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7

1

        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公主，应该是在十岁左右。

        那时我被哥哥送来参加羽国宫廷一年一度的宫人遴选，排在长长的侍女队伍的第一个，紧紧跟在缪珂妈妈身后，路过了宫廷花园。

        尽管缪珂妈妈再三告诫我们入宫后不要东张西望，只管低着头盯着脚下走路，但在听见公主的声音后，我还是没忍住悄悄偏头看了过去。

        公主就站在花园的喷泉旁，看上去瘦瘦小小，可能只有我肩膀那么高，但腰背挺得笔直，穿了一身奶白色泡泡袖长裙，头戴珍珠玫瑰，整个人看上去犹如粉雕玉琢。

        她问贴身侍女：“我可以戏水吗？”

        贴身侍女答：“不可以，殿下。”

        我立时想到了之前和哥哥在河边踩水的快乐时光，在心中暗暗感慨，原来公主也没有那么自由，连戏水都不被允许。

        公主与我差不多年纪，还有些天性未泯，等到她逐渐长大，接受了更深的宫廷教育后，这样的话再也没有从她嘴里问出过。

        我正开着小差，没想到前面缪珂妈妈忽然站住了脚。我未及提防，直接一步踩上前去，踩落了缪珂妈妈的鞋后跟。

        缪珂妈妈恼怒地回头瞪了我一眼：“你在看哪里？！”

        我赶紧跪下认错。

        缪珂妈妈将鞋后跟提起来，看着我不说话，好像在思索该给我怎样的惩罚。

        这时公主走了过来：“好妈妈，她也怪可怜的，就不要为难她了。”

        我抿了抿嘴，虽然不想被惩罚，但心里也不认为自己可怜。我不知道公主为什么会这样想。

        “这么笨手笨脚的，应该赶出宫去！”缪珂妈妈是公主的乳母，所以她同公主说话的时候，底气比其他下人要足些。

        公主问我：“你想出宫吗？”

        我摇头，宫人的工钱才高。

        于是公主对缪珂妈妈说：“把她分到我身边吧。”

        缪珂妈妈很是犹豫：“可是……”

        公主一锤定音：“这孩子很合我的眼缘。”

        我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他们好像在问：这个长相平平无奇，似乎还笨手笨脚的丫头，怎么就合了公主的眼缘？

        说实话，我也想不通这一点。

        2

        我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成了公主的侍女。

        每个宫苑级别最高的侍女是缪珂妈妈那样年长的女管事，稍低半级的是主人的贴身侍女，其他小侍女则零零散散的，一抓一大把，不算稀罕。

        我便是公主宫苑里一抓一大把的小侍女之一。

        然而尽管如此，有段时间我每次去尚食司进食的时候，都能听到关于我的闲言碎语。

        在运气不够好的人眼里，我已算是平步青云，让她们眼红了。

        那时候我年纪小，很在意她们说的那些难听话。也许她们说过就忘了，我却实打实地因此失眠难受了好一阵子。

        公主再一次帮了我。

        她真的是我的贵人。

        公主原先那个贴身侍女帕思特，到了日子该放出宫了，所以公主需要在我们这些小侍女里挑一个补缺。

        缪珂妈妈跟公主说起这事的时候，自己心里是有人选的，但她还没来得及说出自己的推荐，公主就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道：“我前阵子带回来的那个小孩呢？就她吧。”

        我不知道公主为什么老称呼我为小孩，明明我们差不多年纪，就像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偏偏对我这么好。

        在我正式上任前，缪珂妈妈很是担心地把我带到帕思特姐姐那儿，让她好生教导我一番，以免日后我又出什么错。

        我看着缪珂妈妈矮胖的身躯走出院落，心里有些难过，觉得除了公主，好像没有人喜欢我。

        帕思特姐姐盯着我看了半晌，那张严肃的脸忽然笨拙地露出一抹隐约的笑来。

        “缪珂妈妈其实是为了你好。”她这样对我说。

        从进门起就战战兢兢害怕出错的我，听了这话，不知怎的就放松了。

        我说：“缪珂妈妈对我很……严厉。”

        帕思特姐姐说：“她只是希望你能够好好活下去。”

