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5


昏暗的房间大半浸没在黑暗之中,烛火摇曳在杯底映射出老人充斥着愤怒的眼神。密密麻麻的皱纹和白发,一把令人厌恶的山羊胡,老人因消瘦而显得眼瞳凸出如金鱼眼,他虚弱地靠在躺椅上,对面前穿白大褂的医生以不符合外表的暴戾语气问道,“医生,你在做什么?”

        “我这是在为您提出最优的方案。”形貌落拓的医生因为心力交瘁而没空刮干净下巴上的胡茬,他无奈又恭顺地解释道,“以您的身体,真的不能再负担那种程度的‘止痛药’了——”

        “你想违抗我的命令?”

        老人暴躁地说道,“为什么?医生?”

        “你必须服从我的命令!”实际身份为港口mafia首领的老人怒吼出声,他很想揉揉自己愈发酸麻的太阳穴,然而疼痛叫他抬不起手。这位傲慢的首领拒绝在任何在他看来皆属“卑贱”的下属面前暴露虚弱的姿态,于是他暴怒道,“给我!”

        这样气急败坏的吼叫立刻便耗空了这位迟暮的首领大部分的力气。他大声呛咳起来,呼哧呼哧的喘气伴随着咳嗽干呕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十分清楚。老人布满颓态的脸由苍白变为猪肝似的红调,他恼羞成怒地想要说些什么,一开口却再次发出粗重地喘息,“拿……呼……”

        “遵命,首领。”

        医生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毕恭毕敬,如果是昔日的首领便能从这个恶劣之人的语气中听出轻蔑。或者说,只有他一个人能读出这种针对性极强可是偏偏又被埋藏在恭敬语气下的讽意。可现在他只觉得郁塞到头疼欲裂——或许这更应该归功于他无用地吼叫和撕心裂肺地呛咳。疼痛让他原本就不甚清楚的意识混沌一片,脑海里昏昏沉沉,他无意识地重复着,“过来,过来。”

        “过来……”

        “什么?”医生细心地往针筒里装上足够分量的白色晶体,带着笑,他转身,不紧不慢地弯腰在那张可怖的脸旁低语,“您想要什么?”

        他慢慢地,一字一句地,低声问道,“是那对兄妹吗?”

        老人浑浊的眼里闪出几丝理智,察觉到他眼底波动的清醒,医生挂着笑容将针筒凑到老人的脖颈附近——他依旧专注地找着位置,半点也没有移动视线的意思,却不知对谁低柔说道,“如果有子弹击穿了我的针筒,小心首领把你们做成止痛药。”

        拇指微微用力,针筒里的液体尽数流入老人的躯体。强效的“药”让他的神情重新回到恍惚与朦胧。他突然挣扎起来,对医生说了一句话。尽管他呢喃的声音实在太轻,但藏在暗处的几名狙击手依旧通过微型耳机捕捉到了内容,“过……”

        “他们一定会对于您的想念感到荣幸。”医生如此承诺,居高临下地凝视着癫狂且沉迷于药物的老人。他的神情隐没在阴影之中,一时之间叫人看不分明。

        那是一种十分怜悯的眼神,专赠于这位嗜血的首领。老人的猜忌心和独占欲使得他没有亲朋好友或交心的部下,不论是谁进入顶层都会被藏在阴影处的满满的狙击木仑瞄准。各式各样的监控仪器埋在港口mafia大楼每一块墙壁的表面,有些被用心地缩小做进花瓶的底部,有些毫不掩饰地像吊灯似的垂落。察觉到自己的年老体衰让这位自负的首领愈发残暴,他不断地轮换着保护自己的狙击手,下达的命令也越发频繁且分散给不同阶级的成员。

        他如今对待港口mafia的态度,就像是辛辛苦苦地搭了一连串的多米诺骨牌,一直维持着它的完整,却在有一天伸手想要推倒全部。其真正的可悲之处在于身为首领而毁灭组织,同期竟全然忘记了自己原本的目的是想创建一个“正确”的世界。这样戏剧性的故事尾章并没让医生有太大的情绪变化。他怜悯地看着这位老人,变魔术般收起针管,从旁边的桌几面上拎走了其中一个医疗箱。

