵便从农贸市场买了两包野生乌梅干给她路上止孕吐,没想还没到地方就吃完了。

        她一边给母亲顺背,一边焦急地四下张望,扫过某个方向时,眼睛蓦地一亮。

        广场对面,一个老太太坐在路边摆摊,身边立了块招牌,上面赫然写着【正宗山货乌梅干野酸枣】。

        也亏她视力好,隔了七八十米的距离都能被她发现。

        唐茵跟母亲说了声,便朝着对面跑了过去。

        不料跑到半路,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走到老太太的摊位前,把那块牌子扔进装着山货的蛇皮口袋里,扎紧袋口扛在肩上,动作干净利落。

        夕阳下,那人逆着光,橙黄色的落日余晖将他的身形勾勒出一道金边,宽肩窄腰,高大挺拔,卓然如松,像一幅色彩艳丽的油画。

        唐茵的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直到他扶着老太太渐渐消失在视野中,唐茵才回过神,忙不迭地追了上去。

        “等一下,大娘,等一下。”

        她边跑边喊,可惜广场上嘈杂熙攘,她的声音很快被湮没了。

        这时,继父彭远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茵茵。”

        她回过头,看到继父彭远峰在冲她招手,母亲虚弱地依偎在他身旁,再抬眼间,那一老一少早没了踪影,只好调头跑了回去。

        唐茵的母亲乔慧敏和彭远峰是重组婚姻。

        彭远峰是江北市人,当年大学毕业后留在省城工作,经家里人介绍和他的前妻曹女士结了婚。

        曹女士性格强势,蛮横泼辣,婚后两人经常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得不可开交,日子每天都过得像打仗一样。

        就这样勉强撑了三年,在一次争吵后,彭远峰终于不堪忍受向法院提了离婚诉讼,曹女士坚决不同意,离婚官司一打就是两年,索性是把婚离了,彭远峰净身出户,两岁的女儿也被判给了前妻。

        离婚后,曹女士不甘心被抛弃,隔三差五来省城找他复婚,甚至用女儿威胁他,彭远峰在她身上吃尽了苦头,任她软磨硬泡,撒泼耍赖,就是不肯复婚。

        曹女士也不是吃素的,逢人便说彭远峰抛弃妻女,不是个东西,甚至跑到他的工作单位大闹,害得他丢了建筑设计院的工作,彭远峰后来谈的几任女朋友也都被她用各种方式恶心跑了。

        后来,也许是上天都看不下去了,两人离婚后的第八年,一场癌症带走了曹女士。

        曹女士死后,彭远峰的生活终于重新回到正轨,但折腾了这么多年,早已身心疲惫,淡了再婚的心思,直到遇见乔慧敏

        乔慧敏娇柔似水,小鸟依人的性格,完全不同于泼辣蛮横的曹女士,让彭远峰重新找回了身为男人的骄傲和乐趣,交往三年后,乔慧敏怀孕,两人顺理成章地领了证。

        后来,彭远峰所任职的嘉禾地产公司在江北市开发了个新项目,工期两年,彭远峰体谅妻子怀孕需要人照顾,便在江北市重新买了房子,把她接了过来,还请了专职保姆照顾她。

        身为继女的唐茵,只好跟着父母转学来到了江北县。

        半小时后,彭远峰把妻女带到了位于市中心的一处小区,也就是他们的新家。

        小区的绿化带很宽,隔绝了街上的噪音,环境十分清幽雅致。

        新家在十层,一梯两户的四居室大户型。

        晚饭已经做好了,满满当当摆了一桌,保姆姓陈,看起来朴实随和,手艺也很不错。

        、

        乔慧敏害喜食欲不佳,吃了两口就回屋休息,唐茵坐了一天火车,又累又饿,吃过饭拖着疲惫的身体进了卧室,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到了中午。

        唐茵拉开窗帘,外面天气阴沉,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客厅里,母亲正在跟保姆陈阿姨聊天,内容无非绕着肚子里的小生命打转,见她出来,有些不悦:“看看都几点了,睡到这个时候,你陈阿姨早就做好了饭,一直等你到现在,一点礼貌都没有!”

        唐茵一向早睡早起,即使现在是暑假,也保持着晨读的习惯,可昨天实在太累了,连闹铃都没听到,不知不觉就睡到了中午,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陈阿姨在一旁打圆场:“放假多睡会儿也没什么,茵茵,快去洗漱吃饭。”

        唐茵应了一声,进了卫生间。

        门外的话题又绕回孩子身上,唐茵心里泛起酸意,对着镜子叹了口气。

        母亲重男轻女,一直想要个儿子,直到前夫去世也没能如愿,认识彭远峰后才再度怀孕,托人检查是个男孩,便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肚子里的宝贝上,对唐茵更加忽视了。

        外面左一句宝宝,右一句宝宝,听得唐茵心烦,匆匆扒了两口饭,便借口买东西出去了。

        绵绵细雨驱散了三伏天的燥热,空气清新而湿润。

        唐茵撑着伞,漫无目的地走在街边的树荫下,忽然想起昨天在火车站卖乌梅干的老太太。

        不过今天下雨,她会去出摊吗?

