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大哥，葳葳如何了？可有什么好转吗？”

        胡在野急匆匆撞进厢房里时，胡老爷正眉飞色舞地在房中来回转圈。他前些日子才见过这个同宗的大哥，那会儿他正心急如焚，看着老了十几岁似的；如今虽还没恢复到从前红光满面的样子，可这精气神儿显见是已经立起来了。

        “在野，你来了！”胡老爷一见胡在野立刻疾步冲过来，笑得一张嘴都要咧到了耳朵根，“在野，五弟，我的葳葳有救了啊！我胡在良把自个儿的闺女保住了！福生无量天尊……这可多亏了裴小仙长！”

        “在野你说，我可怎么谢仙长才好？赠她一半家财？还是往宫观里捐一座丈高金身？诶不可不可，一丈还是略小了些……”

        胡老爷拉着胡五爷喋喋不休，全然没有发觉被他攥着手不放的人眼底已生出无边寒意。

        “大哥别着急，与弟弟好生说一说。您这样语无伦次的，把弟弟都给闹糊涂了。”胡在野好声好气地将胡老爷劝到桌边坐下，又为他斟一杯茶推到手边。“您方才说侄女中邪恢复了？从前那么多道长高僧都解决不了，不知这回是哪里来的高人为大哥排忧解难？”

        他看着很有些犹豫徘徊，支支吾吾问：“大哥勿怪，也是我多心……侄女这身上当真干净了吗？别是叫神棍给哄骗了去……别的都好说，耽误了侄女却是不成的！”

        “嘿！在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葳葳是我独女，我当爹的如何会害她！”胡老爷当即怒目而视，可当对上胡在野慌张而歉疚的目光时，他还是略微和缓了语气，拉着他往门外走去。

        “我知道你是担心咱们葳葳，大哥不怪你。但裴小仙长是真正有本事来匡扶正义的名门正道，你怎可如此背后随意揣测她？来，你随我去一看便知！”

        胡小姐房中，裴澍吐出一口浊气睁开了眼。

        这些日子胡老爷被爱女中邪之事折磨得心力交瘁，又乍然听说女儿情况凶险，实在装不出一副喜上眉梢的样子。所以方才胡老爷去见胡在野时，她便将一张傀儡符送到他身边，而胡老爷与胡在野相处时的一言一行也正是由她暗中引导着说出的。

        这种紧迫时候前来拜访，说胡在野心里没鬼真是鬼都不会信。

        门外已经远远地传来脚步声，裴澍也站起身来抻了抻道袍上的褶皱，端起世外高人的架子对着妆奁上的铜镜将表情演练一番。

        原来也没干过这种招摇撞骗的活儿，可别露馅了！

        外间，五奶奶李茹已经喝到第三盏茶了，还是没等到那位什么“仙长”放她进去看望胡葳葳。她几次用眼神示意胡葳葳那死丫头的婢子，可恨那贱婢平时软硬不吃地好拿鼻孔看人，这会儿倒低眉顺眼不说话，气得她又喝了一杯茶！

        门忽然开了，李茹抬眼一瞧，立即见着救星似的迎上去，声调九拐十八弯地嗔道：“老爷——”引得胡在野重重咳嗽一声，带着满身鸡皮疙瘩狠狠瞪了她一眼。

        多大年纪的人了，矫揉造作得紧，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李茹顺着他目光向后看，这才恍然发现了一边体型壮硕、神色微愠的胡老爷。她立时一缩脖子，眼观鼻鼻观心地欠身问好：“大哥万福。您是与老爷来看葳葳吧？可惜仙长也不知在里头忙活什么，说是一概不许咱们这些凡夫俗子进去呢！”

        这女人，这会儿还给她穿小鞋儿！修仙之人耳聪目明，裴澍与她们也不过隔了几丈的距离，自然将她那点微词听得一清二楚。

        她唇边勾起一点讥诮笑意，掸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对镜拗了个十分清冷孤高、目下无尘的表情，这才满意地走出去。

        “裴小仙长本事十分了得，她说不能靠近就必定有不好靠近的理由。左右是为了葳葳好，咱们在外边等上一等也无妨……仙长，您来了。”胡老爷正语重心长地摸着肚子给胡在野夫妻讲道理，抬眼就见裴澍走出来，怀里还多了一柄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看着就很值钱的拂尘。

        “嗯。”裴澍矜傲地点了点头，淡漠目光往胡在野夫妇身上一睄即收回，好像多看一息就要伤了她那一双尊贵的眼似的，很是令人咬牙。

        胡在野也发现了她那点隐隐的不屑，忍不住腮帮子一紧，转瞬之间却又放松下来。

        他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家里那蠢婆娘李茹抢先大呼小叫道：“仙长此番能放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进去看一眼了吧？这孤男寡女的，我们葳葳的名声可全被毁了！我这侄女还怎么嫁人呐——”