        他依旧站在首领的身边,目不斜视,只平静道,“太宰君。”

        随着森鸥外,即这位最近深得重用的医生尾音的落下,缠着绷带的手臂最先出现在隐匿在暗处之人的视线范围内。辨认出来人,有几位狙击手眯起的眼更加警惕地盯着镜头,手臂上的肌肉悄然紧绷。

        太宰的身影从暗门处显露,他的目光极快地掠过躺椅上的首领,两手插在披着的黑色西装的口袋里。少年开口道,“森先生。”

        “太宰小姐今天没有来吗?”

        森鸥外提着医药箱,与太宰擦肩而过,两人低垂的视线在肩膀碰撞时同时直视前方,太宰另一边的手从口袋里抽出,他懒洋洋地往后挥了挥,“来了哦。”

        从手腕开始,身体暴露在外的部分能被绷带绑起的地方都没有皮肤的裸露。太宰家的两兄妹每日出入港口mafia都是这样代表性的装束。少年的手臂仅仅只是随意地往后挥了挥手也让狙击手们重新打起了精神——太宰治与森鸥外的关系极度恶劣,曾经同样是这样的局面,少年手里的刀片直逼医生的喉管,如果不是随后到场的太宰小姐及时击飞了那把刀,在首领不在的情况下到底要保全谁会成为当时那批小队决断不出的一个噩梦性问题。

        不是没有倒霉的狙击手队遇到过太宰小姐没有出现的情况。眼下,深谙太宰不一定说真话的狙击手们全神贯注地握紧木仑把,眼神专注而锐利。

        隐秘的暗门被再一次推开。

        灰发的少女站在门辙上,“首领。”

        狙击手们同时松了一口气。

        “出……去。”

        少女的目光转向两人,她迎上太宰的视线,下意识地转化成清软的声线道,“哥哥。”

        “还有森医生。”

        “出!出,出去……”

        她的容貌是少见的咄咄逼人的昳丽,气质却又如同小白花般楚楚动人。

        她向太宰治走去,细长的腿除了膝盖与脚踝的位置都被太宰治用过一晚亲手拆卸又亲手给她绑上去的绷带包裹着。雪白的短裙在暗色中格外突兀,这颜色在黑手党的万亩黑中十分明显,几乎是赤luo裸地昭示他们非港口mafia成员的身份。

        不过,以兄妹俩的实力,加入也是迟早的事情吧。大家纷纷暗自猜测着。

        太宰治伸手接住小姑娘,“首领让我们出去。”

        “包括你。”他对森鸥外说。

        森鸥外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他头疼道,“太宰君,恐怕我们先应该谛听首领的完整指令。”

        太宰治无所谓地转身向神智都不一定清楚的首领鞠躬,小姑娘在他身边依葫芦画瓢。两人的敷衍简直流于表面,可是首领却并没多说什么。片刻后,嘶哑的嗓音挣扎着说道,“滚……滚出去!”

        没人觉得奇怪,因为这位首领近日一贯如此,他的下一个命令时不时便会与自己的上一个命令相悖。

        他现在的状态时好时坏,想来没过一会儿他就会重陷入那点“药”给他带来的快感之中。在场的三人施以自己最高的礼节后皆存下了点心眼,又等明显还在挣扎着说话的老人颁布了新的指令,“让尾崎红叶……来见我。”

        “是,首领。”截然不同却又隐隐相似的声线交叠又分散,原来似乎是从一开始就已经暗示了他们未来虽然重合但是最终分道扬镳的命运。

        三人在森鸥外再次为首领检查身体并确认“疗程”顺利进行后才从暗门中交错走出。

        【“‘首领的命令永远在第一位’秉持着这样信仰的港口黑手党,是不可能在这间几乎占据了半个顶层的办公室内明目张胆的违背首领的命令。”】

        太宰枝子像小猫咪般轻快地不断往前蹭时想起了森鸥外初次“教导”他们时说的第一段话,她眨了眨眼睛,因为小半边身体都亲亲密密地挨着太宰治,少女越发羞涩,白皙的脸上带着轻薄的绯红。

        “森先生。”少年突然开口,他们在首领暗门后的电梯内缓缓下降。降至干部们的楼层又转成普通成员平时所乘坐的电梯。

        太宰治半垂着眼眸,温吞道,“您真的认为,用谋算和武力获得所谓正义与理想的人会是这个世界所期待的救世主吗?”