        反正闲着没事,唐茵决定去碰碰运气。

        从市中心到火车站正好有直达的公交车,半小时后,唐茵到达火车站北广场。

        因着下雨,广场上的小摊贩们都撑起了大伞。

        她凭着记忆找到摊位大概的位置,透过灰蒙蒙的雨帘,果然看到了那块熟悉的招牌。

        【正宗山货乌梅干野酸枣】

        再看摊主,不就是昨天那个老太太。

        唐茵喜出望外,快步走了过去,蹲下身捧起一把乌梅干凑在鼻端闻了闻,“大娘,您这乌梅干怎么卖?”

        没人回应。

        唐茵抬眼看过去,只见老太太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唐茵以为她耳朵不好使没听到,提高音量又问了一遍。

        可那老太太依旧无动于衷,只是一味地盯着她瞧。

        任谁被人这样不加掩饰地盯着看都不会舒服,唐茵皱了下眉,连说带比划又问了两三遍,那老太太始终没任何反应。

        唐茵无奈,只好把梅干扔回袋子里,准备离开。

        可就在她起身的刹那,老太太突然攥住她的手腕,扯着嗓着大喊了声:“梅丽啊!”

        声音盖过嘈杂雨声,响彻了半个广场,还夹着一丝哭腔。

        唐茵吓了一跳,连忙回过头去,就见前一秒还面无表情的老太太此刻已是老泪纵横,死死攥着唐茵的手腕,边哭边喊:“梅丽啊,我的好媳妇,妈可算把你盼回来啦”

        ???

        一开始的震惊过后,唐茵终于意识到,这老太太认错人了,蹲下身子,在她苍老干枯的手背上温柔地拍了拍,“大娘,您认错人啦,我不是梅丽。”

        “怎么不是啊!”老太太顺势抓住她另一只手,生怕她跑了似的,“梅丽啊,你丢下你男人和老妈不管,一走就是四年,你好狠的心呐!”

        来太太声泪俱下地控诉“儿媳妇”抛夫弃母,冷漠绝情,引来了三三两两的路人围观。

        唐茵两只手腕被攥得生疼,一边解释,一边用力挣着手腕,试图挣脱她的钳制,奈何老太太手劲太大,情绪又过于激动,怎么也挣不开。

        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那老大大突然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拽着唐茵往广场出口走,口中念着:“跟妈回家,跟妈回家……”

        这时,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唐茵脑海中闪过。

        这老太太难道是人贩子?

        她之前从新闻上看到过,有些人贩子经常当街冒充女人和孩子的亲属实施拐卖。

        唐茵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忙掏出手机报警。

        正要按下拨通键,手机突然被人夺了过去。

        “抱歉。”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唐茵回过头,眼睛被穿过枝叶投射下来的阳光刺了一下,她下意识眯了下眼,再睁开时,一个男人清晰的轮廓出现在视线里。

        男人身穿黑色短袖,头戴棒球帽,黑眸沉静如水,伸出手,将熄了屏的手机递还给她。

        正是昨天火车站那个高大的影子。

        “抱歉,我妈精神有点问题,打扰你了。”

        说完他收起大伞,将那一袋子山货扎好口扛在肩上,扶着老太太离开。

        唐茵的手腕还被老太太攥着,踉跄着往前迈了一步,好巧不巧,正撞在那男人的背上。

        男人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她的手腕,对老太太轻声说:“妈,她不是梅丽,你认错人了,放手。”

        “怎么不是梅丽呀!”老太太把唐茵拉到跟前,脸色不悦,“二柱子,你怎么连自己媳妇都不认得了,你看这鼻子,这眼睛,明明就是梅丽呀!梅丽,跟妈回家。”

        拉着唐茵加快了脚步。

        唐茵这下急了,总不能真被一个精神失常老太太领回家,也顾不上礼貌不礼貌,用力去掰老太太的手指,可她的手就像一把铁钳,牢牢焊在唐茵的手腕上,怎么也掰不开。

        到了这个地步,唐茵就是脾气再好,心头也忍不住窜起一股火,用尽浑身力气一甩,老太太腿脚不灵便,一个惯性没站稳,“哎呦”一声跌倒在地。

        唐茵见机拔腿就跑。

        可还没跑出两步,后颈一疼,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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