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格桑花败

“漫步湖边是绿茵的荣耀，

        嬉戏水面是湖泊的骄傲。”

        古老的歌谣不知道是从何处传来，穿着绛红色藏袍的佛子踩着梵音，向着尘世走去。

        沿着满是泥泞的路，绕过灰与红与黄交错的庙宇，他驻足在那朵格桑花前，细细看着风吹过，花瓣跟着摇曳。

        洛桑格西的目光温和，多年的礼佛要他好似也成了神龛里的那尊古佛，普度众生又不谙世事。不染一点俗尘的佛子，知晓生死轮回，谁都避免不了，但他到底是个少年，因为礼佛更加细腻与感性，他见着花开，难免会为它的零落伤怀。

        由近即远的一句扎西德勒，打断了他的冥想，他抬头看向来人，赶忙双手合十回了句扎西德勒。

        最后，那朵格桑花，与打了招呼的喇嘛一同与他擦肩而过。

        长伴他的是，远处是雪山，近处是在泥泞之前五体投地的朝圣队伍和忽远忽近的歌谣与久久不散的梵音。

        佛怜悯世人，世人体悟佛法。少年佛子生长于佛前，这些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

        他逆着朝圣队伍走向街市，他下山的机会很少，在医术这一块略有天赋的洛桑格西总惦记着东街的拐角迟暮的老人总需要他多一些照顾。藏传佛教只认识大乘的奥义，那是与小乘截然不同的慈悲。

        他拜别了恭敬答谢的老人，好像是佛祖的指引要他今日走了南边的那条街。他在拐角处的茶馆见着了卓玛。

        或许她不叫卓玛，或许她叫拉姆。她是度脱与拯救苦难的女神，她是九天下凡的仙女。

        只一眼，洛桑格西从前只有众生与佛祖的心就留下了一片空缺。

        活泼的少女，展现着他渴望的生命力，就像那朵迎风努力盛开的格桑花。她辗转在茶客之间，递上一碗又一碗酥油茶。

        直到为最后一桌上好了茶，她才蹲在了角落，悄悄擦拭去额角的汗水。八月的阳光透过窗落在她身上，甚至有一刻洛桑格西觉得佛光都不如她耀眼。

        他呆滞地站在人群中，远远地望着那座茶楼那个少女。在卓玛终于撞上他的目光时，有那么一刻失神，然后露出了友好的笑容，她双手合十，只当是打招呼。

        这会洛桑格西忘了回礼，他仓皇失措地逃离了南街，绛红色袍子下，他的心跳有些失常。

        “怎么了？”老妇人见着女儿半天没有动作，远远望着窗外，问道。

        “没怎么。”少女语气轻快，连带着脸上的雀斑都要来得几分灵动，她转身继续忙着接待茶客。

        剩下老妇人，走到她的位置向外看去，那里还是人来人往，没有一点佛子留下的痕迹。老妇人自以为猜透了女儿的心思，十六岁的姑娘该有了心仪的男子。

        洛桑格西的脚步很快，这回，他没有看见雪山，没有注意朝圣，不知路途泥泞，唱着歌谣的牧人也回了家，那朵格桑花在他路过时更加努力的摇晃也换不回他的目光。

        灰与红与黄交错的庙宇，年轻的佛子跪在佛祖面前，直到他对上了他的佛温和的目光，失常的心跳才静静平缓。

        他念起了拗口的经文，这是刻在灵魂里的话语。梵音，焚香，以及佛祖悲悯的目光，泛起的佛光，将他从卓玛带来的心悸中回了神。

        他虔诚地跪在佛前，洗涤着尘世带给他的妄念。

        南街的转角，洛桑格西又被留住了目光。少女的一颦一笑再一次占据了他的心。他想或许卓玛是佛祖对他虔诚的考验。

        他一次次为她犯了戒条，他却不敢上前惊扰少女。卓玛是佛子的业障，世俗试图将他拉入其中，特意设下的劫。她也是路过的格桑花，招摇又艳丽，色彩绚烂，象征着一切美好。

        风吹过，五彩幡旌的咏诵也没能将他唤醒。或许是他的目光太专注，少女走到了他的面前:“上师，您需要什么吗？”

        洛桑格西的目光不论在什么时候都是温和的，那是长伴佛前特有的平静。只是从前他的眼里是众生，现下眼里只有少女。

        他看着卓玛，摇了摇头。他双手合十向她鞠了个躬，柔声祝福了一句扎西德勒。转身离开，他该回庙宇，回到佛前了。

        卓玛清亮活泼的声音传来，她挥了挥手:“扎西德勒。”少年佛子是这片的名人，他有一手好医术，也有一颗慈悲的心，能够获得他的祝福，卓玛很高兴。

        洛桑格西默默诵着经文，他想或许下回可以问一问少女的名字，是卓玛还是拉姆？是度母还是仙女？是业障还是劫难？

        东街的老人，去往了极乐。洛桑格西不明白自己心中的酸涩源于离别，转世轮回，生死有命，这本不该伤怀的。

        他来到了茶楼，这回不见少女的影子。他头一回走进了转阁，用老人赠予的铜币换了一杯酥油茶。

        他感觉到了茶水的温热，人群的喧嚣，好似他也落入了凡尘。

        茶馆的主人是位丧夫的老妇人，也是卓玛的母亲。她恭敬又恳切地寻求着少年佛子的祝福，为她将成婚的姑娘。

        洛桑格西带着温和的笑意，祝福着她幸福。

        远山，带着雪；近景，路是泥泞。洛桑格西一步一叩首，为朝圣，也为惊了他心神的姑娘和格桑花。绛红色的袍子，沾染了泥，原先湛蓝的天空乌云密布，一点一滴的雨落在了佛子□□的胳膊上。

        沿途的梵音，又将佛子拉回了纤尘不染，少女带来的旖旎，尘世带来的悲欢，都不过是古佛的考验。佛子终是回到了他的佛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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