        他似乎是笃定这话不会流传出去,用的居然也是正常的音量。闻言,森鸥外拎着医疗箱的手指不可察觉地一紧,他侧头向太宰治看来——

        枝子的眸光潋滟如四月湖水,她甜甜软软地笑起来,提醒森鸥外,“森医生,你的楼层到了。”

        “叮”的一声,电梯门在十楼打开。正等电梯的部下们目瞪口呆地看到明明全身上下都写着不靠谱偏偏被首领认为医术精湛的森医生森鸥外此刻满脸荡漾地捧住脸对太宰小姐进行滔滔不绝的夸奖,其目的仅仅是为了让她再用“虽然有些青涩的怯意但还是如此甜美啊”的声音叫一遍森医生。黑色的乌鸦带着六个小点飞过部下们的头顶,他们眼观鼻鼻观心,装作若无其事等电梯的样子来兴致勃勃地观看这副价值昂贵的名画。

        ……等等,那位太宰先生刚才绝对是笑了吧?自己的妹妹被奇怪的人说着奇怪的话还笑得那么恶趣味果然是气坏了吧?港口mafia的中下层们在见到太宰治的笑容时如此惊恐且错愕地想道。

        他们是港口mafia为数不多今日只出了两次任务的一批,蓬头垢面连发尾都全是湿漉漉的血泞的样子也比不断被送回来的尸体已经好上太多。昨日几乎透支地去使用异能力且惨重的伤亡并不能让老首领的命令做出改变,接下来,不出半小时,等待他们的或许是替代另外一只小队清理老鼠的任务,或许是肃清老鼠留下来的党羽。

        在森鸥外余光所看到之处,太宰兄妹默契地同时抬起瞳眸,两双一模一样的鸢色眼睛冷静地扫过这群人,又很快再次低垂了眼睫,长而卷的眼睫翻飞间如蝶翅,安静地附于鸢红色的蝶身。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医生一手揣在口袋里,另一手提着那只出现过多次的医疗箱,在一行人各种不明眼神的注视下走出电梯。他们是往高层去而太宰兄妹是要离开港口mafia大楼,在少年少女相同眼神的注视下,他们连忙表示了自己等下一班电梯的决定。

        电梯门缓缓地合上。

        “还真是有活力……”少年盯着不断减小的红色数字,这么说了一句,“……还没有到奄奄一息的地步吗?”

        “上主的法律完备,使人的生命更新;上主的命令可靠,使愚蠢人得智能。曾经的上主将自己的全部奉献给了其所制定的法律与所热爱的组织,不能迅速崩解才是正常的发展规律。”细水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异常平静地回答道。她垂眸盯着地面,不知想了些什么,嗓音重回瑟瑟,“哥哥。”

        “嗨嗨。”少年的眸光慢吞吞地转到少女的发顶,他从口袋里伸出一只手,五指修长漂亮,轻柔地在少女的脖颈处流连。

        他突然说:“枝子。”

        少女的发质极好,落在他手背上的头发柔软又滑顺。只是,随着他声音的落下,小姑娘猛然抬头,宛如惊弓之鸟般钻进了他的怀里,那极佳的手感也随之消失。太宰治有些惋惜地低眸,语调倒是更加轻快明媚,“枝子果然是小·天使啊。”

        “不过,在哥哥面前不用装成乖孩子哦。”电梯莫名滞留在第三层。太宰眸光愈深,他低头在少女耳边极轻地细语道,“我可是枝子的双生哥哥呀……最了解枝子了。”

        他轻笑着,猩红的舌尖在少女的耳垂上爱怜地舔舐。他含糊不清地说,“枝子的耳朵好红。”

        “哥哥才是……明明知道还要刺激我……坏人。”

        闻言,太宰治心满意足地搂紧腿软并且泪眼汪汪的小姑娘,他看着电梯上的数字重新开始改变,最后变成一个暗红的“1”。港口mafia的最底层不断有来人进进出出,涌动的人潮带着逼人的血腥气味。

        “枝子是怎么看待这里的美景的呢?”

