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少年笑颜清澈

秋风瑟瑟，拾光疾步踏过那条坑坑洼洼水泥路。

        刚下过雨，拾光甚至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泥土味，她有点想抬脚用力去踩那些水洼，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风鼓起拾光过于宽大的外套，她缩了缩身子，才发觉有些冷。

        她不知道为什么一遇到拾立锋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其实她都知道的，父母之间的事，他们做小孩的，是断是管不着也无足插手的。

        她或许只是心有不甘。

        十岁那年，当偌大的别墅里鲜少再见到妈妈的身影，当周围邻居闲闲碎碎的指着低着声讨论，当一对陌生母子毫无征兆的出现在自己家中，她才恍然意识到爸爸妈妈的确是分开了。

        可分开，什么是分开，她那个年龄怎么会有确切的概念。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那个陌生女人。

        天气大好的晴天，女人在金灿灿的阳光下推着行李对父亲莞尔而笑，父亲接过行李时，女人不经意间望向自己的眼神躲躲闪闪。

        屋内，拾光冷漠的眼微眯，第一次明白厌恶一个人为何种滋味。

        拾立锋和那个女人把行李一件件的往家里搬运，当他们把家里的那间不住人的房间彻底搬空后，拾光终于按耐不住了。

        她提着嗓子问拾立锋，那个阿姨是谁那个小男孩是谁，为什么要来我们家。

        她特意把“我们”的发音压的很长。

        拾立锋迟疑了一会儿。

        随后他看向拾光平静的说道:“那个阿姨……你要叫妈妈，那个男孩是你弟弟。”

        “她不是我妈妈！”拾光冲出屋去。

        她不是没有听到周围邻居们对她家的讨论，拾立锋与邓慧离婚的种种，说是因为邓氏集团的破产，说是因为邓慧得了精神障碍，说是因为拾立锋早有了外遇……

        拾光不相信任何，他一直等拾立锋自己开口。

        可他什么都不说，就像是默认了这四起的流言蜚语。

        直到跑到前面花园的草坪地里，拾光停下，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眼泪无声的掉落，她抬起手抹掉那些不争气的泪水，眼睛朝上望，抿起嘴，好像泪水从未流下来。

        她从小就知道，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坐下来，一只手抱着膝盖，一只手往土里刨细细的小石子，接着将手里的一把石子向前面的小池塘扔去，扔的正起劲时，拾齐铭突然出现在她旁边。

        她斜睨了他一眼。

        她讨厌那个女人，自然也对她儿子喜欢不上来，于是便恶狠狠的看他，连带着那个女人的那份一起。

        拾齐铭却淡漠开口:“别难过啦……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我也跟你一样。”

        一样父母离异，一样来到了这个重组家庭，一样家不再是家。

        “去年我的爸爸生病去世了。”八岁的拾齐铭平静的对拾光如是说。

        “你愿意和我一起玩么？”

        拾光楞了楞，转过头去，有几分惊诧，眸子沉了沉，没有说话。

        “我们都是一样的小孩。”拾齐铭说。

        她妈妈患有精神障碍，时好时坏，连和拾立锋离婚了都不知道，记忆也还停留在很久以前。

        而他的爸爸……

        她快速摇摇头，努力把自己拉回现实。

        裹紧了校服外套，一边踢着路边的石子一边走，抬起手低头看了看表，正好10:00，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学校，然后拐了几个路口准备穿过那条去学校必经的石板路。

        街旁树上的水珠还停留在叶梢，骑电动的人穿着半干的车载雨衣快速超过拾光，拾光刻意的往道路旁边走，几滴树叶上的水珠以自由落体滴在她的头顶。

        她下意识的用手掌抹了抹头顶，再抬头，窸窸窣窣树叶遮住了半边天，云是黑压压的，天空是朦朦的暗灰色。

        接着她看到不远处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身穿深藏青衣服的人，背靠着巷子口的墙，低着头坐在那。

        似乎是想要站起来，又似乎是在休息。

        她有点近视，眯着眼睛看不清楚，她加快脚步，装作不经意的走过去，接着看到了另她震惊的一幕。

        只见一个男生抿着唇，嘴角有模糊的血渍，一手搭着弯曲的膝盖，一手衣袖撸到手臂，露出小麦色的皮肤，手掌撑着地。

        手臂上紫一块青一块，渗出来密密的暗红的血。

        浅色的裤子上大片的泥泞和血色模糊不清。身体微微颤抖，胸口起伏。

        拾光承认她被吓到了，

        “你怎么了？”她试探的问。

        那个男生抬头，阴戾的目光在看清来人后变得和拾光同样惊诧。

        “怎么是你？！”拾光和沈川几乎异口同声的开口。

        倒是沈川先笑了。

        毕竟在一个学校，拾光知道与沈川多多少少会再次撞见。

        她看到沈川脸上斑驳的血迹，但显然那不全属于他自己的血。

        不想去揣测他干了些什么，也本不愿和眼前这个人有任何的干系。

        只是，此时此刻，良心不能让她就这么扬长而去。

        沈川笑着看她，语气是说不清的柔和，问道:

        “你怎么在这？不用上课？”

        拾光没有回答他，她蹲下来，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扔给他示意他让他先止血，沈川接过纸巾，笨拙的抬起有一点擦破皮的左手止住右手还在渗血的地方。

        她于心不忍，最后还是亲自替他擦拭有血渍的伤口。

        她站起身，随后微微弯腰，问沈川:

        “能站起来吗？”

        沈川自己显然是站不起来的。

        她伸出手，沈川犹豫了下，然后回握，借助她的力气和旁边扶墙的支撑力，勉勉强强的站起来。

        “谢了。”

        他的手像是没有温度，很凉。

        周围静悄悄的，微风轻轻吹过，银杏叶在枝头摇曳，沙沙作响，有些打着转的从树上落下，像一个个金黄的蝴蝶四处翻飞。

        拾光身体不自觉的抖了一下，一时间竟分不清是刮风的缘故还是他手的缘故。

        她知道前面的拐角处有一个诊所，于是朝那边指了指，开口，

        “那有个诊所，我扶你去那边开点药吧”

        沈川嗯了一声。

        拾光让沈川的手臂搭着自己的肩，因为沈川腿受了点伤，他们缓慢的移动着。

        她和沈川隔着不到十厘米的距离，她甚至能听到他重重的呼吸声和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血腥味，她余光瞥见他脸颊上几颗豆大的汗珠。

        和耳垂上耀眼的幽蓝耳钉。

        这年代原来也还有人带这种老式的欧式古典耳钉，拾光心里感叹。

        他的鸭舌帽遮住了眼睛，拾光看不清他的表情。

        沈川比拾光高很多，拾光一直自认为自己一米六七的身材不算矮的，可此时在他面前，却颇有小鸟依人的意味。

        拾光皱皱眉，她可不大喜欢这个词。

        ……

        偏是两个人都不爱说话，自然也就一路沉默。

        到了药店，拾光和沈川走到药柜前，大叔叼着烟，他们走进去，那个大叔让他躺在看诊的床上，看了看沈川的伤势，掐了烟，啧了一声，随后开口。

        “你这是……这伤不蛮轻啦…”

        前前后后忙活了一阵子后，拾光察觉沈川有点迷迷糊糊的睡下了，看了看表，时间已经不早了，她付完钱，正准备走，大叔在背后喊住她，道，

        “你是她女朋友吧，不等他醒后一起走吗？”

        拾光连忙摇摇头:“我不是……”

        ”还没等拾光说完，大叔打断她，“吵架啦？哎，你们这些小情侣我见多啦，你总得等他醒吧，他估计几天没合眼了，你也得多说说他…这伤也不轻，得亏得这小伙子体质不错。”

        末了还挠挠头，笑得和蔼，“别嫌叔话多。”

        拾光汗颜，她本就不爱解释，索性不解释了，对着大叔尴尬的边笑边点头。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吧。

        天还是阴阴的，拾光不确定还会不会下雨，她坐在诊所外的长椅上准备给栗子打一通电话。

        拨通了号码，那边没有三秒就接通了，仿佛提前就知道她会打过去一样。

        跟栗子描述了自己刚经历的事，当然，她有意的隐去了事件主人公沈川的大名。

        她猜测，栗子肯定是张大着嘴巴，瞪着眼睛，做出不可置信的夸张表情听她讲完。

        事实证明，一点没错，栗子在电话那头直接飙起了撇脚的英文。

        “what!ohmygod!小拾你没受伤吧……”

        拾光翻了个白眼:“我怎么会受伤？”

        “那你现在是在…干什么啊，什么时候能返校啊……”栗子说。

        “我等…等他醒…”拾光慢吞吞的说道。

        哪知还没等醒字的发音发全，背后低沉的声音传来。

        “我已经醒了。”

        语气平静。

        拾光坐直，然后有些尴尬的转头。

        沈川颀长的身子半靠在推拉门上，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指尖夹着一根烟，手臂还包扎着绷带，垂下来。

        裤子的污渍已经接近干了，没带帽子，短短的寸头让她清楚的看到沈川眉毛上面有一条斜向的浅浅疤痕。

        街边银杏叶落，少年笑颜清澈。

        拾光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她忽的觉得，他什么都不用做，站在那里，就是一幅画了。

        “你伤怎么样了？”

        “皮外伤罢了，能有什么事？”沈川漫不经心的回答。

        “竟然已经醒了，那我就走了。”说着拾光站起来，准备走，沈川叫住她。

        “已经快一点多了，你还没吃饭吧，吃个饭再走吧……”

        “不用了……”说着拾光迈开腿。

        “你安心养伤吧，吃饭我就不去了，不用谢我，我没做什么。”拾光无所谓的一边走一边摆摆手。

        沈川的眸子不易察觉的察觉的暗了几分。

        拾光此时此刻很想看看沈川的表情。

        但她没转身，她忍住了。

        【作者题外话】：更新有点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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