        这话我当时没有听得很明白，但我从此知道了一个道理：看上去对我不好的人，可能并没有要害我的心。

        后来我又明白了：看上去对我好的人，可能正在伤害我。

        帕思特姐姐教会了我很多事，然后就出宫了。

        走之前，她对我说：“我教你的东西并不是人生的全部。”

        我仰头，疑惑地看着她。

        “等你再大些就会知道，”帕思特姐姐说着也仰起了头，但她在看天空，“人活在这世上，要学的东西太多了，但是没有人能够面面俱到地都教给你。还有一些东西，甚至没有人有资格教你……”

        说到这儿，她又低下头，看着我的眼睛：“你只能自己去摸索。”

        那时我以为我听懂了，很有信心地回答她：“我会的，帕思特姐姐。”

        帕思特姐姐摸了摸我的头，远去了。

        关于那天的记忆，最后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帕思特姐姐仰起头看天时，我眼中看到的那道隐隐有些锋利的下颌线。

        它将天空切成了两半。一半被帕思特姐姐的目光所注视，那么高，那么远；一半因光线的遮挡隐在了黑暗里，那么深，那么沉。

        3

        我成了公主的贴身侍女，但是和之前不一样的是，我再也没有听到过关于我的风言风语。

        我留在了公主身边用饭，再也不用去尚食司了。不过用公主的话说，就算我现在仍去尚食司吃饭，也再没有人敢说我半个字的坏话。

        后来我陪公主读书的时候，才知道这是什么道理：当我站得比别人稍高时，他们可能会想把我拉下来；但我如果站得比别人高太多，他们只会希望能被我拉一把。

        公主很喜欢和我聊天，也许是因为年龄相仿的缘故，她和我说话向来没什么顾忌，有什么就说什么，也要求我私底下这样对她。

        公主是很细心的人，所以她知道了之前发生在我身上的事。

        她对我说：“等你站得足够高，就算她们说你什么不好，你也听不见了。那时你眼里看到的，已经是她们不能了解的风景。”

        公主和我这样聊天的时候，缪珂妈妈路过，不小心听到了，她的脸上立即露出不赞同的表情：“殿下，这些话，不该同琥珀讲的。”

        公主却不以为然：“我只是不希望我身边的人太低劣。”

        琥珀这个名字是公主给我取的，她说我的头发和眼睛的颜色很像琥珀。赐完名，她还送了我一个礼物。

        等我回到自己的寝居，打开一看，是一块琥珀吊坠。

        我把它系在了腰带上。

        4

        老国王忽然来了兴致，带着妻子、儿女一道出宫踏春。

        在公主的宫车上，我陪侍左右。

        公主盯着我脸上的面纱看：“你今日怎么戴着这个？”

        我有些苦恼道：“不知道是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脸上起了好些疹子。”

        “让医生看过没有？”公主问。

        我摇头：“不严重，就是不好看，过两天应该就好了。”

        公主又问：“痒不痒，痛不痛？”

        我都摇头，公主便没再问了。

        5

        那天，我救了个溺水的人，也遗失了公主送我的那块琥珀吊坠。

        6

        公主跟着其他王子公主们打猎回来，看见自己营帐里的我换了身行头，有些疑惑，又看到一边放着的我换下来的衣服，疑惑更深。

        她问：“你的衣裳怎么湿透了？”

        我有些心虚：“掉水里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公主惊讶地睁大眼，“身体有哪里不适吗？”

        我摇头：“我在水边长大，水性很好，殿下。”

        “真好，”公主不知想到什么，这样说，“我很羡慕你。”

        我看向她背篓里丰富的战利品，转移了话题：“殿下骑射真厉害。”

        7

        凌晨，我从噩梦中惊醒，想起白日时的情景感到惴惴不安。

        那人迷蒙地睁开眼，看着我的面纱，艰难地问：“你是谁？”

        我不想回答，沉默地想要离开，却被他一把拽住手腕，好像我不说，他就不会放我离开。

        远远的，我听见王子公主们回转的马蹄声，心中焦急，只好回答他。

        但我撒谎了。

        我看着他那一身华贵的衣料，本能地想和他保持距离。

        “我会报答你的。”他这样说着，闭上了眼。


　　https://www.biqugecd.cc/16474_16474698/94870135.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iqugecd.cc。九天神皇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gecd.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