        “从来都不存在好的战争,也不存在坏的和平。”

        “真是突兀的回复啊——枝子总是想说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太宰治习惯性地拖长尾音。

        他们走出大门,门口的部下在听到两串数据库里最特别的密码后立刻恭敬地放行。

        “在战争中领略到不同的奇妙的想法与格调之后,或许就能明白流着眼泪的人的情感。”被兄长恶意调戏过的少女嗓音甜软,羞涩地紧紧贴着自己的哥哥不肯抬眼看向旁人,声音也压得极低,说话时带出的气流倾洒在太宰治的锁骨的位置。有点热,少年的脑海中溜过这样的想法。

        “哎?”太宰治的眼睛“蹭”得一下变得亮晶晶的,他夸张地赞许道,“和我心里想的一个字都不差呢!不愧是枝子啊。”

        “作为交换,让我也来猜猜枝子的心思吧。”

        “如此无聊的人性,为什么还有看透的人要去揣摩其本质呢?”

        太宰一本正经地说道。

        两人鸢色的瞳孔骤然一起放大,又很快恢复到正常的大小。因为十分迅速,在外人的眼里不过是震颤。当然了,也不会有外人再出现,他们如今正走在一条逼仄的小巷子里,彼此亲密无间。思考着新的问题,两人都想要用自己的观点来说服对方,最终由太宰治最先开口,“说起来,当初离开孤儿院的时候,枝子面无表情的样子……”

        “这种事情还是哥哥更受一筹啦,那样小的年纪被拐去拍卖场还一脸兴奋才让人害怕。”

        “……”

        “枝子,我想到问题的最优答案啦。”

        枝子好奇地往少年身边凑了凑。

        “你应该也很好奇所谓的‘多面性’吧?”太宰治说道,“人性的确枯燥,他们(原句为人类)的本性将永远倾向于贪婪与自私、逃避痛苦、追求快乐而无任何理性。可是这样的狂徒却有许多会不断地流泪和求饶,这难道还不够有趣吗?”

        “人类的本性将永远倾向于贪婪与自私、逃避痛苦、追求快乐而无任何理性。”

        太宰枝子轻飘飘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没错。”太宰治撇嘴道,“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啦……就作为给枝子开的第一堂课的内容吧。”

        她明白太宰治的话中有话,抬眼想说些什么,却被少年突然伸手推到一边的墙上——

        “啪!”

        一个重重的巴掌声。

        少年的右手从口袋里抽出,用力而完整地落在枝子的脸上,半点没收力道。

        太宰治凝视着小姑娘被打肿泛红的侧脸,突如其来的大力打得她狠狠地偏过了头,那双琉璃瞳眸中条件反射般闪烁起水光。他慢条斯理地欺身在细水面颊边说道,“第二节课……”

        “是森先生教我的呢。”他笑了笑,从他的身体周围所散发出的淤泥气场将空气中的干净物质染上脏浊。太宰治漫不经心地将视线落在小姑娘雪白脸颊上甚至有些隐隐发紫的痕迹,一字一句道,

        “如果不想被击穿这里……就要学会一点。”

        少女顺着他刻意露出来的位置看见了地上的几枚特殊材质的子dan。

        “思考时,要像一位智者来向我展露你的聪明,妹妹。”

        “但讲话时……一定要像一个普通人。”他冰凉的指尖摸上她的半边脸,“下一次再这样连子dan都躲不过,就不只是一个巴掌了,枝子。”他这句话说的格外快又轻,以至于枝子只能够听出他似乎是喊了自己的昵称。

        她隐约记得之前是太宰治一直在引导着她的发言,甚至有些词汇根本不加以修饰,到了后面说不定还不断地遮掩了子/弹的存在去帮狙击者打掩护。但被打的发晕的脑袋只有潜意识还在运作,服从于哥哥的一切命令——于是她回应道,“好。”

        太宰治脸上的神色稍稍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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