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裴澍此番之所以专程下山来到甜水镇，就是奉师命前来解决胡家小姐的“中邪”。

        那胡家家主也不知从何处搭上了她养父兼师尊裴明子，哄得那不着调的老头卜了一卦，二话不说就将她独自赶下山来历练，还美其名曰是为她自己增长阅历，以便日后更好勘破金丹之境。

        虽已跳脱红尘，但礼不可废。

        裴澍见了胡老爷便两手相抱，与他行了一礼：“贫道逸春山裴澍，见过胡老爷。”

        “不敢不敢，仙长慈悲！劳裴小仙长特特走这一遭，在下实在是惭愧、惭愧。”胡老爷擦着额头滚滚而落的汗珠，也不在意裴澍是个比他女儿还年幼的姑娘；又知裴澍乃裴明子的高徒及养女，更不敢受她的礼。遂匆忙往旁边一躲，向她不住作揖。

        他显见是听见通报便紧着一路小跑赶来迎接，难为一个身形臃肿、年逾耳顺的老人家顶着晌午的炎炎烈日四处奔波劳碌，除了一腔拳拳爱女之心，裴澍实在不知眼下还有什么能支撑着胡老爷了。

        “这如何使得！胡老爷太折煞贫道了，快请起请起！”裴澍连忙扶住他，口中沉稳而不失温和地劝慰道，“修行修身也修心，此番师尊命贫道前来斩妖除邪，既是历练也是积德。胡老爷放心，贫道必将全力以赴。”

        什么增长阅历，准是那糟老头子利欲熏心，收了人家的好处了，我呸！

        裴澍在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脸上却还是那副世外高人模样：“未免夜长梦多，咱们还是尽快去看看胡小姐的情形吧。胡老爷，咱们不如边走边说？”

        “对、对对，正是如此。仙长请随在下来！”胡老爷再三拜谢，引着裴澍便进了胡宅，边走边向她讲述事情始末。

        据胡老爷讲，胡家世代扎根在甜水镇，虽说没能挣下什么泼天富贵，但在甜水镇这样的偏僻地界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人家。

        从小有资产到如今，胡氏也兴盛近百年了。可惜人生难有十全十美，胡家虽家大业大，嫡系的后嗣子息却极为寥落，及至胡老爷这一代已是三代单传；而他耕耘多年，膝下也只得一女，闺名唤作胡葳葳。

        子嗣原也不是什么强求得来的事，胡老爷年轻时还偶有些失落，想着从旁支里过继个孩子；后来老了老了，他也看开了，过继的哪里比得上亲生的，于是满心盘算着为女儿招个赘婿，细心带上些年头调/教好了，待他百年之后，小夫妻两个也好一起守住这份家业。

        可这事它坏就坏在这招婿上头了——胡葳葳自幼聪敏爽利、相貌明艳，又才堪堪双十年华，原是个令数不清的青年才俊趋之若鹜的好姑娘。但不知何时起，坊间开始传闻胡家小姐与一妖物私相授受、互许终身，谁娶了她便要被那妖物生剜了心肝！

        胡老爷人过中年才得这一颗掌上明珠，自然看得心肝儿肉般的紧要。眼见着流言四起，教他如何能不怒火中烧！他认定了有人暗中诋毁他爱女，一面火速为独女定下一门亲事，一面暗中查找散播流言蜚语的真凶。

        谁知还不等他查出个子丑寅卯来，他那宝贝女儿胡葳葳就当真出事了：胡小姐那一日半夜三更衣着整齐、神不知鬼不觉地游荡出去，直到次日晌午才被上山砍柴的樵夫发现她意识全无地倒在镇北的小土坡上。

        全镇的郎中都被胡老爷请来看诊，却无一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一位郎中离开前暗示胡老爷，令爱这情形怕是中邪了，还是寻个高僧、道长什么的来瞧一瞧。

        与此同时，胡家小姐的未婚夫也被发现莫名其妙地昏倒在自己家中，时至今日仍未醒转。据知情人透露，未婚夫不但昏迷不醒，腹部上还有一道长长的、狰狞至极的伤口，看那情形是险些被妖物生生剖开肚腹！

        这、这难不成真如流言所说，是妖邪作祟？！这回任是胡老爷再如何施压也不顶用了，甜水镇中的流言一时愈演愈烈。

        正经的医术治不得了，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胡老爷也曾寻过有名的宫观寺庙、游历的道士行僧，但不论是谁过来，最后的结果竟都是模模糊糊地寻不到症结。

        走投无路之下，胡老爷猛然想起早年曾有过一饭之缘的逸春山裴明子裴掌门，赶紧着人去请，这便是今日裴澍登门拜访的一段前因。

        就说是那老不休留下的烂摊子！

        裴澍心中暗骂，但她到底是正道子弟，受师长多年教导，即使心中不大情愿，也万万不会将胡家小姐的性命弃之不顾。于是肃穆点头应道：“胡老爷放心，贫道必定竭尽全力。”

        胡老爷自然又是好一顿千恩万谢不提。

        可当裴澍见着了胡家小姐如今的情形，饶是早有准备如她也不禁皱起了眉头。此时的胡葳葳，脸色灰败，即便处在昏迷之中眉眼也紧紧皱成一团。未免她再像从前那样夜游乱跑，少女纤细四肢也被牢牢绑在床角，半点动弹不得。

        在胡老爷口中身姿曼妙灵动机敏的女儿，如今已清醒不再，只剩一具行尸走肉般的枯槁肉身，哪里还有半点青春模样？

        看到爱女如今惨状，胡老爷又忍不住以手掩面，老泪纵横。

        “葳葳她、她那么聪明孝顺的一个孩子，竟也要遭此无妄之灾……作孽啊，真是作孽啊……”

        裴澍天资甚高，生来眼中便可通阴阳。只消一眼，她就看出了从胡葳葳身上缓缓逸散出来的暗沉雾气：“贫道需为胡小姐查探一番，还请胡老爷先行回避。”

        她话说得十分冷冽不容置疑，胡老爷这样大的岁数也不禁愣愣地望着她，提线木偶似的由着裴澍指挥；他还颇为知情识趣，晓得修仙之人做法时不喜被打扰，将房里伺候的婢子也一概带出来，一干人齐齐在门外等候，不许她们对裴小仙长有半点打扰。

        房里只剩裴澍与胡小姐二人，她伸手要去解胡小姐的衣带，忽然又缩回来，将腰间悬挂的玲珑球收进广袖的小乾坤之中。

        清音铃只能暂时储存阴魂，若碰上有心人也挡不住什么窥探；人家胡小姐云英未嫁的，那陈原无赖一个，将他搁在外头实在唐突。

        锦缎中衣被微微挑开一道罅隙，露出胡家小姐胸口一片雪白细腻的肌肤。但裴澍的阴阳眼看到的，却是上面灰黑色的掌印，还有掌印上不断浮起、缠绕在胡葳葳周身的缕缕怨气——

        找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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