        满屋子的人都齐刷刷地看向李茹，神色莫名扭曲。可她兀自不觉，继续唱念做打：“我可怜的侄女，搁在那家教严苛的族中，莫不是要被族老拉去浸了猪笼了哟——”

        “够了！你看看你四处发疯像个什么样子！”胡在野被她臊得面如猪肝，指着她鼻子厉声呵斥，“还不睁开你那双没用的招子瞧瞧，仙长是位女冠！”

        霎时间，李茹好似那被捏住了长长脖子的鹅，一双眼瞪得溜圆，嘎地一声闭了嘴。

        她颤颤巍巍地抬头望过去，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果真瞧见裴澍宽大的道袍底下，胸口确实有些起伏弧度……这这这，先前只恍惚见她面如冠玉，生得也颀长，怎么会是个高个儿道姑啊！？

        “仙长恕、恕罪！”李茹颤颤巍巍地躬身道歉：“都是妾身眼拙……”

        裴澍原想挤兑她两句，又想起自己还在装高人，于是理也不理她，摆出副“道爷对你一个眼神都欠奉”的表情来，扭头看向胡老爷。

        “令爱已醒，可去一见。”

        “好好好！多谢仙长，多谢仙长！”胡老爷自然无不应的，喜笑颜开地向她连连拱手，就差高兴得飞起来了；跟在他身后的胡在野也是一副千恩万谢的模样，对着裴澍好一顿恭维，又代李茹向她再三致歉，这才进去看望胡葳葳。

        倒是唯一的女长辈李茹才惹了裴澍，虽然也壮着胆子跟在五爷屁股后头溜了进去，却是不敢上前，喏喏地缩在角落里头都不敢抬。

        不过裴澍乐得她不来找事，回了胡葳葳的卧室之中便兀自挤开胡在野，自个儿站到了床头去。

        内室里，胡老爷握着胡葳葳的手老泪纵横。胡在野被挤开后终于想起男女大防，站在稍远些的地方眼眶通红地嘘寒问暖，做足了好叔叔的派头：“葳葳啊，你可算是醒了！大哥为了你四处延医问药，头发都熬白了……你往后可不能这么吓咱们了！”

        “爹……”胡葳葳显然还未恢复，只强撑着叫了胡老爷一声就再说不出话，望着他们眼角簌簌地落下一行泪来。

        “久病初愈，不可操之过急。”眼见着胡老爷又要拉着胡葳葳抱头痛哭，裴澍连忙阻止：“且站远些，令她好生休养。”

        “对对，听仙长的！我的儿，你好生歇息，爹天天都来陪你，啊。”胡老爷现在对裴澍是言听计从，赶紧擦了眼泪，握着胡葳葳的手殷殷叮嘱，“我儿不怕，爹和裴仙长都在这儿，你只管养好身子，一切都有爹！”

        胡葳葳含泪点头，没过一会儿又昏睡过去。胡老爷不忍再打扰她，又拜托了裴澍一番就拉着一直没说话的胡在野悄悄退到门外。

        到了外间，再也不怕打扰到爱女的胡老爷马上傻笑起来。

        “在野啊，你帮大哥一个忙！葳葳醒了，你快帮大哥通知族里，我要在镇里摆一个月流水宴，还要分一半家财送给仙长！大哥现在不得闲，你就帮我跑一趟，多谢、多谢！”胡老爷大力拍打胡在野的肩膀，根本没注意到他渐渐阴沉的眉眼。

        “大哥放心，我一定把话送到。”胡在野抬起头微笑着说。

        送走了胡在野，胡老爷挥退下人们，重新回到爱女床前，有气无力地朝裴澍拱拱手。裴澍颔首回礼，手上结出数个法印，只见床上白光一闪，方才还睁眼看着胡老爷的胡葳葳一下子变回了生死不知的模样，看得胡老爷止不住地心酸。

        “这是师尊传与我的海蜃图，可以扰乱旁人的视线，令他们误以为胡小姐已经醒转。”裴澍将藏在床帏中的一幅玄妙图画指给他看：“也是一个结界，可以护住胡小姐，使真凶害不得她的性命。”

        网已经布好，无论胡在野是不是暗害胡葳葳的真凶，当全镇听到胡葳葳好转的消息，藏在暗处的黑手必定会按捺不住，前来斩草除根！

        胡老爷抹了把脸点点头，照着裴澍的意思出去布局。他匆匆走到门边，不知为何又忽然折返回来。裴澍原以为他是要问自己有几分把握，他却只是神色悲戚地停在床边，轻轻抚一抚爱女的发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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